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地利当地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离开维也纳时,务必带走一个吻”(Never leave Vienna without a kiss)。收藏在美景宫奥地利画廊的《吻》(Der Kuss)不仅是维也纳的瑰宝,也是奥地利维也纳分离派(Vienna Secession)的领袖人物——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的代表作。
克里姆特出生于1862年的维也纳,他擅于通过象征主义的绘画内容和东方的装饰趣味来表达情绪与想象力。他注重空间的比例分割和线条的表现、注重形式主义的设计风格。他那非对称的构图、重彩与线描的风格和金碧辉煌的基调使画面弥漫着强烈的个性和神秘主义色彩。除了他的早期作品外,克里姆特画中主角全是女人,主题则为“爱”、“性”、“生”与“死”的轮回宿命。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吻》,1907-1908年
克里姆特从未结婚。他和他母亲一起生活,直到她去世。在世纪之交时的维也纳,流传着无数关于他与模特以及委托他作画的名媛们之间的绯闻,且据说他在那段时期至少有14个孩子。这些传闻中不知有多少是谣言多少是事实。克里姆特甚至曾亲口承认,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有过多少段感情。尽管如此,他对风流韵事仍保持谨慎,并避免丑闻,也给自己塑造出一种严肃而遥不可及的形象:他通常穿着一件类似僧侣长袍的画家工作服与一双凉鞋,过着隐居般的简单生活;他献身于艺术,且避免咖啡社交或与其他艺术家的交际。他作画的步骤总是经过深思熟虑、小心仔细,需要漫长的时间持续作画。
▲ 克里姆特·古斯塔夫在工作室前,1912年
克里姆特的“金色时期”被认为是他的巅峰时期。他在此时期的作品里常常使用金箔。这种夺目的金色首次出现在《帕拉斯·雅典娜》(1898年)与《朱迪斯一号》(1901年)两幅作品里。金色时期最著名的作品则是《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一号》(Adele Bloch-Bauer I)(1907年)与《吻》(1907-1908年)。
在众多的女性肖像中,《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一号》是最有标志性的一幅。她作为一位“金衣的女人”,锚定了代表克里姆特艺术巅峰的作品。画中的阿黛尔眼神灵动,她是在恳求着谁,抑或是在挑衅着谁。人们很难透过她清晰透明的黑眼睛猜测背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显然是一个深邃和神秘的女人。人们还猜测,她也是《朱迪思和荷罗孚尼的头》(Judith and the Head of Holofernes)里的那位半裸的女人和《吻》里的那位闭目深吻的幸福的女人。
▲ 克里姆特·古斯塔夫《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一号》,1907年
在战后的维也纳,她的形象成为了奥地利文化的象征。《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一号》长期被称为“奥地利的蒙娜丽莎”。她体现了在维也纳发生社会变革时女性的脆弱和力量。这幅画后来成为一个正义的标志:2015年的电影《金衣女人》叙述了一个关于这幅画的好莱坞版本的故事: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从布洛赫·鲍尔这个犹太家庭被没收充公,但最终在长期斗争和胜利后物归原主,回到了布洛赫·鲍尔的侄女玛丽亚·阿特曼手中。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人们不断发问:这位阿黛尔·布洛赫·鲍尔究竟是谁?
▲ 阿黛尔·布洛赫·鲍尔,1910年前后
阿黛尔·布洛赫·鲍尔于1881年出生在维也纳的一个书香门第,是一位银行和铁路总监的女儿,她的童年衣食无忧。在19岁时,她嫁给了费迪南德·布洛赫(Ferdinand Bloch)——比她年长17岁的糖业大亨。布洛赫一家是狂热的艺术赞助人。他们不仅收藏艺术品,并且委托艺术家绘画,而特立独行、才华横溢的克里姆特就是他们最喜欢的艺术家之一。
1903年,费迪南德写信给克里姆特讨论委托他创作阿黛尔的第一幅肖像画,作为送给阿黛尔父母的结婚周年纪念日的礼物。当时的克里姆特恰逢因为他的3幅被认为不道德的、色情的壁画(《哲学》《医学》与《法学》)而遭到排山倒海般的批判,而这些作品也被放入了维也纳大学的公共委托艺术的黑名单。
▲ 克里姆特·古斯塔夫《法学》,1903-1907年,原作被毁
克里姆特接受了这项委托。1907年,《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一号》首次公开展出。这是一幅用油画颜料和金箔创作的惊艳的图像:面露绯红、香肩尽袒的阿黛尔坐在一个独具风格的宝座上,既脆弱又自豪地凝视着观者。她的手以奇怪的姿势握着,试图隐藏其中一只变形的手指(这在画家为此肖像画创作的大约200张的研究手稿里也能发现)。画作的背景是由闪闪发光的东方和情色的象征符号组成的一派珠光宝气的景象。阿黛尔被吞噬在一个满天星斗的金色天空里,金三角、鸡蛋和眼睛等图腾模糊无缝地融入在她的外套和礼服上旋转,暗示着主体的情色和神秘主义。
▲《金衣女人》电影的开头重现了克里姆特创作《阿黛尔·布洛赫-鲍尔夫人肖像一号》时的场景
《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一号》无疑代表了克里姆特在女性肖像画方面的造诣。他对金箔和金色颜料的大量使用以及他对艺术传统的深刻意识相结合,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光环,将维也纳新风格艺术(Viennese Jugendstil)与其他欧洲中心的类似的艺术趋势分开。与此同时,艺术家对阿黛尔的细节与面部的细致描绘避免了主体被繁杂的图像掩盖而成为匿名者。
