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议游行队伍从惠特尼美术馆向沃伦·坎德斯家行进的路上,图片来源:HYPERALLERGIC
200多名抗议者的闯入使第79届惠特尼双年展(Whitney Biennial)注定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开幕式。“沃伦·坎德斯,你逃不掉的!你犯了种族灭绝罪!”抗议者们喊着口号,从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一直游行到美术馆董事会副主席沃伦·坎德斯(Warren B. Kanders)的家门口。
沃伦·坎德斯持有并经营的公司沙法利兰(Safariland)是一家伤害性催泪瓦斯罐制造商,美国边境巡逻人员和军队正是用该公司制造的“三重追踪”产品,攻击聚集在美国南部边境的避难者。2018年11月,近100名惠特尼工作人员联合请愿,要求坎德斯辞去美术馆董事会职务,请愿人员中包括本届双年展策展人霍克利。
惠特尼美术馆馆长亚当·韦恩伯格(Adam Weinberg)(左)、沃伦·坎德斯(右)及其妻子艾莉森·坎德斯(Allison Kanders)(中)在2012年惠特尼晚会(Whitney Gala) © Patrick McMullan
而在双年展开幕式上演的这场抗议,也是针对该事件发起的长达9周的系列抗议活动的最终爆发,由“Decolonize This Place”、“Chinatown Art Brigade”和“Within Our Lifetime”等小组共同发起。
坎德斯在《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的一篇专栏中坚持认为他不是问题所在。他也许的确不应该承担所有责任。问题一方面在于那些将对边境移民的政府反应军事化的人,另一方面则在于公众对美术馆的看法。
参加2019惠特尼双年展的艺术家 Nicole Eisenman 与 Mark Newgarden 和 Patrick Pigott 合作完成的贴纸,被散发于开幕当晚的美术馆门口,图片来源:HYPERALLERGIC
本届未命名的双年展由简·帕内塔(Jane Panetta)和鲁伊柯·霍克利(Rujeko Hockley)担任策展人,可谓其自创立以来最为温和,也最不逾矩的一次展览。它在观众体验上考虑周到,对当下新艺术的境况充满信心,并且令人愉悦。“尽管展出的大量作品包含对社会政治的担忧,但最终的累积效应是开放且充满希望的。”两位策展人在双年展导语中如此总结。
但不得不说,对于这一在历史上激进且充满纷乱的双年展,“考虑周到”和“令人愉悦”并不是我曾打算用来形容它的字眼。75位参展艺术家的作品将整个双年展布置为一件精美而闲适的装置,既不高调,也无甚新思想。它不自鸣得意,不趾高气扬。但奇怪的是,作为一个以抵抗的政治为核心的双年展,它也没有引发太多愤怒。即使有一些能称为社会活动家的参展艺术家,却没有称得上变革者的踪影。
整个展览传达出一种挽歌般的基调,暗示我们已经从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在愤怒和妥协中犹豫不决,集体进入了“哀伤周期”的第四期——抑郁。“这是我第一次在惠特尼双年展中找不到任何值得讨厌的东西,”一位评论家在预览中私下告诉我。另一位则问我:“是我的问题,还是这届双年展真的很无聊?” 在压抑的特朗普时代,有远见卓识的人似乎难得一见了。
Simone Leigh 的雕塑《Stick》与 Janiva Ellis 的绘画《Uh Oh, Look Who Got Wet》,2019惠特尼双年展现场
作为政治正确的典范,今年的惠特尼双年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好地实现了性别和种族平等——参展艺术家超过半数非白人,半数为女性艺术家。这也是属于千禧一代的双年展,相较更为成熟的市场宠儿,新兴艺术家显然得到了策展人的特别优待。有四分之三的参展艺术家在40岁以下,其中20人不到33岁,但他们却并未在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以及1970年代观念主义的持续影响下更进一步,其展现的能量也不见得比上了年纪的艺术家更高。后者理应在博物馆获得更多可见度,却通常只在商业画廊的小天地里举办展览。
Brendan Fernandes 的行为艺术作品《The Master and Form》,2019惠特尼双年展现场
