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冠宇,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The Dining Room,2018
金黄水晶吊灯、组合音响、烛台、淡雅的壁纸,配以简洁明快的装修风格构成了一个日常家居空间,散落在房间四处与角落中的照片记录了更多场景叙事,仿佛指引出一条线索来让人探究更多,却并未提供一个集中的焦点。唯有画面尽头的两个人物与观看者对视,提供了让眼光安放的角落。这件名为《餐厅》(The Dining Room)的作品,是艺术家徐冠宇所创作的“暂时存在的家”(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系列中的一张。而他刚刚摘得2020年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的“曝光奖”。创立于2019年的“曝光奖”重点聚焦具有突破性的先锋摄影创作,通过为新兴与实验性画廊提供展示平台,持续助力亚太地区摄影及影像艺术界的发展。
艺术家徐冠宇
徐冠宇1993年出生于北京,2019年毕业于芝加哥艺术学院。“暂时存在的家”创作于2018-2019年,艺术家将长期以来收集的时尚杂志海报、家庭照片以及早先的摄影作品拼贴在他父母北京的家中,并将其拍摄记录下来,以错综复杂的分层摄影装置的形式,打破了这个空间的常态。艺术家每天趁父母出门的时候进行“导演”,再等父母回家前悄悄将照片撤下,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拼贴所创造出的视觉空间传递了艺术家对于家庭和社会关系之间的一种思考,家被重新定义为一个自由和反叛的自由空间。
©徐冠宇,Suspension,Shanghai I,2020
在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的网上展厅中,还呈现了徐冠宇的新作品“悬停”(Suspension),是他因COVID-19在芝加哥经历了四个月的封锁之后所创作的最新系列,艺术家通过3D软件重现了芝加哥和上海的街道,构建了一个半制图半建筑的空间。表达了他作为一个在疫情期间旅居美国的外国人的无力,以及他对审查及政治权力所造成的僵局的感受与反应。
©徐冠宇,One Land To Another,Photographers,2018
围绕着获得曝光奖的作品,《艺术新闻》专访徐冠宇,谈起他是如何通过挑战个人经历和家庭关系,来反思社会给予个人的桎梏。
Q:“暂时存在的家”中的很多照片素材,可以追溯到你从2014年到2018年在美国各地拍摄的系列“去往另一片陆地”(One Land To Another),这个系列的拍摄场景也大多是陌生人的家中,两组照片同样涉及到对私人领域的介入,可否谈谈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
徐冠宇:两个项目都涉及到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关系。在“去往另一片陆地”中,所展现的是同性恋群体或非白人同性恋群体的私人空间和表演性之间的关系。这些通常并不为主流媒体及艺术界所看到,这样的摆拍在文化作品中也鲜少见到,但他们所讲述的却是真实存在的可能。这种被主流社会认知忽视或视为弊病的关系与私人行为,通过表演式的摄影所记录、留存、和传播。
在“暂时存在的家”中,我将个人、家庭,以及社会关系相连接,通过挑战个人经历和家庭关系来反思社会给予个人的桎梏。我在美国所演绎的私人空间与在北京的家庭空间相互碰撞,挑战的是其对于我个人成长和当下依然不得不遵循的限制。这种冲突更多是一种排比的关系,并无谁先进或落后之分,而是一种在不同社会情形下,审视并质疑对于少数族裔的个体自由的限制。
©徐冠宇,One Land To Another,The Kitchen Table,2018
Q:“家”通常是庇护所的代名词,而对你来讲却肩负着更多层次的意义。你是如何用作品处理家的关系?在通常所说的“小家”和“大家”的概念中,“大家”往往指集体甚至国家,这在你的照片中也常有体现,比如在Reanimated Bedroom中身披欧盟旗帜的青年和Windows of the World 中的地图。
徐冠宇:可能在接受了中、美的不同教育后,对于“小家”和“大家”也有了新的认识吧。一边在倡导个人为集体奉献,另一边则强调个人自由高于一切。然而现实中,这两者都不可能实现,不过是一种政治在意识形态较量中的手段罢了。一定程度上,我的作品就是在挑战两个虚伪环境对个人的控制,这种将固化思维扰乱和瓦解的视觉形式,将所谓的“正常”异化为陌生与混乱,展现出作为少数族裔在主流所谓的“正确观念”中不得不体会的异样、迷失与无奈。这种感受我相信是很多人都体会过的,可能是所谓的非异性恋群体,可能是不同肤色或少数民族,也可能是所谓的外来务工人口。你所提到的两个作品中的符号即是我对于个人、家庭、社会与不同国家间,当下共同面对的问题的反思。
©徐冠宇,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Windows of the world, 2019
©徐冠宇,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My Desktop, 2019
©徐冠宇,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Inside of my Drawer, 2019
Q: 你的作品中有很多临时性,在家里创作的装置再也无从复制。无论作为一名同性恋者,还是作为一位往来于美国生活的艺术家,你的身份是否经常处于一种临时地带中?
