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2 月 24 日星期四，人们离开乌克兰基辅时出现交通堵塞。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宣布在乌克兰开展军事行动，并警告其他国家，任何干涉俄罗斯行动的企图都将导致’你从未见过的后果’。” ©Emilio Morena

如果越南战争是首个通过电视向全世界人民播放的重大冲突，那么这一次，在事无巨细的互联网时代，乌克兰冲突则通过移动设备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我们面前展开。

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军队于2月24日开始进攻乌克兰，发动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规模最大的地面战争。经《纽约时报》核实的视频证据以及对逃离居民的采访显示，俄军发起进攻的几天内，乌克兰与俄罗斯接壤的东部边境部分城镇已被俄军夷为平地。包括首都基辅在内的主要城市受到猛烈攻击。

随着战争进入越来越残酷的阶段，俄罗斯的炮火和火箭袭击已切断了许多居民区的水电和暖气供应。有关俄军袭击医院、学校、公寓楼和重要民用基础设施的报道也越来越多。一场人道主义危机已迫在眉睫：据联合国难民署负责人称，已有100多万人逃离乌克兰。

以下名单中，八位顶级摄影记者代表一些具有影响力的媒体组织，在实地和战争前线进行报道。他们都公开了完整的个人资料，并以 Twitter 和 Instagram 为主要发表渠道。这绝不是一份详尽的清单——还有许多其他记者、公民记者和乌克兰百姓也在这非常时刻创造着真实、震撼和引人反思的影像。这个国家的摄影师正冒着生命危险为人们揭示这场冲突的真实性质。从虚构中筛选出真正的东西——从妥协的、党派的和幻想的迷雾中区分出那些独立、可证和人道的核心。

Emilio Morenatti

2 月 25 日早上，美联社位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首席摄影师、普利策奖得主Emilio Morenatti发布了一张照片，配文为：“人们在一栋建筑的地下室避难。外面，持续响起的警报声宣布着新的攻击。基辅市，乌克兰，2022年2月25日星期五。”照片里，男性，女性，儿童和一只黑狗一同挤在肮脏、狭仄的地下室，试图用放在混凝土地板上的床垫和毯子制造一点点的安全。流离失所后的无助和渺小感，溢满整个画面。

“2022 年 2 月 25 日，星期五，乌克兰基辅市警报声响起，人们在建筑物地下室避难。” ©Emilio Morenatti

从巴塞罗那的平面设计专业毕业后，Emilio Morenatti于1989年担任当地报纸的摄影记者，并自2004年开始专门为美联社工作，持续在前线报道耶路撒冷、加沙、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武装冲突。2009年阿富汗的一次炸弹爆炸中，摄影师失去了左腿。这样的经历使他更能够切身体会无端的战争对于群体和个人带来的巨大伤痛。

 “2022 年 2 月 22 日星期二，在乌克兰基辅举行的葬礼上，一名妇女和一名男孩在 35 岁守在乌克兰陆军上尉安东·西多罗夫 (Anton Sydorov) 的遗体旁。他在乌克兰东部遇难。”© Emilio Morenatti

“2022 年 2 月 25 日星期五，乌克兰基辅市遭到火箭弹袭击后，纳塔利·塞夫里科娃在她家附近。” © Emilio Morenatti

翻看Morenatti的instagram主页，会发现自冲突开始之后只发布了少量的图片，但每一张都直指人心——乌克兰士兵葬礼上的无辜孩童、依偎在地铁临时避难所里的母女、人流中蹲坐在地上的女孩、遭到炸弹袭击后的住宅前，穿着裘皮大衣在一片残砖断瓦中失声痛哭的女士……——这些影像超越了文字，将观者牢牢固定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几秒中。还有一张于战乱爆发之前拍摄的照片：一座半掩在泥土中的十字架，基督的身体几乎被黑色土壤所吞噬，仿佛谶言成真。

Lynsey Addario

Lynsey Addario2月24日在 Instagram 上写道：“平民往往在战争中付出最高的代价。这些为过去几天为《纽约时报》拍摄的乌克兰东部的照片。”

“平民往往在战争中付出最高的代价。过去几天为纽约时代报拍摄的来自乌克兰东部的图片。”©Lynsey Addario

她发布的图片主要集中在乌克兰妇女及幼童身上，通常是在基辅及其周边的火车站。等候大厅内的人潮；站台上道别的亲属；卧铺里的一对母女：年轻的妈妈脸上写满了疲惫。还有一张背影：一个女人抱着她蹒跚学步的孩子，身旁男人的蓝色马甲上绣有一只和平鸽，充满了无力的讽刺。

