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阿瑟·丹托评论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油画大师之一”的英国画家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和目前在全球名声正旺的当代艺术家艾未未之间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 生于1945年的爱尔兰艺术家肖恩·斯库利(左)是战后抽象主义绘画的代表人物,被阿瑟·丹托评论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油画大师之一”。当代艺术家艾未未(右)曾于1980年代在斯库利任教的帕森斯设计学院求学
肖恩·斯库利谈艾未未
1983 年,我正执教于曼哈顿的帕森斯设计学院。这所学校每年有两位教授,我就是其中之一。班级中通常会有26名学生,我负责其中的一半。那年的26名学生中,有 9个人是来自东方的,当中有不少中国人。这些中国人都由我来负责,所以我的学生里,有9名来自中国,还有4个来自纽约。另一名教授则带了13个美国学生, 因为他对讲话很慢、思维过于发散的人没什么耐心。所以我们的分工看起来很公平。我的美国学生们在他们自己的小圈子里讲着方言自得其乐,我来承担与这些怪异 的留学生们费口舌的工作。不过我倒不介意。
这些怪异的学生里,有一个就是艾未未。这个年轻人表面谦逊,内心高傲。刚入学之初,学生们被要求作画,大家最后都对艾未未的完美杰作表示信服,并且希望我能 表扬艾未未,甚至加入到他们崇拜艾未未的行列里。但是出于对学生成长的关爱,我当时说,如果一部作品完成后它的作者沾沾自喜,那么也就意味着作品的死亡; 所以,这反而是我见过最差劲的一幅画。结果,我班上的排名出现了惊天大逆转——艾未未就好像是刚进入一个电梯,电梯的电缆就断掉了,于是他从顶楼一下子摔 到地下室,只是身体勉强没有受伤。
艾未未用漂亮的姿态表达了他的愤怒。他没有用英语和我争辩——他肯定辩不赢我——只是把手中的画笔扔掉了。我应该把那笔拿来自己用的,但我当时没有想到。后来我们达成了约定,一起学习来自另一派别的艺术:概念艺术。我没有做真正意义上的概念艺术实践,因为我始终喜爱绘画可以表达出的境界,那种境界是难以言说的。
打个比方说,艾未未每周就好比拿着一个空桶来找我,我再往这个空桶里放一些信息给他。从安德烈·布雷东(Andre Breton)到马塞尔·杜尚,到梅拉·奥本海姆(Meret Oppenheim),到科特·施维特斯(Kurt Schwitters)作品让人们激起的性冲动。随着学期的进展,我们谈到约瑟夫·博伊斯的哲理诗,汉斯·哈克(Hans Hacke)的日耳曼性,大地艺术,瓦尔特·德马里亚(Walter De Maria)的《破碎公里》(Broken Kilometer)及其灵感源头—— 皮耶罗·曼佐尼(Piero Manzoni)的《长线》(Linea Lunga)。还有影像艺术:克里斯·伯顿(Christ Burden)的《射击》(Shoot)和《Trans-fixed》,在第一部电影中,伯顿用枪击穿了自己的左臂,第二部则把自己钉在了一台大众汽车 上。后来,我们又讨论到我最好的朋友,彼得·纳丁(Peter Nadin),他把名字签在了自己的建筑上。
▲ 1987年,正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观看杜尚作品的艾未未
当艾未未的桶被填满了之后,我们都认识到,无论是我对他的作用,还是他对我的吸引,都已经走到了尽头。在我们离别的时候,他的脑中塞满了关于自我、主张、和名声的西方思想,有些向我倾斜的意思。我本以为他会像重复我其他的那些中国学生的路,在中国紧密的社会网络中如鱼得水,但没想到他却是在欧洲获得了青睐。
时隔三十年,我来到北京美丽的郊外。在路上我的司机迷路了。我一直拿着我的iPhone拍照,忽然发现自己拍到了一栋房子,房子的窗边有一个女人,她也在拍我照相时的样子。她一直在笑,我也跟着她一起笑。终于,在京郊经历了的一点曲折后,我和艾未未拥抱在了一起。三十年的光阴已经在我们两人中间流过。
我进到他的房间里去,他和我解释了为什么过去的木匠不喜欢用松木。随后我们去了他的工作室,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工作室和我在德国的工作室面积完全一样 (10mx20m)。我们都认为这是一个符合人性的面积,足够大,但不会显得太过庞大。工作室里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他的手伸出来,放在我的胸口上。我当时 非常想要那张照片,现在也很想要。艾未未是一棵树,许多不同的树一起缔造出了他,对差异的认同超越了对共性的强求。
令我震惊的是,艾未未告诉我,这些都来自于我的教学理念。我用城市作比喻。许多事物要共同合成一个整体,这些事物是相似的,但不雷同。那些看上去类似的东西实际上并不类似。他 用的比喻是树。像人一样,这些树叶要合到一起(尽管我们知道,白桦树会杀死栎树,如果它可以的话)。合成出来的整体,就是我们长期工作的最后目标,在这条 路上,我们都是永不休止的添砖加瓦者。
撰文 | Sean Scully
翻译 | 姜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