李化吉
(1931-2022)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原壁画系主任、著名壁画艺术家,中共党员。李化吉先生于2022年12月29日12时20分在昌平泰康燕园逝世,享年91岁。
“我深入研究马蒂斯、莫迪里阿尼的绘画,他们不只是凸出大色块,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大色块里面追求变化,这样既有大色块的对比,同时,也追求每个色块本身的表现力。相反,如果完全把一块颜色涂死涂僵就变成了工艺和图案。我直到现在仍然在捉摸和思考这些问题。虽然现在上了年纪,画得比较少,但只要一看到敦煌壁画、西方中世纪绘画和西方现代艺术的作品就会感觉特别亲切,特别激动。”
——李化吉
侯一民
(1930-2023)
著名艺术家、美术教育家,新中国壁画艺术事业的开拓者之一,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原第一副院长,中国壁画学会首任会长,“中国美术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侯一民先生于2023年1月1日18时49分在北京昌平泰康燕园逝世,享年92岁。
“我就是希望自己不是万金油,做一样就把它做到位、做尽情,这是我的一种要求。我觉得博与专不那么矛盾,作品适合做雕塑我就做雕塑,适合用装饰性我就用装饰性,在语言和工具之间寻找自己可以调遣的东西。这可能和我接触的面比较杂有关系,因为接触的东西多,所以能调动的手段也就多一些,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勤动手的问题,我自己鞭策自己:寻难而进,置易就难。我的手比较勤,练出来就不大犯怵,时间长了就变成适合用什么做我就用什么做,而且做大项目时一定要有所创造,没什么新鲜办法时宁可多想想。”
——侯一民
钟涵
(1929-2023)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学术顾问、著名油画家、美术教育家,原中央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共党员。钟涵先生于2023年1月2日14时26分在北京协和医院逝世,享年94岁。
“我自己是个在写实油画一路上成长至今而余年无多的老人了。以有限的经验鑑昔观今,在理性和感情上都应该看到今日这生态的历史合理性一面,艺术的总趋势是推陈出新,但是怎么样的推陈出新大有文章,而我们自己的任务是促进生态整体中自属领域承前启后的健康生长。我们应当有这样一个方针:像薪火一样让业已根深苗壮的写实在中国传承下去,按我们的国情和参照世界新风,探索有中国特色的油画现代性创新的发展,作为自觉建设中国油画学派中的一大支柱,注入民族复兴中的人文大业。”
——钟涵
周令钊
(1919-2023)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新中国设计第一人”“中国文联终身成就美术家”获得者,中国著名艺术家、艺术教育家,共和国“最美奋斗者”,中共党员。周令钊先生于2023年1月3日15时06分在北京协和医院安然离世,享年104岁。
“我已经100周岁了,我们这一代人成长在战争年代,但国家、人民养育了我一生,我愿意为国家和民族奉献自己最大的力量。草木最终会成为有用之才,对艺术的认真、勤奋和严谨是我一生的习惯,这是年轻时候从育才学校陶行知校长那里受到的教育启发。这样的影响伴随着我一生,我很愿意为美化国家、美化人民生活继续工作。”
——周令钊
詹建俊
(1931-2023)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油画学会名誉主席,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学术顾问,著名油画家、艺术教育家。詹建俊先生于2023年1月11日18时在北京去世,享年92岁。
“我总觉得我的画还未能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一直在摸索、寻求一种更好的表现手段,总觉得在表达上还没能到位。我们这一代曾浪费了很长时间,年龄够大了,艺术却不一定成熟。我力求在有生之年,能做得更好。”
——詹建俊
