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去年,波士顿美术馆(Boston Museum of Fine Arts)亚洲绘画修复室开启了对日本江户时期纸本佛画《涅槃图》(Death of Buddha)的公开修复展示,为期一年。全敞开式的展厅以榻榻米铺地,以围栏分割工作区域与观众区域。而馆藏尺幅最大的纸本挂轴——英一蝶(Hanabusa Itchō)所绘的长283厘米、宽169厘米的《涅槃图》横亘在展厅中央,向公众展示了修复师进行揭裱褙、贴褙纸、重装裱边织锦、晾晒等修复流程,并摄影记录其过程。
▲ 英一蝶《涅槃图》,1713年,波士顿美术馆藏
该项目缘起于一场名为“伟大收藏家”的海外巡展。从2017年后半年开始,波士顿美术馆计划将与海外机构分享一批对其馆藏史影响重大的藏家及作品。《涅槃图》作为1911年入馆、馆内尺幅最大的日本藏品,成为了波士顿美术馆日本艺术方面的重点。它将在经过修复师的全面检查与重新揭裱后赴日展览,并于2018年返美。
▲ 《涅槃图》画轴
波士顿美术馆亚洲绘画修复室成立于1907年,是美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亚洲艺术修复工作室。此修复项目的落实,见证了该修复室乃至美国亚洲修复领域的进步。自入藏以来,《涅槃图》仅在上世纪90年代“美术馆的幕后”展览中出现过一次。该展览由修复师和策展人合作,旨在将美术馆幕后不常曝光的作品呈现给观众。亚洲修复室主任杰姬·艾尔格(Jackie Elgar)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当年撤展收回《涅槃图》时,发现作品上端非常脆弱,整个画面布满横纹,裱边织锦十分古旧,文物状态不佳。当时我意识到这幅画亟待修复,它不能再参加任何展览了。但我也知道,我们缺乏修复它的条件。作品尺幅巨大,所需人手众多,而当时的亚洲修复室只有两人。”
▲ 修复师更换裱边
在美国,亚洲作品的修复主要由老一代亚裔修复师负责。而今,该领域面临着新老代际交替及学院训练狭窄专门化的问题,美国现能够承担亚洲文物全面修复的美术馆仅有三家。此外,美术馆中许多在职修复师已逾花甲,而美国本土提供亚洲相关修复课程的学院又十分稀少。并且,经过长时间艰苦训练后的修复师仍需面临生存压力,因而少有本土青年致力此道。
▲ 修复师滕雅为作品补色
作品回到库房后,只要卷收妥善、不再移动展阅,其状态基本不会进一步恶化。但正如修复师所估测的,佛画迎来了长久的封存期。直至4年前,《涅槃图》修复项目才得以成立。该项目囊括了来自波士顿美术馆和弗利尔美术馆(Freer Gallery)的4名主修复师。他们都在日本接受过传统修复训练,其中项目主持菲利普·梅里迪斯(Philip Meredith)是史上第二位完成了日本九大文保修复工作室十年学徒制度的西方人。
▲ 修复师菲利普与滕雅进行接裱边工作
此次修复的主要任务是重裱褙纸和更换裱边织锦。为了在保持相同材料的基础上调整文物状态,修复师们从奈良、京都订制了传统褙纸,并挑选织工重绣织锦纹样。据菲利普透露,光是织锦的订制就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因作品尺幅大,裱边纹样也大于一般纺织品。他们在多次寻找之后,才在京都一家为佛寺制作织锦的工坊中找到了合适的工匠。经沟通,工匠按要求织出了颜色做旧的织锦。
修复过程中另有两大挑战:一是在于操作环节。由于作品尺幅大,修复动作的效果也相应放大,增加了修复难度。尤其是揭裱褙的时候,当褙纸层层揭下,作品会越来越薄,修复师也越发贴近画心,此时对精准度的要求更为严格;二是在于观众。修复的过程始终公开,修复师一方面要保证专注,另一方面也要与观众保持互动。
▲ 修复师揭褙纸
这次展示成功的关键在于,专业讲解员会代替工作中的修复师告知观众修复进度并答疑解惑。这确保了修复师可以专注手头的工作,也使得观众不会在冗长又精细的工作过程中,被晾在一边不知所以。并且,该项目为所有选取的褙纸与织锦都截取了小样,可使观众触摸材料的质感。在此次展示中,不少观众都对修复的操作过程得到了直观的印象,甚至有人会每周到美术馆跟进修复,并且在交流中深入了解亚洲材质的许多概念。
▲ 修复师菲利普与滕雅进行接裱边工作
跨文化交流技术与经验也是此次修复活动的特点。修复师高兢、蔡欣辰表示,中国修复室也在其中做出了贡献。因日本的褙纸使用的是相较宣纸更厚的皮纸,所以在捣糊与工序流程方面会有细微的不同;并且日本装裱技术源自唐代,不像中国逐渐文人化。此外,科学检测室与修复室的合作也大大支持了修复师对颜料及纤维质地的认知,使得修复工作在经验与手工的锤炼之外,得到了大量仪器辅助和信息累积。
▲ 英一蝶《涅槃图》(局部)
如今,经历了接裱的《涅槃图》终于进入了为期5个月的晾晒环节,将于今年年中重启展览旅程。这场材质生命的更替,一如佛陀涅槃,将继续在时空旅行的曦光微尘间打磨沉积、在文化传播的代际轮转中因循创造。(采访、撰文/应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