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弗吉尼亚·伍尔芙,不免会联想起布鲁斯伯里、伦敦的街道、肯辛顿花园,甚至她在生命尽头自沉的乌斯河,而泰特圣艾夫斯美术馆2月10日开幕的一场展览,将我们的视线带回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童年,正是在圣艾夫斯,她度过了童年时期的许多个夏季,涌动的海浪与洋岸的灯塔混同无数回忆,成为其日后心灵的慰藉与灵感的源泉。女性的室内、静物与内观、性别与身体也是这场展览受其启发的展览不可回避的话题。
▲弗吉尼亚·伍尔芙,图片来源:St Ives Cornwall
当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描述自己童年时期生活过的康沃尔,总是怀抱无可治愈的浪漫幻想。在那段漫长的时光中,她在童年的许多个夏天里赤着脚攀过海岸的重重岩石,直至1895年母亲离世。此后伍尔芙家族在圣艾夫斯(St Ives)的度假别墅被变卖,而康沃尔的动人风光却一直印刻在伍尔芙的脑海中。成年的伍尔芙体弱多病,常常回到康沃尔休憩、著书。这个位于英国西南部的海角不仅是她的心灵慰藉,也是灵感的源泉。
▲ 圣艾夫斯湾的Godrevy灯塔是伍尔芙最著名的灵感来源之一,图片来源:Telegraph
伍尔芙对这片海岸乡野的热爱,正是圣艾夫斯泰特美术馆2月10日开幕新展“弗吉尼亚·伍尔芙:一场受其创作启发的展览”的灵感来源。策展人劳拉·史密斯(Laura Smith)谈到:“人们总是会记起来到康沃尔进行现代实验的年轻艺术家,却鲜少提及它的文学传统。”
▲ 泰特圣艾夫斯美术馆外景
泰特在圣艾夫斯的新空间占地面积达600平方米,而本次展览涉及的女性绘画在传统上尺幅较小,许多画面主题像是笼中小鸟的抒情,小巧,挣扎着展翅高飞的希望。通过向外开放的展馆窗口,观众可以望见远处的风景,如诗如画又富于表现力。视野和绘画中潮汐的碎片,混合着漂浮物,交织成互相协奏的形状与流动感。
▲ “弗吉尼亚·伍尔芙:一场受其创作启发的展览”展出现场
展览以这样的方式向从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写作中获取灵感的女性艺术家致敬,在这些文字中,她们找到了独特的叙事视角,有别于男性的独断理性,以女性的方式接近世界。策展人史密斯谈到:“伍尔芙的小说描绘了房子与室内、人类与风景、土地与海洋之间的动态关系,她总是在寻觅内与外的二分法,用悖论般的文学隐喻体现外在自然以及内心求索之间的张力。我想,这同样也是塑造展览的正确方式。”
▲ Barbara Hepworth, Self-Photogram, 1933, 图片来源:Bowness. Hewpworth Estate
由此,策展人将这场圣艾夫斯泰特美术馆的展览分为四个主题:风景、肖像、静物与室内、心理角色。其中,前两个部分是女性向外的探索,而后两部分则是对内心灵魂的静观。
从外部风景到内心的潮汐
▲ “弗吉尼亚·伍尔芙:一场受其创作启发的展览”展出现场,图片来源:Holly E J Black
展览的风景部分非常引人注目,所有作品都经过精心筛选,有一些作品与伍尔芙有着直接的相关性。例如,她的姐姐瓦内萨·贝尔(Vanessa Bell)于1909年在母亲逝世后首次回到康沃尔绘制的一幅作品,白墙的小村舍正对着广袤的大海;艺术家劳拉·奈特(Laura Knight)1914年的作品《黑暗池水》则描绘了一位独自站立于岩石峭壁之上的女性,奈特于1936年加入皇家艺术学院,是首位获得该资格的女性会员,其作品突破了20世纪早期艺术创作的限制,使得女性的声音和凝视成为现代艺术的一部分,与此同时,她也常为伍尔芙小说绘制插图。
▲ 劳拉·奈特,《黑暗池水》(A Dark Pool),1914
不过,伍尔芙与艺术的连结比这些更为深远。作为作家,她熟悉画家的工作方式并且深受影响。她常常与她的姐姐互相比较技法,还曾与艺术家、艺术评论家、著名的布鲁斯伯里团体成员罗杰·弗莱(Roger Fry)一起探讨“灯塔”的象征含义。
对于风景的描述则贯穿伍尔芙写作实践的始终,她不是一个外在的观者,总是作为内在的体验者。展览所展现的正是这种根植于内心的体验方式。观众在观看巴恩斯-格雷厄姆(Barns-Graham)所描绘的巨大岩石之时,也一定能感受到那种庞大固埃的事物矗立于面前所带来的精神震撼。哈娜·格鲁克斯坦(Hannah Gluckstein,即Gluck)则用低浅的海平面,制造出使观者如同漂浮一般的别样情怀。
▲ “弗吉尼亚·伍尔芙:一场受其创作启发的展览”展出现场
▲ 爱林·阿加尔,《海洋物体》(Marine Object),1939,图片来源:The Estate of Eileen Agar