艾达里欧被认为是她这一代最有影响力的摄影记者之一，经常为《国家地理》和《纽约时报》撰稿，并多次获得普利策奖。作为一名女性、母亲、以及女摄影记者，她在早期职业生涯中便开始关注女性，尤其是冲突中的母亲，并以自己独特的立场和视角试图理解和展示他们在战争中的生活。危险是真实的：艾达里欧曾经两次遭到绑架；在伊拉克和利比亚，士兵软禁、殴打并骚扰她与她其他几位纽约时代报的同事。但痛苦的经历让她更加坚定信念：“我相信新闻业至关重要：我们在揭露真相，使公众能够了解所有这些人道主义危机的残酷和不公，”她说，“我的职责是帮助和代替那些我拍摄和采访的人说出他们的故事和经历。这让我有机会教育民众，把人们带到原本无法企及的地方。”

艾达里欧几乎报道过近二十年来世界上发生的所有重大冲突和人道主义危机，使有时遥远的冲突变得可见、有形和易于理解。

Wolfgang Schwan

2月25日早上，英国几乎所有主要报纸的头版上，一名浑身是血的妇女绝望地凝视着我们。海伦娜 (Helena) 是丘古耶夫市的一名小学教师。2月24号清晨，就在俄罗斯发动全面攻击后的几个小时，一枚导弹几乎摧毁了她的公寓，爆裂的窗户玻璃击中了她。《太阳报》在这张图片上插入了普京的头像，标题是：“他双手沾满了鲜血”。

“2022 年 2 月 24 日上午，俄罗斯空袭乌克兰 丘古耶夫市的一座住宅公寓大楼被击中。已确认有 1 名平民伤亡，数十人受伤。”©Wolfgang Schwan

这张照片由Wolfgang Schwan拍摄，他是最早赶到灾难现场的几名摄影师之一。“她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人，”施万说， “我们收集了她的姓名、年龄和职业——海伦娜，53 岁，教师——然后继续拍摄残骸。导弹正好落在两座苏联式公寓楼之间。急救人员进出着建筑物，跨过碎玻璃和瓦砾来照顾伤者。”施万的摄影直观的展示了战争的残暴与血腥。被导弹击毁的建筑、被遗弃的公寓、残骸中的血与尸体、施万的摄影充满了直观的战争暴力与血腥。被导弹击毁的建筑、被遗弃的公寓、残骸中的血与尸体……没有什么好掩盖的；无意义的杀戮和牺牲用一种令人几乎令人无法忍受且忽略不得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

31 岁的施万是费城伯克斯县本地人，这是他第一次记录战区。于 1 月初抵达乌克兰之后，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顿巴斯东部地区为军人拍摄照片——战争的幽灵在那里真实存在。但回到首都基辅，生活仍然充满活力，谁也不会想到生活将要这般翻天覆地。

Aris Messinis

与此同时，法新社驻希腊首席摄影师Aris Messinis也在从刚遭受炸弹袭击的丘古耶夫市报道，并拍摄到了许多与施万相同的画面。一张照片中，一名中年人正用一块在毯子盖住另一名男子（可能是朋友或亲戚）的遗体。下一张照片，一位老年人匍匐在遗体面前，悲痛不言而喻。湛蓝色的毯子在这片残骸和毁灭之中显得澄净的可怕。突如其来的袭击之后人们的错愕、茫然、无助伴随着每一张照片；一切都凸显出纷争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

Messinis在标题中写道：“2022年2月24日，据边防部队说，在乌克兰东部城镇丘古耶夫，俄罗斯武装部队正试图从多个方向入侵乌克兰，使用火箭系统和直升机攻击乌克兰南部的阵地。在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宣布发动重大攻势数小时后，俄罗斯地面部队周四从多个方向攻入乌克兰。他们表示，俄罗斯坦克和其他重型装备在北部几个地区以及南部克里米亚半岛越过边境。”