相比来看,5年后的《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二号》则像一场戏剧性的背离。人们纳闷克里姆特的画风为何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转变。这幅画风格传统,展示了一个戴着宽檐黑帽、一头乌发的庄严的阿黛尔。她站在色彩鲜亮的花卉图案背景前笔直地面向观众,她的身型被画家刻意拉长,泰然自若但略显怪异。
▲ 克里姆特《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二号》,1912年,图片来源:The Art Newspaper
在这里,布洛赫·鲍尔被塑造成一个受人尊敬的贵妇人,但她的眼睛里透露着更成熟的忧郁。尽管养尊处优,但生活并不总是善待于她。她的侄女阿尔特曼回忆,她是一个“高瘦、优雅、冷冰冰且非常智慧的女人”。她当时过得不快乐:这是一个被安排的婚姻,而她膝下无子:她经历了两次流产和一名婴儿的夭折。
克里姆特通过他的细致渲染捕捉了布洛赫·鲍尔的自相矛盾的内心,在画卷上展现了她满腹悲伤但是依然保持优雅与精明的表情微妙变化的一瞬间。这位纤细的女子在与病魔的频繁斗争后非常疲惫,而她挚爱弟弟的死亡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打击。然而,作为一个前卫的知识女性兼艺术沙龙的主人,她始终以见多识广的干练面貌示人,渴望把她的痛苦变成力量。《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二号》最动人之处正是它明丽的色调赋予了画中人新生的力量。
未料到的是,《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二号》竟在一个世纪之后的2016年成为了全球金额最高的艺术品交易之一——此画作由美国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所藏,经由拉里·高古轩(Larry Gagosian)之手以私洽的方式完成交易,最终被一位中国买家以1.5亿美元(约合10.3亿元人民币)收入囊中。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艾蜜莉·芙洛格肖像》(局部),1902年
克里姆特画中的女人们不仅渗透着深刻的情色主义,而且强大并自信。几十年来,批评家和艺术史家们称克林姆特的艺术为“女性的理解者”(Frauenversteher),并且大都认为阿黛尔和克里姆特有着长期的外遇关系。但这从来没有得到过确认。在他的画面里,她的形象永远是崇高无上的。
克里姆特并未止步于创作年轻女性的裸体肖像;他描绘了女性的所有形式,包括怀孕、衰老以及美貌的丧失。根据克里姆特对时间的观点,他认为女性是一种自然性。他试图通过女性肖像来表达自然界发展与衰退的循环现象。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笔下的女人,图片来源:WikiArt
然而,肖像不是克里姆特的主要成就。他首先是一个将神话人物折叠成异教徒眼中异象的寓言家。他找到了一个在传统和现代主义之间妥协的相对标准化的方法:在他的主要肖像中,主体的头部和特征或多或少地以现实的方式呈现,而服饰和背景则更加自由地以印象派、象征主义和野兽派的风格来绘画。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与艾蜜莉·芙洛格
虽然克里姆特对女性主题在艺术表现上的执着可能与个人的迷恋有关,但他似乎也认为女性是他艺术现代性的关键。他的肖像体现了对“女性问题”的暗示——这个问题在当时是不能直接被讨论的。从他为阿黛尔画的200张肖像研究里人们能看出来,他通过画笔让阿黛尔身上穿的是暗色调、松散的“改良过的衣服”。这种服装一般为带有激进倾向的资产阶级女性所偏好。而他自己对此类先进女装的喜爱,也在他的一位长期伴侣设计师艾蜜莉·芙洛格(Emilie Flöge)展示的许多克里姆特穿着她所设计的服装的照片中表露无遗。
尽管克里姆特与其他女人纠缠不清,芙洛格被艺术史学家们普遍认为是他终其一生的伴侣。也有一部分学者们认为,她才是《吻》里的女性原型。遇见克里姆特之前,芙洛格是个裁缝。1899年,芙洛格和她的姐姐在维也纳的繁华大道上开了一家高级女装店“芙洛格姐妹”(Schwestern Flöge)——此处渐渐成为了引领维也纳时尚的地方。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与艾蜜莉·芙洛格
芙洛格对时尚的品味相当反叛。她欣赏同时期在巴黎的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和克里斯蒂安·迪奥(Christian Dior)。这一切并没有体现在她出售的高级女装中,因为当时的社会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而不受陈规束缚的画家克林姆特成为了她的知音。芙洛格18岁时与克里姆特相识。她的妹妹海伦娜(Helene)当时嫁给了克里姆特的弟弟恩斯特·克里姆特(Ernst Klimt),但婚后一年恩斯特离世。克里姆特成了海伦娜的监护人,自此常出现在芙洛格的家中。
1890年代末期开始,他与芙洛格每年都会在阿特尔湖岸共度暑假,并在当地画了许多风景画。这些作品构成了除了图形之外,唯一让克里姆特认真投入的风格。其中《花草农园》(Bauerngarten)就是他在度假期间创作的。克里姆特用三角形的布局结构成功地使具有深度的景色扁平化成为一幅装饰性强的画面。在3月1日的伦敦苏富比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晚间专场中,这件作品以4800万英镑成交。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花草农园》,1907年
克里姆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他常写明信片给芙洛格。在他去世的几十年后,克里姆特和芙洛格之间往来的信件被人们发现。虽然这些书信内容只限于常规琐碎的信息、实际上并没有揭示他们的关系,但它们仍然是这两人长达几十年的深厚感情的表达。
在书信中,克林姆特曾提起自己的所见所闻与作画手法。其中,他在一个被称作“对没有自画像的注解”的珍贵记录里写道:“我从来没画过自画像。我对把自己当作绘画主题,比画其他人更缺乏兴趣,而女人优先重要……我没什么特别的。我是一个日复一日、日以继夜地画着的画家……任何想更了解我的人……应该谨慎地看看我的画。”(撰文/李汭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