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10月16日晚。蓬皮杜中心国立现代美术馆馆长伯纳德·布莱斯涅(Bernard Blistène)宣布,黎巴嫩艺术家夫妇档哈利尔·乔雷吉(Khalil Joreige)和乔安娜·海吉托马斯(Joana Hadjithomas)因创作根植于当下时代境况,以钻探取样技术挖掘都市景观地底下所埋藏的记忆,揭露其历史分层,获得2017年杜尚奖。
▲ 2017年杜尚奖获奖艺术家哈利尔·乔雷吉(Khalil Joreige)和乔安娜·海吉托马斯(Joana Hadjithomas),图片来源:Centre Pompidou
1969年出生、自1990年代中期起定居巴黎,分别在巴黎和贝鲁特两地生活和工作的乔雷吉和海吉托马斯夫妇,作品曾参加2015年威尼斯双年展和今年卡塞尔文献展。两人长期以来的创作关注和质疑图像生产和流通的方式,重思历史书写、文化想象、身份性和记忆的建构。这次专为杜尚奖展览创作的新作结合地质学、考古学、历史学等多重学科领域,以地质学钻探取样方法在与他们生命密切相关的三座城市——贝鲁特、雅典和巴黎——抽取地底岩层的砾石沙土,具体而又充满隐喻地召唤城市复杂的历史和记忆。
他们使用的媒介和语言丰富多样,以张贴于墙面的全景式图景来呈现时间流逝的轨迹,散置整个展厅、自天花板悬吊的十多只长条玻璃试管里头堆满了地质采样,则暗示了历史和记忆的积淀和混杂交错。他们以素描、摄影、雕塑,以及一部关于挖掘场址,工人、卡车在其中来来往往的影片,织造了一个绚丽奇幻、令人赞叹的空间,思索城市转变、文明的根源和发展,进而揭露相互嵌合的历史、现实和虚构之间所具有的潜在诗意。
▲ 哈利尔·乔雷吉(Khalil Joreige)和乔安娜·海吉托马斯(Joana Hadjithomas)作品,2017年杜尚奖候选人展览现场,图片来源:Centre Pompidou
杜尚奖由法国艺术国际传播协会(Association pour la Diffusion Internationale de l’Art Français,简称 ADIAF)于2000年成立,协会会长吉尔斯·福克斯(Gilles Fuchs)在接受《艺术新闻》访问时表示,ADIAF 目前的会员99%为收藏家,以提升法国艺术在国际间的能见度为使命。杜尚奖着眼于“从事造型和视觉艺术领域的法国艺术家或在法国居住和工作的艺术家”,虽没有明确标注年龄限制,但一般多在35至55岁之间,希望奖励的是“能鼓体现当下时代精神、具创新的艺术家”。
成立至今已17年的杜尚奖作为法国最富声望的当代艺术奖项,也是世界上最受关注的当代艺术奖之一,每年评选和颁奖都是法国艺术界一大盛事。其评选方式首先由 ADIAF 内部委员会初选出四位(组)入围者, 再由七位国际艺术界重要人士(两位策展人、两位收藏家、蓬皮杜中心国立美术馆馆长、ADIAF 会长和杜尚协会代表)组成的评委会于10月中旬,即 FIAC 国际当代艺术博览会期间评选出最后获奖名单。今年的评审除了固定不变的三位组织代表外,还包括两位策展人——曾任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的杰罗姆·桑思(Jérôme Sans)、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策展人卡门·吉门涅斯(Carmen Gimenez),以及两位收藏家——德国收藏家埃里克·霍夫曼(Erika Hoffmann)和广州收藏家和艺术赞助人毛继鸿,并将于9月下旬至隔年1月在蓬皮杜中心举行展览。
▲ 夏洛特·摩斯(Charlotte Moth)作品,2017年杜尚奖候选人展览现场,图片来源:Centre Pompidou
杜尚奖自成立以来即与蓬皮杜中心合作,每届得奖艺术家于翌年获得在法国最高当代艺术殿堂举行个展的殊荣。这个运作模式自去年起发生重大转折:四位(组)入围艺术家从一开始即获得在蓬皮杜中心一项为期三个半月联展的难得机会(今年展期至2018年1月8日)。福克斯指出:“这对艺术家尤其意义重大!”在此之前,入围艺术家作品仅在 FIAC 国际当代艺术博览会会场特别辟出的一处小空间展出五天,“得奖名单揭晓后,得奖艺术家虽成为焦点,但其他入围艺术家则迅速遭到遗忘”。
▲ 哈利尔·乔雷吉(Khalil Joreige)和乔安娜·海吉托马斯(Joana Hadjithomas)作品,2017年杜尚奖候选人展览现场,图片来源:Centre Pompidou
