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 》(于南京德基艺术博物馆现场创作),2024年,图片致谢艺术家
自2007年开始,Beeple每天都会创作一件全新的艺术作品,迄今已经创作超过6000件,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每一天的创作都是捕捉当下时代精神的视觉日记,累积而成了《每一天》系列。
Beeple于展厅中进行《每一天》的创作,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在展览现场,Beeple的绘画过程和本人的面部特写被高清摄像机捕捉下来于幕墙上实时转播,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地被放大聚焦,似乎构成了一个精准的象征——自从《每一天》的《每一天:前5000天》NFT版本在佳士得取得拍卖纪录之后,成为了时代现象的Beeple始终处于聚光灯之下。然而,当无时不刻对准Beeple的“外部性”镜头转而“向内”之时,作为艺术家的Beeple到底是谁?
1981年,IBM的第一台计算机诞生,迈克·温克尔曼(Mike Winkelmann)也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出生了。迈克十岁时,拥有了他自己的第一台电脑,正如大部分的“80后”一般,从此互联网、数字图像以及围绕着技术不断发展的视听娱乐文化便伴随着他成长。2003年,迈克从普渡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专业毕业,并以童年家人送给他的发出“哔卟”声音的玩具为灵感,注册了“Beeple”的网络ID,以艺术家的身份开始发布自己的作品,“Beeple”和Beeple的创作由此诞生。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在德基艺术博物馆的“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的第一章节中,从微软自带的绘画软件Paint到Photoshop、Cinema4D,从最早的涂鸦式手绘、叙事影像、器乐视频到海报、音乐、电影,Beeple早年的作品与他对应的创作“工具”按时间线地方式编织起了在技术革新迭代的十年间社会文化演变历程的“数字考古”。如展览的艺术顾问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所描述的,“人们一般并不是对最久远的历史毫无记忆,而是对于刚刚发生的过去最为‘健忘’。”我们正是处于这样的一个拥有海量的信息却缺乏记忆的时代。Beeple在过去20多年的创作中使用过的种种软件硬件、数字技术,正如那些逐渐消失的随身听、Gameboy游戏机、VCD碟片一般,或许对于新生代人来说已经完全陌生;然而,我们现在的公共生活、集体意识、社会文化正是构建在这些由于“健忘症”而逐渐淡出记忆的技术与视听文化的积累之上。数字考古便是要发掘这些曾经的先锋对于当下的意义——未来,从来都是建立在过去与当下的积累之中的。
Beeple,《S.2122》,2023年,四频道数码录像雕塑(彩色、有声),抛光铝金属外壳,内部萨佩莱木支架,221 × 121.9 × 121.9厘米,图片致谢艺术家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展墙上的粗体标题写着《欢迎来到2122》,并设置从当下到2122年倒计秒数的机械装置,这种“复古未来主义”的氛围也提示了艺术家对于未来的创作,并不全然基于对“乌托邦”或“异托邦/dystopian”的想象。当我们后退一步,想象真正的奇点到来后“人造未来”的含义,以及它所传达的内容,这并不仅仅意味着智能系统将超越并接管/取代人类的后人类主义生态系统,也意味着人类与机器之间的界限开始逐渐模糊。实际上,在展览中,来自《每一天》系列的数幅关于未来世界的作品被以油画实物与数字屏幕的方式并列呈现,而屏幕上列出了这幅数字创作的文件数据大小以及原始分辨率。此时,除了表面的视觉信息的理解,观众或许还需要从计算机语言的角度来认知诸如“数据大小与分辨率”的技术属性在数字艺术语境中的意义。艺术史上的传统观看在此时面临着拷问:人类观看、理解和认知的方式会多大程度地随着技术被改变?《人类一号》则提示了答案:宇航员在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旅程中不断行走,看似往前的角度也是种循环。这场旅程在不断地更新、迭代,人类的数字身份以及“人工合成的未来”早已在非线性的环形时空观下,如忒修斯之船一般渗透、解构、融合到现实之中。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Beeple,©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A:佳士得的大拍卖无疑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巨大转折点。