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洛杉矶,图片来源:Hemmings Daily
施林·奈沙(Shirin Neshat)早年在美国的生活并不像美国梦,而更多地是关于残酷的现实。这位出生于伊朗的艺术家和电影人在1975年到达洛杉矶,17岁的她讨厌那个地方。在她家乡——那个离德黑兰两小时路程的卡兹温小镇的电影院里,她曾那么沉醉于好莱坞的魅力,可当她真正来到好莱坞,事情却并非如她想的那样。奈沙回忆起那段时光,说她“非常非常想家”。不久后,她就北上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艺术,可她仍然感到很迷茫,在创作时觉得无能为力。在毕业后,奈沙离开了加州,并且在未来的十年里都停止了艺术创作。
在罗德当代艺术博物馆,施林·奈沙在新作《梦想之地》前,图片来源:Myung J. Chun / Los Angeles Times
四十年后,她带着胜利的姿态重返这座曾让她梦碎的城市。在洛杉矶布罗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施林·奈沙个展“我将再次迎接太阳”(Shirin Neshat: I Will Greet the Sun Again,2019年10月19日-2020年2月16日)横跨艺术家30年的职业生涯,呈现了超过230件的摄影作品和8件影像装置,在西方和中东关系破裂的局势背景下,探索她在美国和伊朗作为艺术家的身份认同。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展览还包括了她的一件多媒体新作《梦想之地》(Land of Dreams)。
在罗德当代艺术博物馆,施林·奈沙站在她1994年拍摄的“女性真主”系列三张作品前,图片来源:Myung J. Chun / Los Angeles Times
与此同时,奈沙策展的“连接你和一切的桥梁:一场伊朗女性艺术家的展览”于11月7日在纽约High Line Nine画廊开幕。这是艺术家与美国非营利机构伊朗人权中心(CHRI)合作的项目。《艺术新闻》国际版在7月份就对这场展览进行了报道,奈沙说:“因为我们是和人权组织合作,有些艺术家就退缩了,他们担心以后回不了伊朗或是会和政府有麻烦。”她还补充道:“当这个展览逐渐成型,我越发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它展现的是在政治现实和个人境遇之间挣扎的艺术家作品。”此外,在2020年1月底的时候,奈沙还将于古德曼画廊在伦敦的新空间里呈现《梦想之地》中的一部分作品。
Q =《艺术新闻》国际版
A = 施林·奈沙
Q: 在布罗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览是你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回顾展,有哪些值得期待的内容可以分享?
A:我很高兴这次展览并不完全是关于伊朗及其历史的,这跟我之前做过的其他展览很不同。尽管这场展确实是以时间顺序展开的,但它呈现的是主题和形式上的演变。展览从伊斯兰革命(1979年)发生后一些90年代的伊朗怀乡作品开始,比如《女性真主》系列(Women of Allah,1993-1997)。当我被禁止返回伊朗后,我开始创作大量的影像作品,在这场展览中也可以看到这一变化,比如《狂喜》(Rapture,1999)和《通道》(Passage,2001).
施林·奈沙,《无题(女性真主)》(Untitled (Women of Allah),1996)© Shirin Neshat Courtesy Gladstone Gallery
但同时我也有机会为布洛德的这场展览创作一件新作品,它叫做《梦想之地》,它是我在新墨西哥州拍摄完成的。这件最新作品是我第一次从一个伊朗移民的角度来探索美国。至此看来,这场展览其实形成了一个闭环:以我“
Q: 上世纪70年代你初到洛杉矶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A:我以为洛杉矶就像好莱坞一样。在那个年代,美国在大多数伊朗人心中有着非常好的形象。可当我到达洛杉矶的时候,我发现眼前的景象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于是我陷入了深深的沮丧,我鄙视一切我所看到的东西。那时候我极度想要回家,但我的家人不同意。之后没多久就爆发了伊斯兰革命,我在边境后方迷失漂泊了11年。
施林·奈沙,《无题》(Roja系列, 2016)Courtesy Gladstone Gallery and Goodman Gallery
自从成为电影制作人,我才意识到洛杉矶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感受着来自这座城市、艺术世界以及伊朗人社区的活力,它对我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是被“遗弃”在洛杉矶的黑暗时光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Q: 在你看来作为艺术中心的洛杉矶在不断发展吗?
A:绝对是的。布洛德艺术博物馆本身就是这样的一种力量,还有各种各样强有力的博物馆、画廊以及生活在这片区域的艺术家的组合使得洛杉矶成为一个绝妙的艺术场所。
施林·奈沙早期摄影作品《情谊》 (Bonding,1995)Courtesy Gladstone Gallery and Goodman Gallery
洛杉矶现在已经在一些方面超越纽约了。纽约变得越来越复杂,因为到处都是非常昂贵的艺术品和超级蓝筹画廊。较小的画廊难以生存,而中等体量的画廊正面临关门的危机。大量艺术家搬离了市区,选择去布鲁克林或者去西海岸。
洛杉矶似乎是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草根和地下社团而蓬勃发展起来了。艺术家和在那里工作的不同社会群体带来了巨大的多样性,更不要说好莱坞内外的电影社区了。
Q: 我们知道洛杉矶拥有伊朗境外最大的伊朗人社区,在那里举办这个展览让你感到兴奋吗?