“2022年2月24日，据边防部队说，在乌克兰东部城镇丘古耶夫……“©Aris Messinis

澳大利亚摄影师Chris McGrath是一位资深的盖蒂摄影记者，他于2月22日发布了安东·奥列戈维奇·西多罗夫上尉在基辅举行的葬礼照片。上尉是这场战争的首批伤亡人员之一。照片中的人们手握长蜡烛，一致向右朝着镜头外望去，宁静与肃穆的气氛凝聚在一霎那中。如果不是标题，甚至会被误认为是节日里祷告的民众。

朋友和家人于 2022 年 2 月 22 日在乌克兰基辅参加安东·奥列戈维奇·西多罗夫上尉的葬礼。乌克兰军队周六报告了这名士兵的死亡，这是数周来乌克兰东部战乱的第一批牺牲者。©Chris McGrath

Chris McGrath还被邀请到 28 岁的预备役军人Anton Lytvyn的家中。镜头下的莱特文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开战，而他的宠物龙猫则在一旁看着。另一张照片中，基辅俄罗斯大使馆前的民众正在游行抗议，举着横幅高唱国歌。所有一切看似平凡和平静的画面之下，波涛汹涌。

Erin Trieb

美国摄影记者、《纽约时报》、《史密森尼杂志》和《国家地理》的定期撰稿人Erin Trieb2月24日从基辅街头发帖；当时人们正试图逃离城市，街道上一面空无一人，一面水泄不通。她写到：“在俄罗斯对乌克兰进行全面军事攻击的第一天，数千名公民试图从首都撤离，基辅的高速公路和街道水泄不通。到中午，所有出城的航班、火车和公共汽车都停止了，全国各地都出现了交通堵塞。”

“当地时间2月24日凌晨5点左右，乌克兰的主要城市开始首次听到爆炸和炮击声。几分钟前，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刚刚在莫斯科发表了黎明前的电视讲话，称他正在授权采取军事行动。到中午时分，乌克兰军队从陆、海、空三方面纷纷投入与俄罗斯入侵者的作战，这是自二战以来对单一欧洲国家的最大规模袭击。”

Erin Trieb将她的工作描述为专注于“社会问题驱动的主题，如文化认同、战争创伤和女权主义”。即使在战争中，她也有能力找到人类毅力的某些深刻瞬间。正如她本周所写：“与我交谈的乌克兰人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许多人说他们从未想过这会真的发生。尽管城市充斥着混乱和恐惧，人们仍然尽量保持平静和坚强。”

“2022年2月26日，乌克兰基辅。22 岁的弗拉德·拉维斯基 (Vlad Laveskiy) 在领土防御部队中心登记后拿着他的新武器。入侵开始时，弗拉德是一名房地产经纪人，刚刚从老家到基辅工作。他告诉我：“这是我的国家和我的土地。我必须在这里捍卫它。”这些志愿者是普通的乌克兰公民，年龄和职业不等——从 18 岁到 60 岁的银行家、店主、学生、教师——都自愿参加战斗，大多数人几乎没有军事训练或战斗经验。”© Erin Trieb

特里布还走访并拍摄了许多志愿者中心，许多乌克兰人在那里报名参加战斗以保卫自己的国家。他们称自己为“领土防御部队”，这些年龄和职业不等——从 18 岁到 60 岁的银行家、店主、学生、教师——都自愿参加战斗，大多数人几乎没有军事训练或战斗经验。“乌克兰人将面临一个充满不确定的未来，与俄罗斯的庞大军队相比，他们显然寡不敌众。然而，当面对战争的现实时，人们会做他们认为必须做的事情。许多普通的乌克兰平民觉得他们必须为了亲人、为了家园而奋斗。我今天遇到的许多年轻人——其中许多真的还是孩子——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死在这场杀戮中。意识到这一点让人深感灵魂的震荡。”在新发布的Instagram帖子中，Erin Trieb写到。

“在俄罗斯对乌克兰进行全面军事攻击的第一天，数千名公民试图撤离首都，基辅的高速公路和街道交通堵塞。 到中午，所有出城的航班、火车和公共汽车都停止了，全国各地都出现了交通拥堵。当地时间2月24日凌晨5点左右，乌克兰的主要城市开始首次听到爆炸和炮击声。几分钟前，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刚刚在莫斯科发表了黎明前的电视讲话，称他正在授权采取军事行动。到中午时分，乌克兰军队从陆、海、空三方面纷纷投入与俄罗斯入侵者的作战，这是自二战以来对单一欧洲国家的最大规模袭击。”© Erin Trieb