徐冠宇:是的。当今人们的身份认同普遍是不稳定的,家的概念已被模糊,而个人的身份也很多重,少数族裔的人群更是如此。抛去我个人性向或者在美国作为亚裔的身份,作为在美的“外来务工人员”,我已是经历各种“法律身份”的窘境。这种不稳定的临时性、对于固有身份的质疑,我相信很多人都体会过,却常常会归咎于个人的脆弱,而非社会环境的不公,这是值得反思的。
©徐冠宇,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The Living Room,2019
Q: 照片记录并保存了那种暂时性。本次获得曝光奖的作品还通过网络进行呈现,网络上的数据也具有某种永久性,你是如何看待自己作品在线上的呈现?
徐冠宇:摄影艺术被网络广为传播是必然的,这些传播直接、带有故事性,但确实也缺乏了实体的物质性或是在地的特殊性。我不认为线上呈现应该成为唯一的形式,亲临现场会看到更多细节。这也是我作品中所探讨的——我们对于图像的认知。“暂时存在的家”本身还探讨了我们对于常态和传统观念的认知。看似直接而真实的图像并不代表全面的表述与传播。意义与真相总是留于表面或是片面的,我们快速地接受了当下媒介的轰炸,常常无视历史、周遭环境,不再试图做更全面的了解。我在美国拍摄的图像,被带入新的环境,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它们和新的图像并置的同时也在互相影响、对峙,甚至是颠覆。
©徐冠宇,Temporarily Censored Home,Reanimated Ballroom,2019
Q: 新作品“悬停”,内容更加抽象,标题却直接指向了芝加哥和上海两座城市,创作的初衷是什么?
徐冠宇:是一种在疫情下面对无法移动的无奈,也是源自我身在美国,面对中美两国先后疫情情形的反应。这些抽象的城市道路是怀旧的,但我也努力对抗这种情绪,而选择理性地加入个人摄影、媒体影像与文字。最近的计划是基于一些我曾到访过,近期却很难再去的城市的创作。这又是一个个体在当下疫情和国际环境下无法移动的反思。
©徐冠宇,Suspension,Chicago,2020
©徐冠宇,Suspension,Shanghai I, Variation I,2020
Q: 在你的创作中,种族和性别的问题往往是绕不开的。在这一年里,美国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种族矛盾的态势中,这对未来你的创作会有怎样的影响?你是否会更加积极地投入到身份政治的话题中去?
徐冠宇:全球性的新民族主义、新纳粹主义倾向等都愈演愈烈,当下很多国家其实并未真的解决这些矛盾。我个人认为单纯的身份政治是有局限的,它也被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形式据为囊中,又被政客和财团所利用。单一探讨任何一件事都是很局限的。而作为艺术家,能够将媒介、社会问题、历史等元素同时进行反思是很有意义的。我的作品就是在将多维度连接,它是个人的,也是家庭的;是私人的,也是政治的;是东方的,也是西方的……这种多层次、多维度的思考方式在今天却是普遍缺失的(就像我们以简单化的方式观看图像/新闻)。
疫情期间我参加了几个为非营利机构筹款而进行的拍卖活动。以艺术家和教育者的身份,通过多层次、多渠道的方式与社会连接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当下也有为旧金山的SF Camerawork义拍的活动。近期,之前被延期的展览也渐渐开始恢复,“暂时存在的家”将相继于荷兰的Breda Photo Festival、英国的Photoworks Festival、法国的Hyeres Festival、荷兰的Foam博物馆、芝加哥的当代艺术博物馆和新奥尔良艺术博物馆展出。希望有更多观众有机会看到。(采访/撰文:郭鹤天,编辑/孟宪晖)
*如无特别标注
本文图片均由高台当代艺术中心、徐冠宇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