1953年,西画科刚毕业的詹建俊被中央美术学院留下做研究生。根据学校的分配,他第一年跟随董希文先生学习素描,训练基本功;第二年被安排到了当时的彩墨系学习(也就是后来的国画系)。系主任是叶浅予先生,教水墨画写生的是蒋兆和先生,同样担任教学的还有李可染先生。尽管大学教育推行的是“一专多能”,但学习西画的詹建俊进入到彩墨画系,却是承担着中国画与革命现实题材融合的使命的,这在当时仍是一个难题。毕业前,叶浅予先生曾带领詹建俊与刘勃舒和汪志杰等人共赴敦煌考察,并返校办展。但不久后,受文化部邀请的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到中国主持“油画训练班”,开始从国内抽调各个美术学院或相关岗位上的干部职工报考。学校推荐了四位入班学习,其中就包括当时的油画系主任冯法祀、侯一民老师、刚毕业的詹建俊和靳尚谊。
马克西莫夫“油画培训班”同学合影
左起:任梦璋,武德祖,候一民,尚沪生,靳尚谊,秦征,詹建俊,高虹,何孔德
“油训班”的出现,一方面是受意识形态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源于中国对自身油画发展需求的。当时国内有“土油画”,如胡一川的《开镣》,具有表现力,但不讲求规律;有法国回来的一批艺术家,强调形体比较多,注重光色、调子和层次空间的变化;而苏派绘画给中国油画带来了结构上的转变,特别是在油画的技法构成、结构关系、造型理解上。对于詹建俊来说,这也是他从国画再次走进油画的一个转折点。对于侯一民来说,这也是一次深入探索用油画表现革命历史题材的机会。1946年,16岁的侯一民曾以国画科第一的身份入学。由于时值内部斗争时期,有说国画科的学生都要加入国民党,作为地下党积极分子的侯一民毅然转入西画科,随徐悲鸿学习西画。后来,作为地下党支部书记的侯一民,在解放前夕也为艺专留下了一大批艺术人才。1949年,侯一民被抽调成为艺专老师。
1957年,油训班毕业的詹建俊、靳尚谊、侯一民等人,碰上了反右运动。同时,正在筹备的革命历史博物馆(现国家博物馆)需要大量革命历史画作品配合展览。可以说,历史画创作为中国油画家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的天地。詹建俊为创作《狼牙山五壮士》(1959),曾赴河北易县狼牙山考察颇久,但作品草稿却几度未通过审核。由于画面着重表现了战士们跳崖前的冲突时刻,但当时表现英雄一定要在战斗当中,为此改动几次后,艺术家还是坚持尊重创作的感觉和主张、遵循艺术规律,作品最终被美协领导蔡若虹给予肯定。侯一民创作《刘少奇与安源矿工》(1961)时,考察的情景与1922年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的历史现实相隔甚远,他就去当地的小土窑获取灵感。在这个范围里,靳尚谊、闻立鹏、全山石、杜健、钟涵等画家,都先后创作了一批主题与形式都比较完整的大作品。1959年,油画系设立工作室后,詹建俊进入董希文主持的“第三工作室”。同年,李化吉(1956年入油画系学习)毕业后担任董希文先生的助教,留校后进入罗工柳油画研究班。
1963年,油研班同学毕业合影,后排右三为李化吉
油研班合影
钟涵、李化吉、闻立鹏、马常利、妥木斯等人都是当时油画研究班的同学。当时油画系的三位领袖是罗工柳先生、吴作人先生和董希文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庆典上,油训班的一些作品让中宣部看到了革命历史画创作中油画的表现力,并且当时除了老画家和马克西莫夫执教的油训班以外,油画队伍力量并不强。1959年秋,上面决定再办一个油画研究班,同时也办一个雕塑班。1960年3月招生的油研班,培养了钟涵对艺术创作的大胆尝试,此前他就读于清华大学建筑系,后因参加解放革命工作,辗转后26岁才重返学院。经历林岗、罗工柳、全山石等先生的指导后,钟涵创作出了《延河边上》(1963),在北京四大报上刊登转载。李化吉创作了《文成公主》,这是毕业创作中唯一一张变形的装饰画。尽管,在文革期间上述作品都经历了或“黑画”或是过于形式主义的批斗,但是从油训班到油研班的短暂历程,却为新中国培养了第三代油画大师。当时的艺术家们,不仅有艺术表现方式的个性化探索,同时这也是油画技法与中国风格最初的碰撞与转向。他们对艺术道路的坚持,以及对中国油画面貌的思考,推动了今天油画风格多元化的产生。
