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影视作品的演绎，常引起人们对历史真实的无穷争执。筹备四年的“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特展正在美国波士顿的迪美博物馆（Peabody Essex Museum）展出，其中涉及了近期在中国热播的影视剧《延禧攻略》和《如懿传》中的历史人物原型。这个以清代皇后为主题的首次国际大展汇聚了200多件来自故宫博物院的珍宝，也包括来自于美国迪美博物馆、史密森博物学院的佛利尔-赛克勒艺术博物馆以及北美其他几家艺术博物馆的补充展品，聚焦于三位重要人物：崇庆太后（1693-1777）、孝贤皇后（1712-1748）与慈禧太后（1835-1908）。其中崇庆太后正是《延禧攻略》中宋春丽饰演的太后和《如懿传》中邬君梅饰演的钮祜禄·甄嬛的历史原型；孝贤皇后是《延禧攻略》中秦岚和《如懿传》中董洁饰演的富察氏。

▲  “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展览现场，图片来源：imgrum.pw

展览以六个主题呈现皇后的生活和影响：婚姻、国事、家事、生活、精神世界以及宫廷历史。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表示：“此次展览不仅有来自故宫博物院的珍宝，也有来自很多美国博物馆的藏品。当不同博物馆的珍贵藏品汇聚在同一文化殿堂时，历史文化的多面性与丰富性将更精彩生动地展现在观众眼前。”

▲  “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展览现场，图片来源：imgrum.pw

“迪美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有十几年的合作伙伴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2000年，可以说非常有历史渊源。2001年就曾合作过展览‘紫禁城的神秘世界——北京皇宫的珍宝特展’。2010年至2011年，两家又与世界建筑保护基金会合办组织、策划了乾隆帝倦勤斋的展览（The Emperor’s Private Paradise: Treasures from the Forbidden City），涉及乾隆花园保护，话题包括建筑空间，中国传统园林，以及清宫廷室内装潢等，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美国波士顿迪美博物馆中国与东亚艺术部 Robert N. Shapiro 主任策展人王伊悠（Daisy Yiyou Wang）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采访时说，“本次展览适逢中美建交四十周年，由美国迪美博物馆、美国国家博物馆——史密森博物学院的佛利尔-赛克勒艺术博物馆及北京故宫博物院合办，其中的金发塔等重头文物，第一次在美国亮相，还有一些文物从未公开展出过。”

▲ 清乾隆 金发塔 ©故宫博物院，塔内供奉着无量寿佛，1777年

这件重达110公斤、嵌满宝石的金塔，是1777年崇庆太后去世，乾隆下旨由内务府制作而成，为故宫金塔中最大的一件，塔身内供奉着乾隆母亲的头发，以示祈福。“藏传佛教在清代宫廷里是很重要的宗教信仰，这个塔也是在藏传佛教的体系中。塔内有一件无量寿佛，从乾隆的意愿来说，应该还是为母亲在极乐世界里面能够获得永生而祈福。”王伊悠介绍道。崇庆太后原名钮祜禄氏，更为人熟知的称号为孝圣宪皇后或熹妃，她11岁时以侍妾的身份进入雍亲王府，18岁生下她的独子，即后来的乾隆皇帝。母为子贵，乾隆帝尊亲法祖，强调“以孝治天下”，尊养太后。本次展览也展出了两件大幅崇庆太后肖像画，为其六十、七十大寿而创作，生动地再现了她“母仪天下”的形象。

▲ 清乾隆清人画孝圣宪皇后七旬像轴（局部） ，可能为郎世宁（意大利 1688-1766）与其他宫廷画师，约1761年，绢本设色，©故宫博物院

▲ 《如懿传》中邬君梅饰演的钮祜禄·甄嬛

出现在本次展览中的一件迪美博物馆馆藏的《清乾隆孝贤纯皇后像》，孝贤皇后原名富察氏，在15岁时，成为了未来乾隆帝的嫡福晋。在乾隆继承皇位后，她被册封为皇后。孝贤与乾隆意笃情深、举案齐眉，乾隆曾患病，孝贤数月始终服侍在侧。她誉满皇室、赞修宫闱，既是一位体贴孝顺的儿媳，也是一位贤能的后宫之主。1748年，36岁的孝贤皇后在与乾隆侍奉皇太后东巡的途中不幸病逝。悲痛欲绝的乾隆帝提笔作诗，悼念爱妻。这首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的挽诗在该展中首次与观众见面。