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艺术界的一个转折点,数字艺术一直是当代艺术一部分,但总是被延续着控制论的路径归类为技术艺术下的“新媒体艺术”,并不真正被看作是一个独立的类别。现在,我认为它被看作是一个独立的类别,许多以前没有被认为是艺术史经典的艺术家,现在也被认可为艺术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这次事件开始,我的创作方法、看待当代艺术的方式都发生了很大转变。我的作品能够进入博物馆等机构,这些来自当代艺术领域的兴趣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我的作品以前只能在网上看到,主要是在社交媒体上。所以现在有机会在实体空间中创作,对于我的艺术实践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我以前并没有制作实体作品,甚至连打印作品都没有想过。像《人类一号》这样的作品从前根本不在我的创作思路中。
在个人心理层面,人们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是,那次拍卖发生之前,我已经有了数百万的粉丝,很多人已经排队要我的签名,我也接受了很多采访。所以,当佳士得拍卖发生时,我对随之而来的疯狂状况有了一些准备,但显然,这种规模是完全不同的。
Beeple,《人类一号》(Human One),2021年,四频道数码录像雕塑(彩色),抛光铝及萨佩莱木支架,221 × 121.9 × 121.9厘米,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A:我在很多不同的领域中尝试生存,这些领域非常不同。在加密艺术的社交媒体上,比如推特,有一种特定的氛围,一定的社交规则和文化。对我来说,这有点像街头艺术——这就是我们谈到公共艺术的地方。我每天创作的作品就是公共艺术。我把它发布到网上,没有人拥有它,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它。比起放在城市的某个街区,社交媒体上看到的人会更多。在某种程度上,社交媒体是一种新的公共艺术形式。
当我们谈到拍卖和传统艺术市场,那是另一个领域。我们试图将作品卖给传统的收藏家。然后还有学术机构和艺术博物馆的领域。每一个领域都是不同的,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和影响力。在这些不同的世界中来回切换,对我而言既有趣又具有挑战性,因为一个领域可能并不总是喜欢我在另一个领域所做的事情。我十分享受在不同领域之间穿梭、跨越、融合,并建立动态的平衡的过程。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A: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作品的最大优势是,作品能够立即成为社会讨论的一部分。人们可以立即评论,而这些评论也成为作品的一部分。我更喜欢提出问题,而不是给出答案。我的艺术是故意模棱两可的,这样可以让人们有多种解读方式。有趣的是,有时候人们对作品的含义非常肯定,但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完全知道它的意思。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A:我认为实体作品让人们能够停下来,更深入地欣赏作品,因为它们有了实体的形式。一方面,在互联网上的数字艺术传播得更快、更广,并且可以随时地得到讨论;但在几英寸的手机屏幕上的观看体验并非理想,并可能会被其他应用程序及通知打断。实体作品让人们更容易专注于图像和背后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我其实在很早期就开始制作画作的原因。
对于本次展出的实物绘画部分,从高度数字化的过程转变为非常模拟、物理的过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对于让艺术家们精确地按照我在电脑上创作的方式来绘制这些图像的出发点是,我的作品的这一方面经常被误解。它不是生成式的;它更像是绘画。与大多数人的认知不同,这种数字绘画的方法其实相对较“新”。在过去,计算机生成的艺术本质上是生成式的,因为像Photoshop、Cinema 4D或After Effects这样的工具还不存在。如果你想在20世纪70年代用计算机创作艺术,你必须编写程序来实现。
