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方丹，《处处都是外人》，2004年至今 © studio claire fontaine, courtesy the studio & galleria T293
以“处处都是外人” （Foreigners Everywhere，意大利语“Stranieri Ovunque”）为主题的2024年第60届威尼斯双年展无疑是对本次双年展参展国家馆的又一记挑战：由国家官方授权的展览以及以西方国家为中心的国家馆展示，如何回应“处处都是外人” 这一句对殖民史、国族与身份提出问题的宣示？
“2024年威尼斯双年展将关注那些本身就是外国人、移民、侨民、散居者、移居者、流亡者和难民的艺术家——尤其是那些在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和全球北方（Global North）之间流动的艺术家。移民（migration）与去殖民（decolonization）将是关键的主题。”佩德罗萨在策展声明中写道。2024年4月20日，第60届威尼斯双年展即将正式对公众开放，主题展以“当代核心”（Nucleo Contemporaneo）与“历史核心”（Nucleo Storico）两部分，聚焦于当代世界的酷儿艺术家、域外艺术家、正统艺术体系之外的创作者、原住民艺术家等被主流知识系统掩盖或压抑之声，以及来自历史的实践——“历史核心”汇集来自20世纪拉丁美洲、非洲、中东和亚洲的作品，“旨在质疑现代主义的边界和定义”。
近年来，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这一始于1907年的展览形式以其本身的民族主义和殖民主义意涵持续遭到质疑，而本届双年展对于穿越与流动的边界的强调进一步与此种制度形成有趣的对照。在本届双年展国家馆的呈现中，不仅局限于原住民、非裔艺术家的大量非本国主流族裔艺术家出现在各自的国家馆中，与主题展形成对话，提示着自由的思想如何得以从国家的疆界中逃逸；而各个国家馆展览本身所探索的多元主题也进一步提醒着我们更重要的事情——艺术不应成为政治或其他一切概念的附属品，无论是“正确的”或是混乱的，跨越一切已知定义的独立而开阔的探索正是其魅力所在。
去殖民之声：何为故乡？
今年2月，法裔加勒比艺术家朱利安·克鲁泽（Julien Creuzet）在法属安的列斯群岛的马提尼克岛宣布了它在威尼斯双年展法国馆的项目——这一行为本身已显示了艺术家对威尼斯双年展基本规则的挑战。坐落于加勒比海域的马提尼克岛是克鲁泽的祖居地，克鲁泽将其称为“我想象力的心脏”。克鲁泽的作品聚焦加勒比历史与欧洲现代性事件之间令人不安的交集，在克鲁泽的作品中，水与海洋是其历史观、流动的人以及各类思想与形式的载体。
2024年2月6日，朱利安·克鲁泽在马提尼克岛勒迪亚曼特（Le Diamant）的 110 号角纪念碑前进行媒体发布会 © Institut Français
艺术家与电影制片人约翰·亚康法 (John Akomfrah）受英国文化协会委托，代表英国馆参加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亚康法的作品多围绕记忆、后殖民主义、时间概念和美学等主题，并探索全球民族迁移的经历。亚康法也是颇具影响力的“黑人音频电影协会”(Black Audio Film Collective) 的创始成员之一。在本届展览中，亚康法以六屏影像装置《整夜听雨》（Listening All Night to the Rain）占据整座展馆，该影像始于被流水冲刷的霍尔拜因画作，终于尼日利亚裔英国人大卫·奥卢瓦莱（David Oluwale）于1969年被地方警察袭击后的死亡，并以“疾风一代”在英国的登陆为高潮。“英国是我的故乡，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深刻，能够站在其中，与它对话——当然不是代表它说话，而是用来自它的声音——非常重要。”
约翰·亚康法在威尼斯双年展英国馆，摄影: David Levene/The Guardian