▲ 清乾隆孝贤纯皇后像轴(局部) ，艾启蒙（波西米亚 1708–1780）、伊兰泰（活跃于约1748-1786）、可能王儒学（活跃于18世纪） ，1777年，可能于19世纪改画，绢本设色，迪美博物馆 Elizabeth Sturgis Hinds女士于1956年捐赠

▲ 展览现场的《乾隆帝行书孝贤皇后挽诗卷》，图片来源：imgrum.pw

▲ 《如懿传》中董洁饰演的富察氏

“对古代女性的研究很有必要。通过对她们物质与精神世界的关注，我们可以填补中国古代女性研究中的一些空白。同时，希望这次展览能够让观众来思考女性在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中的地位。” 展览联合策展人、佛利尔-塞克勒艺术博物馆中国部主任司美茵（Jan Stuart）说。1903年，美国驻华的大使夫人的好友——画家凯瑟琳·卡尔受慈禧所邀为其创作了多幅肖像，尽管宫廷未见记载，但公使夫人的日记仍将这一事件记录下来。

▲ 清光绪慈禧太后与外国使节夫人在颐和园乐寿堂内的合影，勋龄（1874-1943），1903年-1905年，佛利尔-塞克勒艺术博物馆档案室购藏©史密森博物学院华盛顿特区

而今这些画像分布在颐和园、故宫，也有一件高5米的慈禧太后肖像油画屏保留在史密森的佛利尔-赛克勒艺术博物馆中，1904年在美国的圣路易斯世界博览会上也有展出。在1905年更作为慈禧太后的礼物送给了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尽管画像时慈禧年已七旬，但画中描绘的是一位年轻而仁慈的太后形象。经过史密森博物学院的修复，这件作品阔别几十年第一次在美国展出。

▲ 凯瑟琳·卡尔 慈禧太后肖像 油画屏 1903年©佛利尔-塞克勒艺术博物馆

与传统肖像画相比，本次展出的皇后肖像自有其规律可循，这些维系家族血缘关系、表现家族社会地位的重要物证与书画、龙袍、金银器、珠宝首饰、玉器、御用瓷、家具等展品共同呈现出“皇家婚礼、皇后的礼仪空间和其至尊地位、皇后在家庭中的地位、皇后的生活起居空间、衣食住行、女性的精神世界、宫廷女性在历史中的地位”等主题。

呈现本次展览的迪美博物馆始建于1799年，是全美仍在经营中的历史最长的博物馆，近年来因其迅速发展而在美国博物馆界独具声势，《艺术新闻》专访美国波士顿迪美博物馆中国与东亚艺术部 Robert N. Shapiro 主任策展人王伊悠（Daisy Yiyou Wang），讲述这个以亚洲收藏著称的机构如何实现“以观众为核心”的策展理念。

▲ 美国波士顿迪美博物馆中国与东亚艺术部 Robert N. Shapiro 主任策展人王伊悠（Daisy Yiyou Wang）

Q：本次展览聚焦在了三个人物上，崇庆太后（1693-1777）、孝贤皇后（1712-1748）与慈禧太后（1835-1908）。为什么选取这三位？

A：乾隆皇帝一天的生活如何，有相应的书籍出版，也有人在这方面做过策展的考虑，但是皇后就很难。绝大多数的女性记录都非常少，很难从文献里面找到她一日的详细生活情况。而乾隆每天早上起来给母亲请安等记述，只是从男性的活动视角去看到女性活动。从迪美博物馆的角度而言，我们的展览选题希望选择有新意的，更重要的是能够让美国观众看懂的展览，所以这次集中探讨清代宫廷女性在国事、家事、以及宗教艺术方面的一些成就和影响，扎根于历史。我们没有过多加入现代艺术的元素，但在布展的时候也会注意到。绝大多数的美国观众并不了解中国清代的历史和皇后的各种具体情况，所以我们的策展首先最重要的是突出展品的精彩。