Beeple,《每一天》系列(节选)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因此,这绝对不是二元对立的。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物会逐渐融合。这两个世界将会交融在一起。我试图创造那些不能仅仅存在于一种状态的作品。比如”Human One”,它显然具有很强的数字感,但同时它也是一个实体的雕塑。如果它只存在于其中一种形式,就无法达到现在的效果。它需要通过所有这些方式来呈现。我认为这是当代艺术的一个全新概念。
Beeple,《每一天》系列——FULL CIRCLE ©图片来源Beeple
A:我在数字艺术中寻找的东西,也是我自己努力创作的东西。我最被吸引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这是非常难做到的。因为我见过太多图像,从我们所成长的环境,到现在互联网的信息流,老实说,我不经常遇到让我想”这是新的”的东西。创造一些表面上独特的东西很容易,挑战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但真正的创新是非常罕有的。
这也是我从创作的最早期几乎是有意识地回避、刻意不去了解艺术史来保持创作在“数字街头社区”的“本土性”,转变为迫切地去学习艺术史、拓宽自己的认知以追求自己的创作在更广阔的文化史中“从未有人重复过”的原因。
展示多位艺术家的作品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事情。现在在实体空间里有机会以一种更容易接近的方式策划数字艺术,展示许多不同的数字艺术家的作品,而不仅仅是一位。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展览中的”引力计划”部分的公开征集非常兴奋,在那里我们可以展示许多艺术家的作品,让他们成为展览的一部分。我相信我们将看到更多能够每月展示数千名艺术家作品的博物馆。这个前景让我非常兴奋。我们才刚刚开始探索如何在循环的公共空间和机构中实施这一点。
Beeple,《S.2122》,2023年,四频道数码录像雕塑(彩色、有声),抛光铝金属外壳,内部萨佩莱木支架,221 × 121.9 × 121.9厘米,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A:最近我对人工智能非常感兴趣。它的可能性是无穷的,工具的发展速度非常快。我们正在进行一个新项目,这个项目将利用 AI 来创造无限量的艺术输出。对我来说,这比大多数 AI 作品目前的存在方式更能体现 AI 的潜力。AI 本身就是艺术品,创造出无限数量的作品。
为本次展览特别创作的作品《指数生长》是我最初的探索之一。我尝试基于德基艺术博物馆的《花花世界》展览,基于艺术史上的静物与花卉,呈现它们以及其所象征的艺术系统在未来技术语境下的被观看、认知、理解的方式,并通过AI实现作品的动态、实时改变的类似有机体的属性。
我有一个关于 AI 创作的想法清单,这些作品可能需要好几年才能完成。每一个都让我很有启发,我们使用的是Stable Diffusion这样的开源的模型。开源的模型更有趣,因为它们建立在整个人类知识的基础上,而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数据集。它成为了人类整体的一个反映,也是本次展览的“人工合成”的意味所在。
“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展览现场,德基艺术博物馆,2024年
A:我总是在寻找那些感觉很新的东西,实际上,我自己的创作,也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从许多不同艺术家的作品中获得灵感;我们都在无时不刻地被作为整体的互联网文化与生活所影响。比如,Jack Butcher 做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关于艺术如何随着时间而改变并占据不同状态、属性的概念创作。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些能给我带来新想法的作品。
从建馆至今,数字艺术一直是德基艺术博物馆持续研究和关注的板块,并认为数字艺术作为一种严肃且不断演变的艺术形式,是当今艺术发展非常重要的里程碑。遵循着研究、展览、收藏的路径,德基艺术博物馆逐步介入了数字艺术的领域。2021至2023年,德基艺术博物馆陆续收藏并展出了teamLab的《花与人》和Refik Anadol的《量子记忆概率》等作品,持续地在数字艺术领域作出探索与努力。
在对于数字艺术的探索过程之中,Beeple的名字反反复复出现在技术与艺术的版图中,通过他的作品不断回应着人类在生活、自然环境、技术等各个方面的共同议题。
德基艺术博物馆的Beeple全球首场个人大展“Beeple:来自人造未来的故事”(Beeple: Tales From A Synthetic Future)展览现已面对公众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