从革命历史化创作过渡到壁画领域,在这个问题上认识比较早的是董希文先生。1958年9月,油画系在教学中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改革,它们把教室搬离市区,去到接近工厂和农村的石景山模式口。四、五年级生被分到了架画、年画和壁画三个工作室,董希文先生出任壁画工作室主任,助教为靳之林,在读学生有钟涵、李化吉、董福章、邢琏、张丽等人。当时全国正在深翻土地、大炼钢铁,“大画壁画”也在这个背景下被推行开来。但董希文先生既接受了杭州艺专比较现代的影响,又有长期在敦煌临摹和研究壁画的实践,所以讲授的课程并不拘于当时的形势,而是主张带领学生感受农民画的质朴,看到社会发展的前景。再后来,在董希文先生于第三画室主持教学时,也曾提出要建立一个壁画研究室。但因为“文革”的意识形态初现,这个想法最终夭折了。董希文给学生授课期间对壁画的介绍,特别是对墨西哥希盖罗斯等的研究很深入,在他的影响下,刘秉江、姚仲华、袁运生等一批人开始专注大型艺术。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经济建设迅速发展,在改革开放的大氛围下,思想开放、百废待兴。侯一民、周令钊、李化吉、梁运清等一批艺术家,敏锐捕捉到国家发展的需要,倡导建立壁画专业。1978年,油画系率先成立壁画研究小组,次年改成壁画研究室。1979年初,扩建后的首都机场,开始实行壁画创作工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任负责人,带领袁运甫、祝大年、袁运生、肖惠祥、张国藩等一批艺术家参与其中。李化吉、权正环的《白蛇传》就是七幅机场壁画的其中一件,它以点彩的现代绘画表现形式,结合传统的敦煌壁画风格与造型语言,绘制了具有装饰风格的古代民间题材。首都机场壁画由于具有前所未有的开放性,无论是在题材内容上,还是在制作技法与材料上,都大胆创新,突破壁画的形式语言,为当时的中国美术界带来了一种新的面貌,在国际上产生了影响,给沉寂的中国壁画打开了交流的窗口。而在机场壁画中对现代性、民族化和个人风格的探索,也成为了李化吉之后创作壁画的起点。
《白蛇传》 李化吉、权正环 丙烯 首都机场贵宾厅 1979年 局部
自那时起,在北京的带动和影响下,“壁画复兴”运动进入前所未有的繁盛期。1979年,侯一民、邓澍接受《人民日报》的委托,创作了第一件高温陶瓷釉下彩工艺壁画作品《百花齐放》,让中华传统工艺在当代壁画领域大放异彩;1983年之后,李化吉担任吴作人先生的壁画创作助手,监制了山东曲阜阙里宾舍的陶瓷镶嵌壁画《六艺》(1985)、西安咸阳机场的大理石镶嵌壁画《莽昆仑》(1990);1987年,侯一民、邓澍受国家图书馆委托创作《丝绸之路》;1989年,李化吉为北京舞蹈学院设计了丝织壁画《旋律》;同年,侯一民以现实主义手法为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创作了史诗画卷《血肉长城》。在公共环境机构中,1984年,中央美术学院壁画工作室为湖北武汉黄鹤楼完成壁画工程,其中就包括周令钊、陈若菊的《白云黄鹤》。
《六艺》 吴作人 、李化吉 壁画 山东曲阜阙里宾舍 1985 年
1986年周令钊先生在《白云黄鹤》壁画的安装现场
周令钊与黄鹤楼的壁画工程是有渊源的。1938年,19岁的周令钊进入由共产党领导的武汉政治部第三艺术处美术科工作。在保卫武汉大宣传周期间,他参与了黄鹤楼下武昌城墙上巨型壁画《全民抗战》的绘制。当时壁画由艺术处处长田汉负责,美术科代科长倪贻德具体负责,周令钊与王式廓、冯法祀、王琦、丁正献、李可染等人搭脚手架作画。这件壁画长约50米,高30米,在武昌汉阳门都可见该幅巨制,虽然存在的时间很短,但它极大地鼓舞了抗日军民的士气。之后辗转长沙、广州,又到上海育才美术学院任教后,1948年,周令钊被徐悲鸿聘请到了艺专的实用美术系。1949年9月,周令钊接到任务为天安门城楼绘制毛主席像。1959年,又为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创作大型壁画《世界各国人民大团结》,这件作品的内容对艺术家来说是有巨大挑战的,但最终周令钊以中国传统的装饰风格,完成了这一理想化的主题。
1985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成立壁画艺术委员会。同年,壁画系成立。它在成立之初便实行工作室教学,分别由侯一民、周令钊、李化吉领导三个工作室:一个是以纪念性、绘画性为主的,由侯一民负责;一个是以民族性为特点的,由周令钊负责;一个是更现代一些的比较侧重于装饰风,包括材料方面,由李化吉负责。他们每个人都肩负着培养未来壁画创作者的重大使命,从成立到编写教材,再到理论、技法的反复研究。