▲ 清乾隆 米色纱贴绢桃树仙鹤图乌木雕花柄团扇©故宫博物院

既然着眼点在于突出文物，我们就尽量以比较抽象和简洁的方式来设计展览，再加入一些点睛之笔。比如说展厅里面比较多使用的一个元素是纱，以很多层错落有致的红纱体现紫禁城深宫里“红墙林立，宫苑深深”的感觉。而皇帝大婚的欢庆时刻也以红色象征喜庆欢庆。晚清出现了垂帘听政的情况，我们就用黄纱帘来隐喻，这些元素并不张扬，更多是以诗意而抽象的面貌让观众体会到当时的环境。

▲  “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展览现场，图片来源：imgrum.pw

清宫有二十多个皇后，选取这三位，从客观角度来讲并不是每一位后妃的材料都足够充实，缺乏相应文物的展览只能是空中楼阁，而主观上我们希望选择的后妃是在历史上留下较深印记的。这三位在年龄和背景上有一定的代表性，两个是清中期，一个是清晚期，在时代上有一定的跨度，年龄也可以与观众有一些共鸣，孝贤纯皇后三十多就去世了，是一个年轻的皇后。崇庆皇太后是乾隆的母亲，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慈禧则从中年步入晚年都有探讨，三个人的背景和性格都不同，就像电影中的不同角色一样。

▲  清中晚期 点翠嵌珠皇后朝冠（局部）

Q：故宫博物院在清代帝后肖像方面曾做过很多研究，在展览筹备的时候是否与故宫方面进行了更多交流？

A：有过很多交流，所以我觉得最特别的是通过这次展览的平台，每个博物馆各个部门的同行和故宫的同行获得深度的交流。并不仅仅是学术方面，还包括展览策划、教育、媒体、组织、运输、包装、安全等各个方面都真正做到了中美完全的合作、交流、协作，而不仅仅是将故宫的文物搬到美国博物馆展出。

▲  清晚期 银镀金点翠嵌珠石牡丹凤纹钿子（局部）

回到学术上来讲，研究宫廷人物肖像的重要学者聂崇正老师的开创性成果我们已有所汲取。我本人以前是在佛利尔-赛克勒艺术博物馆工作，那里藏有很好的清代肖像画，而我对此又很感兴趣，2012年曾进行过多方面的考察研究，也从故宫的严勇那里学到了很多关于宫廷服饰的一些知识。本次展览中关于清代皇帝皇后大婚的研究，获得了故宫的任万平副院长很多指导，她的一篇学术文章也收入了本次图录。

▲  “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展览图录，图片来源：imgrum.pw

在具体的研究肖像画方面我们主要是得到了李湜、林姝两位老师的帮助，迪美藏有两幅皇后肖像，孝贤纯皇后（1712年－1748年，乾隆帝原配嫡后，富察氏）、孝穆成皇后（1781年－1808年，道光帝原配妻子，钮祜禄氏），我们把肖像的资料、高清图片细节还有其他的能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免费提供给了研究十九世纪宫廷绘画及女性绘画的故宫专家李湜，她最近在故宫院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就是专门研究孝穆成皇后肖像的，这也是通过这次展览实现的深度交流。而林姝老师近几年集中研究崇庆皇太后，主要做了崇庆皇太后曾经居所寿康宫的原状陈列研究和恢复。她对展览学术研究和展品研究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此外展览图录里收入了来自中国、美国和英国专家的文章和展品说明。

