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想象它是一只黑色的飞鸟，栖息在伦敦的草坪上，上面那黑色的片状岩石，是它的羽毛；或者想象它是一片低空的乌云，下面纤细的立柱是雨滴。”石上纯也（Junya Ishigami）这样介绍自己为2019蛇形湖美术馆设计的夏季展亭（Serpentine Pavillion）。展亭的屋顶由精心组织的岩石瓦片构成——在欧洲、日本或中国，都能见到石板堆叠的屋顶，这样的设计也意在引起不同文化之间的共鸣。沉重的屋顶由许多白色细柱支撑，在屋顶下有岩洞般的空间体验，远看又似一只大黑鸟悬停于空中，羽毛般的岩石片似乎可以随风轻微摇摆。石上纯也以地景艺术的手法，将真实的轻、重的视觉体验倒置，创造出一种前所未见的风景。

石上纯也，2019蛇形湖美术馆夏季展亭（Serpentine Pavilion 2019），伦敦。图片来源：© Junya Ishigami + Associates, Photography © 2019 Iwan Baan

他似乎执着于对比反差效果。早在12年前，刚刚成立工作室三年的石上纯也，就曾通过艺术装置的手法表达他对于实验性建筑的思考。2007年底，在长谷川逸子策展的“未来空间：重组艺术与设计的基因”展览上，石上纯也让一个15米高、20米宽、1吨重的矩形金属立方体悬浮在东京现代美术馆五层通高的中庭，命名为《气球》。它是真正意义的悬浮，金属方气球没有被任何构件连接或者悬挂，它缓慢地移动，像是一片缓缓飘过山顶的云，引人驻足观看。也正是12年前的这件装置，令石上纯也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馆长埃尔维·尚戴斯（Hervé Chandès）结下了不解之缘，才促成了如今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的展览“石上纯也：自由建筑”（Junya Ishigami: Freeing Architecture）。

石上纯也（Junya Ishigama），图片来源：© Raymond Depardon

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的不解之缘

在对埃尔维·尚戴斯的专访中，他谈到建筑艺术在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的项目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部分，位于巴黎的卡地亚基金会馆，由著名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设计，是一栋具有代表性及启迪意义的建筑，他们与当代建筑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卡地亚基金会亦对于新生代的建筑师格外关注。第一次在东京的《气球》展览现场见到石上纯也时，尚戴斯先生被他看待事物的眼光、他的工作方式所深深吸引，他们对于“自然”的看法出奇的一致，也在多年来东京、巴黎的两地互访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石上纯也：解放建筑”（Junya Ishigami: Freeing Artchitectue）展览现场，巴黎

2018年，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为石上纯也举办了第一次大型个展“解放建筑”（Junya Ishigami: Freeing Architecture），该展览获得了一致好评并迅速成为建筑展览的典范；而这一次在上海的展览“自由建筑”，是石上纯也在中国的首次个展，由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和卡地亚基金会共同举办。此次展览展出了神奈川工大的KAIT工房、谷之教堂、住宅与餐厅等最具代表性的19组已建成与未完成的建筑项目，展示了石上对功能、形式、尺度和环境的最新探索，并描绘出了他对建筑未来的愿景。在巴黎的展览位于基金会馆建筑内，透明的建筑一览无余，展览一直延伸至室外的花园。而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中，为了契合大型空间，石上纯也重新规划、设计了展览空间。展厅被分隔为大小不同的房间，通过巨大尺度的模型、图纸与影像，展示分布于日本、中国、欧洲的各类项目。

2019蛇形画廊夏季展亭，“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和平之家，“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在谈及实地探访建筑与观看展览的不同体验时，石上纯也说，“由于这次展出的很多项目都不在日本本土，而是针对不同国度和不同业主的要求，服务多元的价值观，做出的不同设计解答。初看可能无法想象它们是由同一个人设计的，而展览恰巧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将这些项目聚集到一起，以一种俯瞰的姿态，去感受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项目之间微妙的联系。”

植物之家，“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自由建筑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自由建筑并不是我的目的，而是设计手法，是方法论。”石上纯也这样解释展览的主题，他创作的热情来源于思考，当下的建筑应该以什么样的角色对社会做出回应。建筑创作，是从他个人的风格出发，他认为建筑应当接纳不同的价值观，跳脱出既有的样式和人们对于建筑的固有认知，这是所谓的自由建筑。此次展出的建筑项目涉及多个国家和地区，项目类型、空间尺度与表达风格均传递出了石上纯也作品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每个项目都以浪漫的想象开始，以诗歌般的流畅完成。将风景融入建筑，让建筑如空气般消隐于环境，同时，他也试图创造新的风景。

