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慧开禅师的诗写尽四季。时至大雪,一年亦走到尽头。“雪”的意象飘过艺术史漫长的隧道,在画家的笔下铺排开来。回顾西方美术史中有代表性的冬景作品,便可在纸上一览名画中的冬日之美。
▲ 彼得·勃鲁盖尔《雪中猎人》(The hunter in the snow),1565年,图片来源:WikiArt
冬天是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de Oude)最喜欢描绘的风景。他所作的《雪中猎人》,举重若轻地描绘了雪的厚度、质地甚至温度。他钟情的儿童游戏、闲适玩乐的人群与近处疲惫的猎人、痛苦的劳作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包含此画的《四季》组画几乎前所未有地将目光投向非理想化的大自然——全然忽视了宗教图像学或其他图像学。
▲ 彼得·勃鲁盖尔《有滑冰者和捕鸟器的冬景》(Winter Landscape with a Bird Trap),1565年,图片来源:WikiArt
勃鲁盖尔不仅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重要艺术家,也开创了“冬景画”的绘画传统。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后苏联科幻电影《索拉里斯》(Солярис)中,这幅作品曾多次出现,小小的画面,在宇宙飞船里遥遥昭示着人类的孤独、忧伤与无可奈何。
除却《四季》(The Series of the Months)组画,以上两幅《有滑冰者和捕鸟器的冬景》及《伯利恒的户口调查》中的雪景,也同样埋藏着勃鲁盖尔的箴言。这其中的一切细微变化和一切细微差别都值得推敲:小小的捕鸟器与近在咫尺的冰窟窿、无畏玩耍的孩童,甚至那个背对着观画者、两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太阳的男人肩膀上的那一点点雪迹……一幅小画,却可读出成百上千个故事。
▲ 彼得·勃鲁盖尔《伯利恒的户口调查》(The Census at Bethlehem),1566年,图片来源:WikiArt
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前总策展人菲利普·罗伯茨-琼斯认为《冬景》是一幅超前的印象派作品:“勃鲁盖尔在一种新体裁中证明了他的创新精神:透过使得世界可以被感知的事物即光现象来感知世界,而有朝一日被命名为印象派的风格即滥觞于此。”
▲ 彼得·勃鲁盖尔《冬景》(Winter Scenes),1566年,图片来源:WikiArt
300多年后的法国,艺术家们终于“理解”了勃鲁盖尔的“用心良苦”,莫奈(Oscar-Claude Monet)的《喜鹊》,在印象派正式确立之前就已经开创了风格。他想捕捉时光的稍纵即逝:一只停在篱门上的喜鹊、一些苍白却有光泽的色调、一排泛着光的阴影……还有更多。1890至1891年间,他画了30多幅相同的干草垛,在信里曾这样写道: “我非常努力,寻找(草垛)不同的效果,但在这个季节里,日落得太快,快到我抓不住……”
▲ 莫奈《喜鹊》(The Magpie),1868-1869年,图片来源:Wikipedia
雪地上漫射的阳光、不断变化的光影、平静的草垛,在微妙地提醒着我们:现在已是过去时,流逝的光影快到我们抓不住。
▲ 莫奈《干草垛(雪与阳光中的效果)系列》(Haystacks (Effect of Snow and Sun)),1908年,图片来源:Wikipedia
另一位法国画家,马奈(Edouard Manet),则以棕色与白色为基调,描摹了巴黎的雪景,画中的雪与泥土交融,显得不那么干净,凄冷的天空、摇摇欲坠的房子,这场景完全与前几幅画中雪的纯洁、安静无关了。
▲ 马奈《蒙鲁日的雪景》(Effect of Snow at Petit-Montrouge),1807年,图片来源:Wikipedia
英国的浪漫主义画家透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后期也受到印象派的影响,这幅《雪暴》,杂乱的笔触中雪、海、天相接,旋转着裹挟着小小的蒸汽船,在巨浪滔天中摇摆不定。巴黎的城市化、交通运输工具的进步、对机械文明的崇拜,给人们带来的是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却又有雄心勃勃的斗志,这是工业革命为视觉艺术带来的最大冲击。
▲ 透纳《暴风雪中的汽船》(Snow Storm),1842年,图片来源:Wikipedia
到了20世纪初期,从法兰兹·马克(Franz Marc)早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欧洲自然主义派别的影响:平淡的光影,目光落在别处的女人,观者也会情不自禁随她望向画外的远方,似乎当下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了。
▲ 法兰兹·马克《站在冬景中的女人》( Woman standing in Winter Landscape),1906年,图片来源:WikiArt
▲ 法兰兹·马克《冬日里在绿色长凳上的女人》( Woman in a Winter Landscape on a Green Bench),1906年,图片来源:WikiArt
为推翻印象主义风格,表现主义(Expressionism)被提了出来。几年之后,法兰兹《雪中干草堆》中鲜明的原色和简化的表现形式,如康定斯基和马蒂斯一般的严谨却跳跃。在橙、红、绿、白这些看似简单的构成里,没有培根式的狂暴,竟徒然萌生出一种平和的天真。同样,另一幅《冬天里的野牛》里的几头野牛也并不让人感到可怖,在戏剧性回转的天地间,小小的牛角、静默的姿势如同奏章中的休止符一般宁静。
▲ 法兰兹《雪中干草堆》(Haystacks in the snow),1911年,图片来源:WikiArt
▲ 法兰兹《冬天里的野牛》(Bison in Winter),1913年,图片来源:WikiArt
从法兰兹色彩、构图的变化中,可以看到他的雪景作品在十多年间逐步脱离实像、走向形式表现。这正是20世纪初期西方艺术从自然主义到象征主义(Symbolism)、立体主义(Cubism)、未来主义(Futurism)再到表现主义的历程。
▲雷内·马格利特《山峰的呼唤》(Call of Peaks),1943年,图片来源:WikiArt
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内·马格利特(René Magritte)在他的冬季作品《山峰的呼唤》中,明明画好了雪景,却只让人待在室内。窗外的雪山却与窗前的画布融为一体,温柔的室内隔绝了冷酷的室外、画布却又将内外相连,再加上若隐若现的边界、昭然若揭的作品名称,这又是一幅“哲学小论”了。对于马格利特来说,作品中多重意义、解构、悖论等内容的权重,都远远大于形式。
▲ 乔治·奥特《一月满月》(January Full Moon),1941年,图片来源:WikiArt
那夜晚的雪又是什么样的呢?平整的雪地,高悬的圆月和朗朗夜空,孤独的诗意。与马格利特和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同时代的乔治·奥特(George Ault),也爱画整齐干净的线条、无故的光源与再日常不过的场景,但他的作品却更有一种无言以对的寂寥。不喜欢喧嚣和城市,他说摩天大楼是“资本主义的墓碑”,说美国的工业城市是“阴冷的地狱”,所以在他的画里,雪降临在夜里,保留着谨慎的平衡与秩序,是白日里无法言说的小镇生活理想。
▲ 乔治·奥特《罗素街角的黑夜》(Black Night at Russell’s Corners),1943年,图片来源:WikiArt
漫长的冬季在赏画中度过,雪天里也不觉寒冷了。这便可谓是“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吧。(撰文/章诗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