事实上,评选当天上午,蓬皮杜中心特别针对四位(组)入围艺术家举行一场对内开放、长达四小时的讲座,由每位艺术家推荐一位熟稔并捍卫其创作的策展人、艺术史家或评论家,在45分钟当中分析和说明艺术家创作在语言、媒介、主题等各方面的特点,随后接受评审和在场观众发问10至15分钟。整个过程如博士论文答辩,内容丰富扎实,给听众很大的启发,而提问的问题也经常直接尖锐。如蓬皮杜中心馆长布莱斯涅所言,这场讲座把焦点拉回到艺术的核心。现场约60位观众除了七位评审外,绝大多数为 ADIAF 协会的收藏家和几位媒体记者,全都为了更进一步了解艺术家创作理念和方法论而来。
几位评审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透露了本届得奖名单诞生过程中的几项波折和轶事。据了解,七位评审首先用剔除的方式很快将名单缩短至最后两位(组)艺术家,自此展开冗长而激烈的讨论。置于同一个展厅的两位(组)艺术家,哈利尔·乔雷吉与乔安娜·海吉托马斯夫妻档和未满40岁的年轻英国艺术家夏洛特·摩斯(Charolotte Moth)的创作位处艺术光谱的两极,一个以具体和隐喻的方式谈论现实社会、历史、记忆的复杂交错,一个则以细腻手法探索艺术史演变的内在关系,作品唯美至极。福克斯提出,杜尚奖作为一项国际当代艺术奖项,面对当前动荡纷乱的世局应表现出更明显的姿态,这一论调似乎多少起了关键作用,最后黎巴嫩艺术家以4票对3票成为杜尚奖得主。
今年的杜尚奖展览和去年一样,再度由蓬皮杜中心年轻策展人艾丽西亚·诺克(Alicia Knock)担纲组织,据她表示,本届四位(组)入围艺术家的创作都展露出对历史、记忆的关注和表达,以及面对未来的不确定,并且都运用多种媒介创作。她以这条线索组织了一项高质量的展览。值得一提的是,四位(组)入围艺术家全来自其他国家,但皆选择了法国作为生活和工作的基地。“这是一个有意的巧合,”福克斯表示,“欧洲今天在移民问题上趋向保守和严厉,杜尚奖更应强调法国长久来所扮演‘好客之乡’角色,传递出法国艺术宽容、开放、平衡、多样的精神。”蓬皮杜中心主席拉维尼(Serge Lasvignes)也指出,“这证明了杜尚奖关切的并非民族主义问题,而是法国艺术场景是否具有吸引力”。
▲ 玛娅·巴耶维奇(Maja Bajevic)作品,2017年杜尚奖候选人展览现场图片来源:Centre Pompidou
波斯尼亚裔艺术家玛娅·巴耶维奇(Maja Bajevic)长期以来的创作具社会介入性特征,语言直接而令人不安,旨在对地缘政治、身份认同、信息取得或不同权力的结构和运作模式提出质疑。这次展出作品结合不同媒介,犹如荒岛的草地上不断闪烁的灯光,以摩斯密码传达从《人权宣言》到马克思《资本论》当中的词句,零散微弱的灯光仿佛透露着一丝孱弱的乌托邦希望,一架电视荧幕上则喧嚣地播放着50年代商业广告到政治宣传的不同影片,整个空间在乌托邦和敌托邦(dystopia)的冲突和张力中弥漫着一股悲观氛围,仿佛是对消失的乌托邦的伤感和惆怅。
这次入围最年轻的英国艺术家夏洛特·摩斯,她持续对建筑和空间和建筑的关注和探索,从巴黎市政府公共雕塑的仓库原封不动借来了四件石膏和大理石制的雕塑,甚至保留上头积累的尘埃,透过细腻的灯光运用和雕塑的搭配组合,营造出一个充满戏剧张力并对艺术史作出指涉的空间。摩斯使用杜尚现成品的手法,赋予了这些平时被遗忘雕塑新的生命,她环绕雕塑组成的空间,邀请观众漫游其间,凝视和倾听这些雕塑,从而在脑中自由开展想象力和私密叙事。
▲ 夏洛特·摩斯(Charlotte Moth)作品,2017年杜尚奖候选人展览现场,图片来源:Centre Pompidou
自2012年加入“蓬皮杜中心之友”协会、并以毛继鸿艺术基金会的名义自去年与蓬皮杜中心签订以研究为导向的三年战略合作协议的服装品牌“例外”和“方所”书店创始人毛继鸿,是杜尚奖首次邀请担任评审的中国藏家(同样出身中国、1990年代以来定居西方并活跃于国际艺术圈的侯瀚如则以策展人的身份担任了2015年评审)。福克斯认为,毛继鸿有别于西方人的观点进一步扩大和丰富了评审委员会对艺术的领受和认知。毛继鸿则表示,他从这次担任杜尚奖评审与蓬皮杜中心及 ADIAF 协会收藏家会员的密集互动中,深刻感受到法国收藏家对艺术、收藏和发掘年轻艺术家所具有的严肃态度,以及对艺术社会性的重视,这与中国多数藏家从投资角度看待艺术作品有显著差别。(采访、撰文/余小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