谷之教堂的基地位于中国山东的一个狭长的山谷，他认为山谷是神明的所在，因此将建筑又向上延伸了20米，在入口处形成了45米高，1.3米宽的极限空间，因而创造了新的山谷风景。教堂由两堵紧贴的曲线墙体构成，在最尽端放大，参观者被光线吸引而走到深处。顶上没有玻璃天窗，雨水会沿着曲线的墙体流下。45米高的混凝土墙，以水坝施工的方法完成，每月浇筑1米的高度，即需要耐心等待45个月。

谷之教堂，“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面对一片即将因为新建酒店而拆除的森林，他选择将300多棵树木迁移到临近的草地上，在50年前草地曾是一片水田。树木被重新排列，它们之间以水塘间隔，水塘与当地的灌溉系统相连，苔藓填补了树木与水塘之间的缝隙。青苔、树木、水塘相互叠加，从而将眼前的景象、险些被砍伐的森林、和五十年前的风景重叠在一起，在这片场地上没有添加新的事物，对现有的元素进行再次编辑，从而创造了崭新的自然景观。

艺术生态植物园/水庭，“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艺术生态植物园/水庭，日本栃木县。图片来源：Art Biotop

在他早年成名作神奈川工大KAIT工房一侧，石上纯也设计了一个校园多功能广场，给学生们进行一系列的活动，这个空间的屋顶由12毫米厚的钢板制成，有很多四边形的洞口，雨水和阳光都能进入。虽是一个100米x60米的巨型建筑，高度却只有2.3-3米左右，冬夏两季由于钢板的热胀冷缩，屋顶高度仍处于变化之中。石上纯也试图创作一个只有建筑才能创造出的新的风景。通过对空间形态以及比例的研究以及改变比例等抽象的建筑手段，创造出超越地平线一般的建筑规模的新风景。

KAIT神奈川工科大学工房，“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KAIT神奈川工科大学工房，日本神奈川县。图片来源：Archello

“对我而言，建筑与自然的关系，并不是说我从中发现什么然后把它们做出来，它们的关系已经存在于自然环境中，而我只是完成了一个去发掘的过程。我开始摸索和思考，有一些人与自然的关系，它还没有被变成建筑，我的创作意图，就是试着把这些还没有变成建筑的关系，让它变成建筑的状态。”

荷兰迷宫公园游客中心，“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荷兰迷宫公园游客中心，荷兰泰斯耶克。图片来源：Another Something

结构力学的精巧计算和材料特性的最大化利用，常常体现在石上纯也的设计中。他认为，结构和材料，更多的是受到建筑法规的限制，而自然界中仍有很多结构形式、物理力学现象和材料，未被采纳进建筑设计，如果通过设计能解决法规的部分，那么只要看到背后的物理力学，它都是可以被设计出来的。如果从材料来思考建筑空间，可能并不只是去表达材料的“即物性”，而是赋予它一定的抽象度，来寻找它和自然的关系，从而创造一个和自然有所连结的建筑。

“我想看到那些在过去未曾被创造出的风景”

石上纯也试图以建筑创造崭新风景的设计，在埃尔维·尚戴斯看来，是非常有亲和力的设计。他提到，一般的新生事物都非常强势地进入大众眼光，而石上纯也的设计，是从未见过的，却始终真诚、细腻而坦率。他们对于人与自然、自然生态环境等议题的看法也很一致，经过多年的筹备，我们才呈现出此次展览。基金会在选择合作艺术家时，在艺术创意之外，还常常有科学、哲学方面的考量，这让他们的作品更符合时代的特征，不会轻易的被时代所排斥。本次在上海的展览已经是继去年“陌生风景”之后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第二次合作，上海乃至中国都令他们着迷，今后基金会也会在中国展开更多持续的合作。尚戴斯认为，“石上纯也是为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量身定做的建筑师。我们的合作，是基于特殊缘分的邂逅，又源于我们共同的好奇心。”

云之拱门，“石上纯也：自由建筑”展览现场

石上纯也的设计总是充满令人愉悦的元素，有着让时间变缓慢的魔力，建筑与自然各自独立又彼此交融，在日出日落的光线变化中，在风雨晴雪的四季交替中，建筑仿佛也在轻轻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的起伏摇晃，似轻轻摇曳的植物，似广阔无边的地平线，似考古现场的原始洞穴。“我想看到那些在过去未曾被创造出的风景”，他说道。（采访／夏寒、远山眉，撰文/远山眉）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均来自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