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曾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的隋建国从早期带有很强符号性的作品,到《衣钵-中山装》、《恐龙-中国制造》等反省中国现代性的代表作,再到近年来《时间的形状》等探索时空经验的作品,他是较早一批进入当代艺术语境的雕塑家,被评论家誉为“在观念主义方向上走得最早也最远的中国雕塑家”。今年5月28日,即将退休的隋建国创立了隋建国艺术基金会,他向《艺术新闻》谈起了创办个人艺术基金会的前后和基金会今年的计划。
隋建国与《艺术新闻》对谈
Q:你成立个人艺术基金会筹备了多久?
A:这其实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这个工作室是我差不多两年前开始建的,因为那个时候原来的工作室面临拆迁。真正起意要做美术馆或者是开始想基金会的事是今年春节前。这过程中对我比较有利的条件是我的夫人自己做了一个希望小学和公益艺术夏令营,已经做了8年,这个可能对我基金会的申请有特别大的帮助,因为民政部门要考察你是不是真心要做公益事业。
▲ 隋建国工作室
Q:那目前基金会具体分哪几块呢?你计划做哪些事情?
A:基金会我估计有一半的力量是宣传和推广我的艺术,还包括研究和整理我的资料。现在我在这个上下两层楼的展厅里面其实做了一个展览,就是在发布会的时候让大家看到,我最早的和最重要的作品都在我的手里。因为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告诉我,基金会手里要有艺术家重要的和转折性的作品,不然就变成一个空架子,没有说服力。这些作品将来会从学术和价值上支撑着基金会。将来当然不知道哪一天它可以交给社会,希望最近的几年就会有一个很好的团队把这个基金会运作起来。
▲ 隋建国艺术基金会首个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王喆个展“超越——世纪之恋”
之后还有儿童艺术教育和对雕塑教育或艺术教育的支持,再就是国际青年艺术家驻留项目。在5月28日基金会的发布会上,也同时开启了第一个国际艺术家交流的驻留项目-旅澳艺术家王喆的“超越-世纪之恋”展览。今年10月份还会有我跟法国巴黎高等美院的一个教授联合举办素描展,也是基金会支持的。基金会另一块重要工作是学术上的支持,支持雕塑理论的研究,今年计划支持翻译和出版威廉姆·塔克(William Tucker)的《雕塑的语言》以及罗萨琳德·克劳斯(Rosalind Krauss)的《现代雕塑之路》。
Q:为什么会选择这两本书呢?
A:上世纪60、70年代,雕塑从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âncuşi)到极少主义这一时期,这两本书描述得相当清楚,而这方面中国一直没有专业的书籍出现。克劳斯代表的是美国人对布朗库西以后的现代雕塑发展路径的一种认识,他们认为极少主义是必然的;而英国人威廉姆·塔克站在欧洲立场上来看这个事,没有把这种极少主义当作它必然的归宿。还有,威廉姆·塔克的这部书从雕塑的专业角度谈论了贾科梅蒂,把他跟马蒂斯、跟毕加索进行了比较。其实现在真正谈贾科梅蒂多数是文学方面,却很少从雕塑专业角度来谈。
这个翻译项目我觉得对整个中国雕塑的发展影响会更大一些。在发行的时候我希望能把原著的作者请来跟中国的专家一起做一个研讨会,谈谈当年他们写书的时候国际雕塑界是个什么样,今天的中国是什么样,互相之间的差别和雷同在哪里。我觉得基金会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对雕塑进行学术梳理,不管是中国雕塑还是世界上的雕塑。之后会再找一点中国雕塑历史批评方面的著作来研究。
我最愿意做的是雇员,我的观点一直就是艺术家应该做艺术家自己的事情…我想做基金会应该是一个铺路石的角色
Q:在基金会里你主要担任什么角色?