中国现代壁画艺术的发展,可以说是从上世纪中期的一无所有开始的,现在却以崭新而多样的艺术形式,成为了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是这样一批优秀的艺术家们,投身到中国壁画的复兴运动中,不断探索新的艺术语言,才带来了之后的壁画艺术蓬勃发展的一面。
改革开放,也为新中国的油画家们带来了新的天地。钟涵在80年代开始不断出国进修,并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生涯。自1980年秋起,他受文化部派送至比利时研修,后又续往一年多。1984年,又前往根特大学做访问学者。对于油画家钟涵来说,不断地出国学习,成为了他油画学业上一次“迟到的全面大补课”。在国外,他依据吴作人先生的指导常去美术馆临摹,经常独自活动,将见闻感受都作到笔记中。在巴黎时,他也会专门花上一两周的时间跑遍印象派画的名馆,白天集中边看边记,晚上读书整理心得。对于钟涵来说,这种方式酝酿了他对西方油画各派的独特见解,以及深度的文史修养。他在80年代所做笔记繁多,最终被被精选集结为厚厚的《廊下巡礼》一书,也体现出他对艺术的上下求索。对于钟涵来说,通过不断到美术馆追寻西画源流,同时在中国北方的山河乡土间游走,使他创作出了从《纤夫·晚潮》(1983)等作品。但时至二十余年后,他还在对这幅画进行重新造型和修改,追求创作上出现新的转化。
詹建俊《 静寂的石林湖 》 布面油画 54cm×78cm 1978年
詹建俊也在长期实践中,以自觉者的身份在中西之间进进出出,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从油训班的毕业作品《起家》(1957)到《寂静的石林湖》(1978)、《潮》(1984)等作品,画面无一不酣畅淋漓。学习期间接受的来自中国画、西画加上苏派的多重影响,使得如何将东方的特色在绘画语言上体现出来,成为他今后探索的一个重要课题。他认为,自改革开放以来的“油画民族化”问题,以及现在所谓的全球化问题,实际上都容易导致西方化的倾向。因此,要同时借鉴两个文化——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要有意识地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形成自己的面貌。无论是油画还是壁画创作类型,事实上,各个时期的艺术家都必须面对油画本土化的问题,而现在这种转化需要更强化、更鲜明。对于李化吉来说,他认为民族化更像是一个过程,油画家一方面要进行大量的实践,另一方面要研究、传承、体验民族的艺术精神和审美观。只有技法、没有生命的艺术只是一个空壳,更谈不上民族化。
詹建俊《潮》 布面油画 196 cm×177cm 1984年 中国美术馆藏
建国前夕,周令钊提交并通过了国徽设计方案。之后,1958年,侯一民、邓澍夫妇又与周令钊合作,在罗工柳的主持下,作为专家组成员一起设计了第三套、第四套人民币。由周令钊担任构图主笔,侯一民、邓澍负责小人像。为了描绘全国各族人民团结的内容,并以工、农、知识分子为最高面额的画面,他们先后去往云南、贵州等地采风。作为参与建构新中国国家视觉形象的主要艺术家,周令钊也曾多次担任国庆和“五一”游行队伍的美术设计,并主笔设计了中国共青团团旗、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等。
侯一民离休后住到了北京西郊的“逸园”,那里比邻西山戒台寺,他们夫妇在此生活、创作。对于自己牵头做起的北京地铁壁画,侯一民很是骄傲,“创作壁画是集体性的视野,需要一帮人干。前门站的壁画,由邓澍起稿,101岁的周令钊也没闲着,正在家画北京入城式呢”。现在的北京大小地铁站内,有上百余幅壁画且各具特色,这是走近身边的公共艺术。
詹建俊《起家》布面油彩 140cm×348cm 1957年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人生不只有序曲和终章,他们的一生经历了时代浪潮的变化与人生的起落,更为后来人建造了通往过去与进入未来的桥梁,这一代经历20世纪的激荡与挑战及其创造,给我们的时代留下了珍贵的思想与艺术遗产。
谨以此篇,纪念逝去的先生们,也纪念每一个拥有艺术人生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