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家在北京的工作室到龙美术馆在上海的展厅,这些画作被悬置于教堂式的灰色水泥空间中,被玻璃罩罩住头部的男子、紧闭双眼的白猫、精灵一样伫立的黑色山羊、戴着脖套的狗、在舞台上罗列的羽衣甘蓝……来自于现实与想象的诸种人物、动物或者植物,被重新组合在艺术家的画作中,在上海龙美术馆被重新归置的展览空间里,这些画作,如同在巨幅的灰色水泥墙面中生长出来,在与人平视的视线之中,一再将观众拉入到艺术家布设的悖谬情境之中。在龙美术馆开幕的展览《张晓刚:蜉蝣》,以艺术家最新创作的“蜉蝣日记”为叙事线索,展示了艺术家近三年以来的绘画作品。
龙美术馆(西岸馆)“张晓刚:蜉蝣”展览现场,从左至右:《舞台5号:羽衣甘蓝》,布面油画,218x600cm,2022;《舞台3号:城堡》,布面油画、纸张、杂志拼贴,260x600cm,2020;《关于睡眠6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光7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光6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
过去三年独处的时光,以及经历的长达40天的被动隔离,反而使艺术家有充分的时间去构建内在的空间,布设充满从实物幻化出象征与寓言的舞台……在艺术家创作的新的纸本系列《蜉蝣日记》中,除了被施以魔法一般具有了新的指涉的日常之物,在艺术家脑中萦绕不散的意象被召回到画面中,格列柯画中拉长、变形的人,戈雅的版画中沉睡的人与四飞的蝙蝠,纷纷溢出时间的围栏,与张晓刚独处中的伙伴,自有其生命与灵魂的猫儿与白狗共处于“蜉蝣日记”中,此时,惊惧与平静,非常与日常同时存在于艺术家布设的场景中,既与现实中的紧急状态有关,又滑入到了历史中一再往复的不安时刻。一如“蜉蝣日记”中挪用的沉睡男子的意象,他来自戈雅所绘的 “The sleep of reason produces monsters”——“理性沉睡,魔怪生焉”,是否亦可指涉我们所身处的现实困境?
龙美术馆(西岸馆)“张晓刚:蜉蝣”展览现场,从左至右:《关于睡眠6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光7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光6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
带有时间循环意味的还有艺术家创作于1984年的纸本系列《黑白之间的幽灵》,在这组由十六幅铅笔素描组成的系列中,经由彼时艺术家在患病住院时的特殊体验,嶙峋奇诡的幽灵与鬼魂接踵而至,如果存在一个时间通道,这些灵魂依然可以穿越到18世纪末戈雅的梦魇与2020年代的“蜉蝣日记”之中。
在急速变化的社会现实之中,如何留下艺术的回应与证明?曾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核心命题。张晓刚的这一系列新作创作于现实(也会是历史)中的特殊时刻,在某种程度上,却与更长的时间线索相关联,封闭与逃逸,隔离与梦幻,既属于此刻,也来自人类历史中不断重返往复的梦魇。艺术家在访问中谈到,近年常被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早期绘画中那种“虔敬”和“笨拙”所吸引,他提及并不前卫的绘画所具有的神秘启示,那些日常的具象之物,被抽离了实体的肉身之感后,在艺术家的画面中重聚,与画中人的搏斗与告解,在人脸、书籍与双手中移动的光斑,凝练为一个接一个悬置的时刻,这些神秘的时刻,让人相信在一个万物皆可解码的时代,仍然存在有一种来自艺术的炼金术,可以将日常锻造为神奇,使沉默亦有面对心灵与历史的指向。
2022年,张晓刚在北京工作室
Q = 叶滢
A = 张晓刚
物的角色与象征
艺术的炼金术
Q:你的作品好像有某种叙事性,包括在画里的男人、女人、猫、狗、家庭场景,这些非常具象的人与物放在一个场景中的时候,好像就有了超现实的感觉和情境。你对这些图像有特别的构思吗?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0年7月31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132x79cm,2020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0年9月4日》,纸上油画、纸张、杂志拼贴,79 cm x 101 cm,2020
A:对,一种高于知识的东西。
透明瓶子里的“魔性”
在激情与理性之间
Q:这次展览的作品中,为什么会也出现了戈雅(Francisco de Goya)、格列柯(El Greco)画中的意象?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2年3月15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77x96cm,2022
戈雅,《理性沉睡,魔怪生焉》,1797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0年2月22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54x73cm,2020
A:对,我身上还有做梦的气质吧。我相信梦幻,所以我必须是有节制地疯狂,这样的话才有一个想象的空间。如果我直接告诉你这个是魔鬼,我觉得就有点无聊。画一个让你感受到“着魔”的东西,这样可能更有意思。所以它永远差一点,按照西方的标准来看我就不够极端。
张晓刚,《光7号》,布面油画,200x260cm,2022
不知是上升或是坠落
在失重与悬浮的时刻
Q:你刚才说到关于梦幻,你的很多画里的场景,又像剧场,又像梦境,跟日常生活好像又有关系,这种画中的情境也是你设定的吗?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2年5月7日》,纸上油画、纸张、杂志拼贴,76×96.5cm,2022
张晓刚,《跳跃1号》,纸本油画,纸张拼贴,194 x86 cm,2018,于2018年佩斯画廊纽约空间展览“张晓刚:近作”中展出,图片来源:佩斯画廊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2年5月8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97×150.5cm,2022
在隔离期间,我有一次做了一个梦,也是飘浮起来的,飘浮起来以后,我再看房间里边的所有东西,它的角度都发生了改变。我觉得这种状态,其实也像一种我们今天的人的状态——我们其实整个生活都失重了,都飘浮起来了。
物的画像,作为一种容器
Q:你的作品里有好几个不断重复的动物,套着脖套的狗、紧锁眉头的猫、黑色的山羊,这些动物在画里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2年3月29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75.5cm x 101 cm,2022
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雅各与天使摔跤》(Jacob Wrestles with the Angel),1855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0年7月10日-对话》,纸上油画、纸张、杂志拼贴,79.5×99.5cm,2020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0年8月6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80×99.5cm,2020
埃尔·格列柯,《揭开第五印》(Visión del Apocalipsis),1608-1614
张晓刚,《舞台3号:城堡》,布面油画、纸张、杂志拼贴,260x600cm,2020
张晓刚,《舞台5号:羽衣甘蓝》,布面油画,218x600cm,2022
张晓刚,《蜉蝣日记:2020年5月6日》,纸上油画、纸张拼贴,79x100cm,2020
在不确定中,
做一个开放的保守主义者
Q:在这三年中间你经过了几次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