Mstyslav Chernov

Mstyslav Chernov于1985年出生于乌克兰东部的哈尔科夫，是一名摄影师、摄影记者、电影制片人、战地记者和小说家，曾对乌克兰革命、顿巴斯战争、叙利亚内战、伊拉克摩苏尔战役进行杰出的报道。作为一名美联社记者以及乌克兰专业摄影师协会 (UAPF) 的主席，早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东部的前几周，他就开始在该地区进行报道。

在2月18日入侵的报道占领西方头条新闻之前，Mstyslav Chernov发布了一张年轻女子试图学习如何发射半自动武器的照片。她的身体在发射的一瞬间被武器的后发力所带动。女子眼睛半闭，嘴巴张开，年轻面孔上的悲愤、以及对不公发泄似的呐喊，静止在切尔诺夫的照片里。

“2022 年 2 月 6 日星期日，一名教官在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附近的一个射击场训练一名妇女用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射击，距离某些地方仅 40 公里。数以万计的俄罗斯军队集结在乌克兰边境。在以各种外交形式进行了数周的会谈后，俄罗斯和美国没有做出重大让步，目前尚不清楚这次旅行将产生多大影响。”©Msyslav Chernov

Mstyslav Chernov在标题中写道：“2022 年 2 月 6 日星期日，一名教官在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附近的一个射击场训练一名妇女用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射击，距离某些地方仅 40 公里。数以万计的俄罗斯军队集结在乌克兰边境。在以各种外交形式进行了数周的会谈后，俄罗斯和美国没有做出重大让步，目前尚不清楚这次旅行将产生多大影响。”

然而，看完Mstyslav Chernov3月1日为美联社发布的短视频后，这张照片几乎显得平静和顽强——俄罗斯对这座南部主要港口城市的袭击造成重伤。“战争是残酷的。这是在马里乌波尔医院的又一天。” 切尔诺夫在写到。视频中，无数的伤者被急救到医院；有的遍体凌伤，已无力呻吟。一名医生嘴里喊着什么，脸上写满了来不及表达的愤懑和痛苦，向镜头展示手术室外担架上的一名男子——他们无法拯救的一个生命，战争的又一个无端牺牲品（另一个视频中，同一位医生在一个小女孩抢救无效之后向镜头怒吼：“把这个给普京看！这个孩子的双眼，还有哭泣的医生。”）。切换到下一幕，护士在为新生婴儿更衣。在俄罗斯的猛烈炮轰中，妇产病房的妇女和婴儿被迫留在地下室的临时防空洞里。大规模浩劫中的生和死，在同一个镜头空间里交错。

Mikhail Palinchak

与和他同时代的切尔诺夫一样，Mikhail Palinchak在过去几周一直在记录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边境的集结，以及乌克兰平民对于开战必然性的反应。早在西方记者抵达该国之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

“2022 年 2 月 6 日，乌克兰基辅，平民军事演习。”©Mikhail Palinchak

2 月 6 日，Mikhail Palinchak发布了一系列十几岁男孩拿着木制的假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的照片。在乌克兰冬天的雪地里，男孩们正在学习同步战斗，有一些还冲着镜头微笑，天真的让人心碎。很快，这场“游戏”就会成为现实的战争；木枪将换为真枪实弹，孩子将被迫上战场，去面对谁也不应该需要面对的东西。

“2022 年 2 月 27 日，乌克兰基辅，21 岁的Yaryna Arieva 和她的伴侣 Sviatoslav Fursin在俄罗斯袭击乌克兰的同一天结婚，并依然加入了基辅领土防御部队。”© Mikhail Palinchak

Mikhail Palinchak1985 年出生于乌克兰西部的一个小城市乌日霍罗德，现居住在首都基辅。自 2012 年以来，他一直是乌克兰非主流摄影 (Ukrainian Photographic Alternative, UPHA) 的成员， 2014 年加入乌克兰专业摄影师协会 (Ukrainian Association of Professional Photographers, UAPF)。在他最新发布的照片中有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让人难忘。在俄罗斯袭击乌克兰当天的婚礼之后，两人毅然加入基辅的领土防御部队。镜头前，年轻人身着军服，自豪，坚定而无畏。引用一则跟贴的话来说：“令人心碎的同时又如此震撼。”

撰文／Tom Seymour

编译／杨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