本届双年展的绘画较往年更多,其中不乏好的作品——比如沃尔特·普莱斯(Walter Price),珍妮特·蒙特(Jeanette Mundt)和基冈·莫纳汉(Keegan Monaghan)——但都难以称之为出色。由于形式上的同质性,今年的雕塑装置水准欠佳,大多是一些影射劳森伯格的小摆件,让人难以建立起与艺术家的共鸣。如果要选出一名有突出表现的艺术家,那应该是花甲之年的丹尼尔·林德-拉莫斯(Daniel Lind-Ramos)。他那具有文化特性的雕塑在其家乡波多黎各比在美国更为人所知。在他展出的两件作品中,现成物装置《哨兵》(Centinelas)尤其出色。这件由棕榈树枝、粗麻布、柏油帆布、勺子、一口大锅和绳索组成的集成物,令人联想到管风琴或者祭坛画。2017年,在灾难性的玛丽亚飓风席卷波多黎各岛屿、3000人因此丧生后,这些材料在林德-拉莫斯家附近被冲刷上岸。
丹尼尔·林德-拉莫斯,《Maria-Maria》,2019惠特尼双年展现场
展览的另一个亮点是卡瑞莎·罗德里格兹(Carissa Rodriguez)。其精湛的影像作品《女佣》(The Maid)是一件“关于艺术的艺术”,最初由长岛雕塑中心(Sculpture Center in Long Island City)委任创作。影片名取自罗伯特·瓦尔泽(Robert Walser)1913年的同名小说,讲述一名女佣找寻失踪婴儿长达二十年的故事。一天中,随着主人公穿梭于一名收藏家的住所、美术馆与拍卖行,谢莉·莱文(Sherrie Levine)对布朗库西(Brancusi)的雕塑《新生》(Newborn)一系列的挪用,伴随着一幅冷冻胚胎的图像反复出现。其对于当代艺术的生产及其内在投机性的呈现,在路易斯·劳勒(Louise Lawler)摄影作品的经验上加入了更为巧妙的新意。
卡瑞莎·罗德里格兹,《女佣》视频静帧,2018年
打破常规者寥寥无几,马蒂娜·希姆斯(Martine Syms)算是一个。她的装置作品《那些非友人非情人亦非旧爱的人们》(People Who Aren’t Friends or Lovers or Exes)通过邮件、文字与录像构成的信息网络,讨论了“威胁分析模型”(Threat Modelling)的概念、其本身的表演属性以及在网络中易遭攻击的黑人女性身体。
马蒂娜·希姆斯,《那些非友人非情人亦非旧爱的人们》,2019惠特尼双年展现场,图片来源:HYPERALLERGIC
布莱恩·贝洛特(Brian Belott)的冷冻系列则在工业冷藏柜中展出冰棒形状的拼贴画,表明在回路爆炸的假定下,水凝结成冰以及冰融化成水的时间。这件作品并未给双年展带来太多幽默,特别是对于沃伦·坎德斯(Warren B. Kanders)来说。
布莱恩·贝洛特的冷冻拼贴作品
图片来源:Instagram
尽管坎德斯为惠特尼最近的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回顾展出资,但馆方还是作出了一项讨人喜欢、却略显“忘恩负义”的举动,在今年的惠特尼双年展中展出了英国艺术小组“法政建筑”(Forensic Architecture)基于独立资金创作的电影《三重追踪》(Triple Chaser)。这一小组虽不在美术馆本身定位的美国艺术范畴之内,该作品的制作人却是美国土生土长的纪录片制片人劳拉·珀特阿斯(Laura Poitras)。
“法政建筑”,《三重追踪》视频静帧
瓦斯催泪弹在战场上是禁止使用的,它们只用于控制平民动乱。采用人工智能辅助手段,“法证建筑”创建了一种算法,以识别世界各地不安定地区中“三重追踪”的使用。这部电影还包括加沙平民死亡事件中与“山脉子弹”(Sierra Bullets)相关的信息,后者是坎德斯拥有部分股份的另一家武器公司。但这件作品的问题在于,它太像是能说会道的政治宣传,或者说贩卖正当愤怒的广告。它的作用仅仅在于指出那些缺乏政府领导或支持,接受取财无道的个体资助的艺术机构在道德上妥协的地位。
由“Decolonize This Place”小组制作的抗议标语,图片来源:ALEX GREENBERGER/ARTNEWS
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双年展试图反映它或许有一定道理。然而,最终我们还是要回到一开始提出的问题:我们对于艺术及艺术机构的期望何在?乐趣、抵抗、中介、感官刺激,还是历史清算?今年的双年展试图呈现这一切,却错失了真正的作为。(撰文/Linda Yablonsky 译/何佩莲 编辑/张尧)
抗议者将一个巨大的催泪瓦斯模型搬到坎德斯位于曼哈顿格林威治村的家门口,图片来源:HYPERALLERGIC
* 若无特别标注,
本文图片、视频均由惠特尼美术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