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凭借他的绘画,获得了当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的金狮奖。这个决定在此后不久承载了更深厚的意义。对于艺术史学者而言,这标志着美国对旧世界的艺术征服已被正式承认。而对艺术市场来说,这意味着波普艺术真正为主流认可,成为经典。55年前,威尼斯是仅有的七个国际“多年展”之一。然而如今,全世界有320个双年展、280个艺术展会和超过1000个重要的艺术博物馆,很难想象一场展览的力量还能有这么强。问题摆在我们的眼前:威尼斯双年展还重要吗?
1964年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作品运抵威尼斯双年展现场。
批评者认为,威尼斯已经式微,而可供指摘的点不计其数:双年展已经通货膨胀,而威尼斯是最为浮肿的一个。总策划人杂乱无章的秀冗长晦涩;国家展馆的概念也已过时。双年展资金匮乏早有时日,因而变得过度商业化,充斥着艺术买手和收藏家。派对一场接一场,价值几百万的邮轮停靠在双年展花园海滨大道(Viale Giardini Pubblici),成为了声色犬马的象征。为了2013年在英国馆的展览,杰里米·戴勒(Jeremy Deller)绘制了一幅画作: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将俄罗斯亿万富翁罗曼·阿布拉莫维奇(Roman Abramovich)所拥有的“月神号”巨型游轮(Luna)向一个泻湖抛去,带有是时候让它沉入海底的隐喻。
杰里米·戴勒(Jeremy Deller)绘制的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将俄罗斯亿万富翁罗曼·阿布拉莫维奇所拥有的“月神号”巨型游轮抛向泻湖。
然而在试展期间,已经有25000名艺术家、收藏家、策展人、博物馆馆长和记者涌入这座城市,在之后的几个月内还跟着60万慕名而来的游客。这种强大吸引力的一部分原因是威尼斯本身——一个建造在千万根插入泥土深处的木板之上、拥有1500年历史的奇迹遗存。“无论如何,双年展抓住了时代精神。你可以在此感受外面艺术世界正发生的更为广泛的议题,”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Mauritshuis)馆长艾米丽·戈登尔(Emilie Gordenker)说道。“这个地点独一无二:你可以在看当代艺术的同时,去弗拉里教堂一睹提香的画作。这令人振奋。”
1972年的第36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展览总监马里奥·佩内洛普(Mario Penelope)第一次打破常规,将他个人的展览主题引入其中,图片为名为“作品还是行为”(Opera o Comportamento)的展览的海报,图片来源labiennale
此外,威尼斯还有所谓的艺术总监展的概念(director’s show),自1970年代以来,它已经成为了双年展的核心项目。在此之前,威尼斯都是一个辉煌的世界博览会,包含各种不同的国家和国际展览。1972年的展会第一次打破常规,展览总监马里奥·佩内洛普(Mario Penelope)将他个人的展览主题引入其中,名为“作品还是行为”(Opera o Comportamento),而这也颇为巧合地开启了措辞含糊的展览取名传统。但在艺术历史上载入史册的,是同年另外一场由瑞士策展人赫拉德·史泽曼(Harald Szeemann)策划的多年展。
第五届卡塞尔文献展(Documenta 5)的展览目录,图片来源Wikipedia
第五届卡塞尔文献展(Documenta 5)创立了“重要的策展新传统”,布鲁斯·阿尔茨勒(Bruce Altshuler)在以多年展的重要性为主题的研究书籍《双年展和更多》(Biennials and Beyond)中写道。这场在德国卡塞尔举行的第五届五年展“为雄心勃勃的主题化展览模式奠定了基础,它以大型的策展构思为准绳,整合各种展览来解读艺术作品”,阿尔茨勒写道。他进一步抽丝剥茧地分析了这场展览以及第十一届文献展(Documenta 11),但连一场威尼斯双年展都没有提及。
第十四届卡塞尔文献展(Documenta 14)2017年在德国卡塞尔举办,图中为文献展大型装置艺术“书籍的帕特农神庙”(The Parthenon of Books ),图片来源documenta14
目前两场展览中,文献展资金更到位。2017年文献展的总监亚当·西姆奇克(Adam Szymczyk)花费了4500万欧元,并有四整年的时间进行研究。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总监拉尔夫·鲁戈夫(Ralph Rugoff)仅有1300万欧元的预算和不到18个月的时间来将他的展览搬上舞台,并且同时还保留了他在伦敦海沃德美术馆(Hayward Gallery)的正职工作。“文献展被视为一场具有引领性的展览,(和威尼斯相比),人们普遍认为其更为严肃和重要,” 氏维塔·阿什温·帕特尔(Shwetal Ashvin Patel)说道。他于2018年出版的《关于全球双年展策划的综述》(On Curating Global Biennale Survey)揭露了世界“双年展化(biennialisation)”的程度。然而,他补充说:“文献展没有那种魅力,那种生活乐趣(joie de vivre),它缺乏艺术史上的意义,也没有威尼斯双年展的强大品牌效应。”