▲  寿康宫正殿内的礼仪空间 ©故宫博物院

Q：郎世宁曾画过一批帝后像，而宫廷的帝后像似乎也遵循着一定的范式，又不同于遍布题款的文人画，对于缺乏文字资料的肖像是否辨认上有一些困难？

A：通过这次展览，我们集中研究了一批肖像画，我个人在学术研究方面主攻寿皇殿，在皇家举行大祭的时候使用的一批肖像的研究。这次展出的一些肖像就属于这一批。它们有特别的样式、画法，包括构图都是程式化的。所以通过这个线索进行梳理，尺幅、画面布局、使用方面都与其他用途的画像有很大区别，依靠内务府造办处活计档的文献记录，可以获得比较准确地辨认，通过这次展览，这批画像中孝贤皇后这件的作者和创作年代都获得了确认。

▲  1920年的寿皇殿照片

Q：美国观众对中国或者清代的印象是怎样的？

A：对于我来说很直接的一个问题是大家不知道这个QING怎么发音。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如何首先让观众喜欢展览，对文物有审美上的享受，然后再让他们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我比较关注的课题是怎样在跨文化，尤其是文化差异比较大的境遇里，让展品、展览和观众有一个特别直接、直观的交流。文化差异当然是有，但人类还是有很多共同的东西。比如结婚、庆生，甚至爱妻去世时的情感。一个展览不可能一下子实现那么多的目标，但我希望一个对中国一无所知的美国观众走到展厅中也能被感动。

▲  清雍正至乾隆 黑（紫）漆描金山水图多宝格柜（局部）©故宫博物院

Q：你与另一位策展人——佛利尔-塞克勒艺术博物馆中国部主任司美茵（Jan Stuart）是如何分工的？

A：本次展览是联合策展的方式，司美茵有多年丰富的策划中国艺术大展的经验，也曾担任过大英博物馆的亚洲部主任，她丰富的工作经验及对于美国机构和观众的了解，都是这个展览的资产。我们可以说是平等分工，完美合作，对展品的选择，展览的图录都是一起商议、撰写，可以说是中美文化交流切磋碰撞的成果。

▲  清乾隆 金胎掐丝嵌画珐瑯开光庭院母子图执壶©故宫博物院

Q：为如何让美国观众更好地了解这次中国艺术展？

A：在展厅内部我们配合展览、展品，以大事记的方式对清代历史和重点的皇后或者皇太后生平进行简单的介绍。针对美国人很陌生的中国象征符号加入了互动的元素，除了颜色，还有宫廷服饰里玉兔、龙凤图象甚至数字等，我们将其拆解，让观众可以按照希望的样式，将种种元素在电脑中重组，亲手制作一件适合不同场合的衣服发送到自己的邮箱。通过这简单直观的方式来来了解专业知识。

▲  “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展览现场，图片来源：imgrum.pw

我们还在展厅内搭建了类似轿子的结构，观众可以进入，感受皇后是如何进宫。从轿子侧面小窗中则可以看到一个故宫的视频，引入一些想象中的皇后视角。希望通过我们的想象，来结合史实、结合一定的实物在一定程度上激发观众的想象力。展厅外则配合这个展览组织了表演项目，还有一些与中国传统饮食文化、服饰文化相关的活动、学术研讨会等，此外专业的义务讲解员也在培训当中。

这个展览在迪美博物馆展出六个月（2018年8月18日-2019年2月10日）后，明年三月底会在华盛顿的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也就是史密森的佛利尔-赛克勒艺术博物馆再展三个月（3月30日-6月23日），所以明年6月之后文物就回国了。

▲  清康熙 胤禛妃行乐图之烘炉观雪©故宫博物院

Q：对今后迪美博物馆有哪些关于中国艺术的展览计划？

A：可以透露一下，迪美博物馆2020年会有一个中国当代艺术的大型展览。正在筹划中的另一个重要展览主题关于中国十九世纪的老照片，将于2021年呈现，是我和另外一位同事萨拉·肯奈儿联合策划的，可以看到迪美博物馆希望以不同角度、按不同时代对中国艺术进行多样化的呈现。（采访、撰文/孟宪晖）

凤舞紫禁：清代皇后的艺术与生活
迪美博物馆
展至2019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