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学艺术学会(College Art Association)公布了2022年度优异奖(Awards for Distinction)获奖名单,其中,“艺术写作杰出终身成就奖”(Distinguished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 for Writing on Art )授予艺术史家,芝加哥大学教授巫鸿,以表彰其通过大量不同视角的杰出写作,将中国视觉文化带入学者和一般读者的视野。
在颁予巫鸿的授奖词中写道:“巫鸿的作品探索了许多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复杂转变。他一直对时间的形态非常感兴趣,撰写了大量关于世界时间的专著、论文和展览图录,将中国视觉文化带入不同的焦点。他的作品范围之大如同史诗,其中的探讨辩论可以跨越几个世纪开展,同时关注艺术家和观众的人性。他是一位艺术史学科工作者,是一位诗人学者,从内心知道如何提笔,创作出清晰细腻的散文,为专家和新读者打开了新领域。”
美术史家巫鸿
《艺术新闻》在此刊发此前巫鸿教授应复旦大学的邀请、在学院进行总题为“全球景观中的中国古代艺术”讲座期间接受的专访。在此次对话中,巫鸿谈到了“全球景观”的美术史研究视野,对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生态的看法,以及面对彼时蓬勃发展的中国的美术馆建设热潮,对建立一个好的“艺术标准”的期望。
Q = 《艺术新闻》
A = 巫鸿
Q:“全球景观中的中国古代艺术”讲座在延续您之前美术史研究中的主要方法的同时,新的侧重点有哪些?它的“重新提问”主要体现在哪里?
A:我原来的著作如《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黄泉下的美术》等基本上还是在中国语境中来讲,主要依从中国美术发展的内在逻辑。从线索上看,主要是线性历史的逻辑。这次系列讲座,我有意将问题提得更大一些。这体现在“全球景观”这一提法。“全球景观”是个空间性的视野,用它来探讨平行发展的世界各地的美术,能使我们更关注于世界各地美术形式的独特性。以往的研究我们主要根据时间线索,在一条时间线索上来看同一历史时期不同空间中美术的表现形式。而“全球景观”主要是以空间来看时间。它首先关注的是世界各地不同空间中美术形式的独特表现,再仔细辨别它们之间的相似特征,提炼出一些“可比性”以至“可比类型”。我们希望通过梳理这些“可比类型”的发展脉络来重新梳理人类历史的脉络。
2021年,巫鸿在芝加哥大学人文学日(Humanities Day)讲座现场
Q:您的著作《废墟的故事:中国美术和视觉文化中的“在场”与“缺席”》,延续了之前几本著作中的“比较”视野,又体现了某种描述历史的新的意图和方式。能为我们再着重介绍一下《废墟的故事》这本书吗?
A:在《废墟的故事》中,我首先在“丘”、“墟”等这样的中文语脉中梳理中国古代“废墟”意识的多种表现。我认为中国古代艺术中的拓片、古画中的碑与枯树,乃至各种“迹”——神迹、古迹,胜迹等等都是内化的“废墟”的表现方式。随着摄影技术的发展和艺术家的全球交流,中国艺术又经历了一个西方人想象和描绘的以建筑形态出现的中国废墟“入画”的过程。而随即出现的“战争废墟”则更多体现了近代中国经历的现代民族国家的重塑运动。
可以说《废墟的故事》有比较视野,但更多从中国语词自己的脉络出发。它从古代讲到近现代和当代,其中有一个注重分析跨国图像技术影响的图像史的讲法,并不完全依照社会史的线索来讲。
Q:您在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论述中,曾多次提到有关中国当代艺术的“当代性”问题。您觉得可以用“空间”、“时间”、“身份”这个三角关系作为认知中国艺术中“当代性”的依据。这是不是也体现了您美术史研究视野的延伸?另外,对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生态,您怎么看?
A:研究当代艺术肯定有很多种方法。我的视角肯定是与美术史视角相联的。“当代艺术”有其历史,在西方开始时就有它具体的发展脉络。中国当代艺术在20世纪80、90年代的情况与2000年以来的情况有很大不同。我觉得从史的角度看,能够看清它的延续性。而将它与西方当代艺术发展历史进行一些横向比较,也能帮助我们看到它的未来流变,并做出一些梳理和引导。我觉得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对社会问题很敏感,有很多自己的回应。而2000年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则很不一样。总体上来看它们相当商业化,也相当国际化。它们似乎对于社会问题不是那么敏感了,但与商业文化的主流更为融合,与当代艺术的国际化潮流也更贴近。
2020年,巫鸿与Orianna Cacchione在美国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共同策划的展览“物之魅力:当代中国‘材质艺术’”展览现场
Q:近年来中国城市美术馆、博物馆发展很快,也有了不少独立经营的展览场馆。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空间的拓展及其历史,您一直很关注。对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展场”的发展,您觉得目前比较好的发展方向是哪些?应当更多努力的又是哪些方面?
A:近1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展场”空间的社会接触面扩展了。不同性质和经营方式的“展场”带动当代艺术更广泛地与社会接轨。这是比较好的方向。我希望它们能够得到更大的发展,但这是一个历史大势中的发展,不是仅凭个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这个发展过程中的许多因素都很重要,我认为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方面是建立起好的“艺术标准”。这种标准的建立不能仅仅靠简单的好与坏的判断,而需要持续、细致、富有成效的鉴别、批评和讨论。目前这种细致、有效的工作还比较少。这需要时间,不能着急,需要缓慢而持续的努力。我们现在很多事情都是很快地冒出来,但没有足够的耐心去进一步积累、持续其发展,艺术活动也是一样。要稳定地在高水平发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希望美术馆、博物馆等当代艺术展场能够力图使自己的活动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准之上,贯穿某种标准。这样10年下来,或者更多的时间之后,它们才能成为真正的有权威的艺术平台。从艺术发展的历史来看,这也是必然经历的一个过程。
撰文/张军
巫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