今年有90个国家场馆参与展览,而博物馆和独立展览的数字也在上升。“无论是艺术上还是地缘政治上,威尼斯都是艺术世界的一面镜子”,图片来源labiennale
极为讽刺的是,那些常被嘲讽为过时、民族主义甚至排外的国家展馆以及过剩的周边展览可能是威尼斯与众不同的关键点所在。今年有90个国家场馆参与展览,而博物馆和独立展览的数字也在上升。“无论是艺术上还是地缘政治上,威尼斯都是艺术世界的一面镜子”,都灵的非营利性山德雷托·雷·雷包登戈基金会(Fondazione Sandretto Re Rebaudengo)创始人帕特里齐亚·山德雷托·雷·雷包登戈(Patrizia Sandretto Re Rebaudengo)说道。还记得1993年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时,她仍是“一名收藏家”,当时有人向她引荐了道格·阿提肯(Doug Aitken)、查尔斯·雷(Charles Ray)和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Felix González-Torres)的作品,而这些艺术家“目前都已在收藏之中”。
德国艺术家安妮·伊姆霍夫(Anne Imhof)2017年代表德国参与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在2015年伊姆霍夫赢得了德国国家青年艺术家奖(the Nationalgalerie Prize for Young Art),同金狮奖一样推动了之后的事业的发展,图片来源biennialfoundation
商业画廊施普尔特·马格斯(Sprüth Magers)这次代表五名艺术家参加展览,其联合创始人菲洛梅妮·马格斯(Philomene Magers)说道:“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一场意义重大、策展完美的主展览。”但因为策展声音并不单一,“所以每一次造访,都可以让你看到大开眼界的艺术家”。对于一些艺术家而言,在威尼斯参展对他们的职业生涯举足轻重,比如1997年的皮洛提·瑞斯特(Pipilotti Rist),以及2017年金狮奖得主、德国艺术家安妮·伊姆霍夫(Anne Imhof)。
2015年威尼斯双年展期间,由于拥挤造成浮动码头垮塌,一群准备前往普拉达基金会参加鸡尾酒会的宾客落入了运河中。
“有时候你可以看到展览的边边角角”,艺术顾问丽莎·希夫(Lisa Schiff)说道,“但是你只看Instagram是没有办法抓住时代精神的,你必须身临现场才行”。威尼斯对于那些在市场上的人而言压力很大:希夫表示,她工作的一部分便是“扫描军械库展厅,看看里面是否有任何特别的作品符合某一位收藏者的口味”。
展览“艾德里安·格尼:狂欢与盛宴间的战争”(Adrian Ghenie: the Battle Between Carnival and Feast)将在西尼广场画廊(Palazzo Cini Gallery)举行,图片来源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Galerie Thaddaeus Ropac, London· Paris, Salzburg. © Adrian Ghenie.
和通过逼迫艺术交易商获得资金支持的主展览以及国家场馆一样,平行举办的活动也由商业画廊赞助。这其中包括了艾德里安·格尼(Adrian Ghenie,Thaddaeus Ropac画廊赞助)和海伦·弗兰肯特尔(Helen Frankenthaler,高古轩赞助)的展览。“无论如何,威尼斯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市场和销售基地,”希夫说道,带着讽刺的幽默语气。(但可以说它一直都是如此:直到1968年,双年展都有一个销售办公室,并将售价的一定比例作为佣金收取。)
佐尔坦· 凯梅尼的《天使之郊》(Suburb of Angels, Zoltan Kemeny 1957),图片来源Tate
威尼斯双年展常被称为“艺术界的奥林匹克”。但这个绰号有混淆视听之嫌,因为它暗示着某种条理、可以衡量的精英制度以及清晰的输赢,而这在现实中实则难以分辨。【1964年,劳森伯格(Rauschenberg)绘画奖的对应奖项——金狮雕塑奖——就被现在鲜有人知的佐尔坦· 凯梅尼(Zoltan Kemeny)获得。】
从今年5月起,艺术世界的目光将汇聚于威尼斯,图片来源labiennale
“威尼斯很重要,因为它是为数不多的艺术界大量造访的地方之一。”帕特尔说道,“它将历史的重要性、特别的魅力以及作为世界上最美丽城市之一的威尼斯,与自视甚高的艺术家和大把的钞票结合在一起。”这样说来,它更像是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或是联合国气候变化峰会——大型,混乱,令人疯狂——在荒诞的扭捏造作中,掺杂着智慧的内容与闪光。五月的一周,艺术世界的眼光再一次聚焦于此。(撰文/ Jane Morris,译/楼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