A:是的,我很兴奋,同时我也非常紧张。我不得不承认我在这里认识的许多伊朗人都不是很喜欢逛美术馆,他们更喜欢音乐和电影。但是我认为这个展览中有非常多的信息,不仅仅只和艺术史相关。它邀请伊朗人来观看的不仅是他们自己的历史,还有作为美国移民来审视他们自身的处境。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最新的作品就是要向我们这些伊朗人提出疑问,我们在这个国家被逼入困境,以及我们有多脆弱。
瑞文·布鲁尔-贝尔茨(Raven Brewer-Beltz , 2019) © Shirin Neshat. Courtesy Gladstone Gallery and Goodman Gallery
事实上,展览也是关于美国和伊朗之间的紧张关系,以及我们作为移民如何被夹在中间。
Q: 我们来聊聊新作品《梦想之地》。它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
A:从本质上来说,它是关于一个伊朗女人的故事,这个女人就是我本人的延伸。她是一位摄影师,一个伊朗移民,她在一个美国小镇上挨家挨户地请求为人们拍照片。但每当她给别人拍完照后,她就会问这些人最近的梦想是什么。在视频中,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美洲原住民、一位老军人、一个信奉宗教的女人还有移民等等。然后她神秘地将这些梦想和人物照片带回一个隐藏在山洞中的超现实伊朗“殖民地”。在里边,人们正在秘密地研究美国人的梦想。
施林·奈沙新作《梦想之地》(2019)静帧© Shirin Neshat Courtesy Gladstone Gallery and Goodman Gallery
这个女人既像是间谍又像是一个中间人。这是一种政治讽刺——一出非常黑暗的喜剧。
Q: 这个作品是如何展出的?
A:一共有两个影像,各20分钟:第一个是关于女人遇见各式美国人,第二个则是她在封闭的“伊朗殖民地”工作的内容。影像之外还有一整个房间陈列着“她”所拍摄的照片(很显然那些其实是我拍的)。和我之前的摄影作品一样,这些黑白照片上都写着波斯语,文字描述着每个人的梦想。
施林·奈沙个展现场,Photo: Joshua White / JWPictures.com
Q: 这些影像是在哪儿拍摄的?
A:在新墨西哥州。我们去了纳瓦霍族保留地(Navajo Nation,美国面积最大的印第安保留地),在那里发现了这座壮观而神圣的山脉,用于拍摄“殖民地”的部分。在影片中,山里面的构造看起来像一个发电厂。它有一种弗里茨·朗(Fritz Lang)的风格,也有点奥尔森·威尔斯(Orson Welles )1962年的电影《审判》(The Trial)中的美学特征。另一段影像是在不同的地点拍摄完成的,包括拉斯维加斯、阿尔伯克基(Albuquerque)和法明顿(Farmington)。
施林·奈沙新作《梦想之地》(2019)静帧© Shirin Neshat Courtesy Gladstone Gallery and Goodman Gallery
我选择新墨西哥州作为取景地是因为它的荒漠景观——在很多方面它都跟伊朗很像。在视频里你时常会弄不清这到底是在伊朗还是在美国。
Q: 这是你第一次在美国拍摄作品,感觉如何?
A:对我来说,此刻将目光投向美国是非常及时并且有意义的。我很难充分地向你描述清楚这次体验。结识其他移民社区,例如西班牙裔美国人和美国原住民,与他们建立亲密的联系并一起理解在这个国家感受到的灾难和伤痛,但同时又享受着他们的热情好客与温暖。这就好像是经历了一遍我对这个国家所有的爱和恨,打开了我的眼界。
Q: 你怎么看待愈发紧张的伊朗核问题以及美国对伊朗的制裁?
A:伊朗和美国文化之间永恒的敌对在我看来非常荒诞。我认为美伊双方都有恶魔。当今的美国政府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像伊朗政府。在某种程度上,我在两边都被逼入困境,可能在美国还没那么糟糕。现在美国对伊朗的制裁正在杀害伊朗,不仅仅是其政府还有伊朗人民,他们现在正迫切地寻找解决方法。
施林·奈沙,《通道》(Passage ,2001)© Shirin Neshat
然后说说美国,我认为它正走向“地狱”。有那么多严重的问题存在:腐败、医疗、教育还有贫困。美洲原住民的生存状况也堪忧,在他们生活之地的情况,缺乏就业机会,严重程度是闻所未闻的。这个政府对它的人民背信弃义却仍然是全球的“超级领导者”,我实在找不出词来形容它。
施林·奈沙,《狂喜》(Rapture,1999)© Shirin Neshat
美国的媒体把诸如墨西哥人或穆斯林这些异己文化和人群妖魔化,而伊朗也是这么做的。两个国家都通过渲染敌人的形象来吸引公民的注意力,从而让人们忽视了国家内部的问题,政治讽刺成为应对这一现状的最佳方式。(撰文/Aimee Dawson,翻译/杜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