A:我觉得我最愿意做的是雇员。基金会的具体运营上应该找到合适的人专门做这个事情,我的观点一直就是艺术家应该做艺术家自己的事情。早在1998年,亨利·摩尔(Henry Moore)基金会想在北京的北海公园做一个户外展览,我当时是他们的艺术顾问。当时摩尔基金会的人告诉我,摩尔在他不到70岁的时候就考虑安排自己的后事了。他当时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把自己变成基金会的一个雇员,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基金会,就是希望基金会能独立运作。我对这件事情印象很深,因为当时我也在想中国现当代艺术跟中国政府、老百姓距离还是挺远的,好多艺术家其实安排身后的事情都挺难的,未来应该怎么办?
这次成立基金会前夕,我跟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聊起来,他给我讲了另一个版本的亨利·摩尔的故事:上世纪70、80年代的时候英国文化委员会(British Council)推出摩尔特别成功,然后摩尔因为卖作品上了很多税。当时的英国商务部长就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有另外一个结果,他提议摩尔做一个基金会,因为他们有免税政策,余下来的钱可以做更多对社会有益的事情了,特别是支持年轻一代的雕塑家。摩尔就采纳了他的意见。之后的很多英国艺术家都或多或少地受益于摩尔基金会的影响,像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安东尼·葛姆雷、理查德·迪肯(Richard Deacon)等。
▲ 《时间的形状》,2006年至今
Q:基金会正式成立后,你除了创作和教书,会增加哪些工作?
A:基金会要找项目、找资金和寻找社会支持。此外,我还会在专业方面提供一些思路和经验,当然还会开展国际交流项目。基金会应该是一个铺路石的角色。因为我一直当老师,我甚至不觉得我是一个专业的艺术创作者,我的工作就是要把知识传播给年轻人,帮助他们走上艺术道路,那就已经是在做铺路石了。我今年退休,正好换一个方式来做。
▲ 《地罣》,1994年
Q:那你觉得现在雕塑在当代艺术范畴中状况如何?
A:现在是装置的时代,一说雕塑显得有点保守,但是我觉得这个即便是保守也有必要,因为雕塑是一个原发性的东西,而装置其实是一个比较寄生的东西,它是没有根的。我觉得雕塑跟人类的一些基本欲望有关,譬如对永久性、对直立形态的追求。因为人一定要站着,这都是本能的,它会不停地通过雕塑的形式被提示出来。相反,动物跑着跑着有时候就躺下露出肚皮来。如果它想显示自己独立性,它一定是夹着尾巴四脚都翘起来的,和躺在地上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这其实是整个从精神到物体的状态,为什么自古以来那么多雕塑都要做一个人站着,早期人类雕塑技巧很弱的时候,他也会模模糊糊杵一个大石块杵在那儿,因为这个东西是跟他的内心相关的,就是要站在那儿。一旦你倒下了,就说明你克服不了地球的引力,你就失败了。
▲ 《恐龙-中国制造》,1999年
这可能是雕塑特别重要的部分,它很少会随着时代变化,一个时代会有这样那样的潮流,但是人类基本的要求或者欲望它会存在下去,雕塑应该是核心的部分。自古以来,你现在能看到的最久远的作品就是雕塑,比如中国的古代文明,唐代以前很多都是雕塑。即便是电脑屏幕可以替代一切的时候我觉得雕塑还是不可忽略的,它是一个基本需求,是一个在集体无意识里边的基本需求。当然好多前辈也这样说过,从米开朗基罗到罗丹,包括威廉姆·塔克和葛姆雷。
因此,雕塑这个东西它还是有它不可替代的东西,所以我宁愿把雕塑的概念扩大,像博伊斯(Joseph Beuys)那样,他把行动都变成雕塑了,再到社会本身,他把雕塑变成一个动词,他也不愿意说我是做装置的。声音也可以是一种雕塑,因为声音是反映空间的。雕塑从本质上可以被看成一个物体,其实这个物体的存在是为了划分空间,所以也可以说雕塑是空间的。当然,你有了空间之后,自然就有时间。时间可以纳入,时间纳入后,我觉得录像就可以当作雕塑,因为它有时间,它有两个时间,一个是它自己的时间,还有你看它还要花时间。(采访/蒋立言)
本文部分图片由隋建国工作室及佩斯北京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