大海与人的精神之间总是具有某种神秘莫测的关联。展览中,爱林·阿加尔创作于1939年的《海洋物体》(Marine Object),是她在法国土伦寻获的古希腊陶罐碎片,上面有着贝类纹样。回忆因此从古希腊漂浮到现代,也从远古漂流到有历史记载的文明。卡萝·柏夫同样运用贝壳、珊瑚和羽毛来创作《红色的斯芬克斯》(Le Sphinx Rouge),其中多层次的自然形体就像过去与现在的层层累叠,这也与伍尔芙的文本形成互文。这些鲜明而浪漫的艺术连结,在自传性和艺术史上形成双重的内涵,她们与伍尔芙一道,寻求现代性的新语言以表达女性体验,不断挑战固有的叙事方式,并书写着自身的丰富情感。
女性的独立肖像,永远的奥兰多
▲ “弗吉尼亚·伍尔芙:一场受其创作启发的展览”展出现场
在这漫长的150年中,女性的形象虽然形式多变,其内在实质却并没有随时间而变化。在肖像部分的展览中,同样有着对于多样视角的强调。20米长的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女性塑造肖像的形式,将自己的内在人格展现给观者。其中,有茱莉娅·玛格丽特·卡梅伦(Julia Margaret Cameron)摄制的伍尔芙母亲的相片,也有格温·约翰(Gwen John)面露柔弱的女性肖像绘画。既有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艾林·阿加尔(Eileen Agar)制作的胸像,也有布里吉特·于尔根森(Birgit Jürgenssen)在1980年创作的《十日》(10 Days)系列,包括100张用皮草遮蔽了面孔的摄影,叙述男性对于女性身体的物化。
▲ 布里吉特·于尔根森,《十日》,1980,图片来源:Alison Jacques Gallery
▲ “弗吉尼亚·伍尔芙:一场受其创作启发的展览”展出现场
这些女性在描绘自身时常常隐含性与身体的隐喻。例如,伊瑟尔·科尔奎豪恩(Ithell Colquhoun)的细长油画《钟乳石》是对海洋深处幽暗洞窟的窥探,具有子宫一般的意味;凯蒂·莫兰(Katy Moran)表现圣艾夫斯的冬季景象的抽象作品《女人的私话》(Lady Things),以灰、白、浅蓝色为主色调,却因粉黄夹杂增添了一抹亮色。而邻近的艾格尼丝·马丁(Agnes Martin)作品《早晨》(Morning)却是近乎禁欲的极简主义,轻薄布帘般的静谧氛围使人联想起大西洋的清晨。
▲ 艾格尼丝·马丁,《早晨》(Morning),1965
这些变化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感官体验,正呼应了伍尔芙笔下穿梭时光而男女莫辨的角色“奥兰多”。懂得欲望多样性的伍尔芙对于性的本质是有预见的。展览同样对性别的流动有所营造,一些作品和泰特不列颠美术馆去年的“英国酷儿艺术”大展有所重合,包括埃塞尔·桑兹(Ethel Sands)笔下的棉质沙发、著名跨性别艺术家格鲁克(Gluck)创作的性征模糊的肖像等。
灵魂世界的入海口
▲ 瓦内萨·贝尔,《有桌子的室内》(Interior with a Table),1921
展览的后半部分关注女性的心理世界。第三部分展现的静物、家具、陶瓷等作品,描绘了女性的室内生活,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对此多有描述。在展品中,有由凯内斯·克拉克(Kenneth Clarke)委托,由瓦内萨·贝尔创作的一套晚餐餐具,上面绘有各种著名历史女性形象,其中包括弗吉尼亚·伍尔芙,也有圣经中的示巴女王。女性的室内生活和创作自由、内向的潜意识与精神分析,也正是伍尔芙一直探讨的主题。物理的闭锁自然反应在内心的图景上。伍尔芙因此也尝尝将笔下的角色包裹在层层的意识思考过程当中,以一种散乱的意识流动进行创造,拥抱不同的感受、欲望和情感。
▲ 阿丽娜·沙伯奇尼科夫,《行进的嘴唇》,1966,图片来源:Piotr Stanisławski
超现实主义在此成为了女性解放的重要影响力,尤其许多东欧艺术家的作品,重新书写了这一艺术史脉络,其言说对象当然无可避免得涉及到了性别与身体。这其中有玛丽亚·巴尔图索娃(Maria Bartuszová)的石膏形体、也有杰塔·布拉泰斯库(Geta Bratescu)同具欢乐与痛苦的影片《手》(Hands)。阿丽娜·沙伯奇尼科夫(Alina Szapocznikow)用聚酯做成的《行进的嘴唇》(Marching Lips)描绘了从细长原型中逐渐丰盈的唇部,另一件作品《肿瘤》(Tumour)则用静物的方式记录了她在与癌症抗争期间关于美丽和死亡的深刻思索。
▲ 弗朗西斯·霍奇金斯(Frances Hodgkins),《水上的翅膀》(Wings over Water),1930
由风景到内在精神的艺术创造,正如伍尔芙所说,“并非各自独立的生命,而是经年累月的共同思考的结果,是身体的共同呼吸,由此创造出个体声音背后的大众体验”。就像伍尔芙不断回到故乡的创作一样,这些女性身体留下的的记忆、痕迹与呼喊,如同圣艾夫斯从未停息的海浪一般,一个多世纪以来不停拍打、冲击着这条重重回忆和浪漫幻想所刻画的海岸。(编译/黄强,编辑/翁家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