昆士兰州原住民艺术家阿奇·摩尔（Archie Moore）代表澳大利亚馆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在过去两个月，阿奇·摩尔在澳大利亚馆安静、黑暗的房间里持续用粉笔手绘出了一部庞大而细致的家谱，粉笔痕迹一直延展至天花板，内容关于6.5万年的原住民历史以及非线性的时空观。展厅中的水池中央，白色方桌陈列着数百名原住民死亡的记录。1987年，澳大利亚最高公共调查机构皇家委员会开始一项关于原住民在拘留期间过于普遍的不明死亡的调查，调查过程包含1980年至1989年期间各州和领地发生的拘留期间死亡事件报告，并在1991年发布339项旨在阻止这些可预防死亡发生的建议，摩尔的死亡记录则来自1991年建议发布以来557名仍然在警方和监狱的羁押过程中发生的原住民死亡，包括经过编辑的验尸报告。
阿奇·摩尔代表澳大利亚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摄影: Andrea Rossetti/The Guardian
卡普瓦妮·基万（Kapwani Kiwanga）是第二位代表加拿大馆参展的黑人艺术家（斯坦·道格拉斯，Stan Douglas在2022年作为第一位代表加拿大的黑人艺术家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通过将历史叙事与当代现实、档案和未来的可能性进行对话，基万的作品由边缘化或被遗忘的历史所激发，追踪权力不对等的普遍影响。在本次展览中，基万借鉴她的人类学训练创作了从表演、刺绣到雕塑与装置的多种媒介作品，从农业革命的影响到外来物种穿越大陆的后果考量所使用材料的政治意涵。
卡普瓦妮·基万展览”Trinket“在威尼斯双年展加拿大馆展览现场 © Kapwani Kiwanga / Adagp Paris / CARCC Ottawa 2024 , 摄影: Valentina Mori
杰弗里·吉布森（Jeffrey Gibson）是第一位代表美国馆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原住民艺术家。他的作品经常在各种媒介中运用色彩缤纷的复杂图案，并从美国和原住民的酷儿历史和流行文化中汲取灵感。联合策展人凯瑟琳·阿什-米尔比（Kathleen Ash-Milby）称：“他独具包容性和合作性的创作方式有力地诠释了美国原住民文化在美国乃至全球的影响力和持久性，这使他成为一名理想的艺术家代表。”
杰弗里·吉布森代表美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图片来源：jeffreygibsonvenice2024.org
巴西馆 (Brazilian Pavilion) 更名为Hãhãwpuá馆，这一名称源自原住民帕塔索人 (Pataxó) 对巴西在被葡萄牙殖民之前的称呼。原住民艺术家格里塞里亚·图皮南巴（Glicéria Tupinambá）在此呈现了一场名为“Ka’a Pûera：我们是行走的鸟儿” (Ka’a Pûera: we are walking birds) 的展览。图皮南巴的大部分作品关注图皮南巴（Tupinambá）人文化的复兴，展览展开围绕圣物的探讨。三位原住民策展人写道，展览将呼吁我们“记住那些处于边缘、被剥夺领土权、被隐形化、被囚禁的人，他们的领土权受到侵犯，但他们呼吁我们进行抵抗。” 标题“Ka’a Pûera”暗含两个相互关联的解释，不仅指图皮南巴人为了农业而砍伐的古老森林，这些森林后来又重新生长，揭示了重新崛起的潜力，卡波耶拉（capoeira）还被图皮南巴人称为一种生活在密林中的小鸟，它们擅长伪装在环境之中。
贝宁共和国“一切珍贵的都是脆弱的”展览现场 ，摄影：Andrea Avezzù. Courtesy La Biennale di Venezia
贝宁共和国首次在威尼斯双年展设立国家馆，展览由尼日利亚策展人阿祖·恩瓦博古 （Azu Nwagbogu）策划，题为“一切珍贵的都是脆弱的”（Everything Precious is Fragile），探索贝宁丰富的历史，涉及奴隶贸易、灵性、伏都教等主题。它还受到西非民族约巴鲁围绕格莱塔（Gèlèdè）的宗教与哲学的启发，并探索其当代意义。参展的四位艺术家包括：伊绍拉·阿克波（Ishola Akpo）、穆弗利·贝洛（Moufouli Bello）、罗穆拉德·哈祖梅（Romuald Hazoumè）、克洛埃·奎努姆（Chloé Quenum）。
多元混响：不去预设的可能
除去对双年展主题本身的直接回应，更多的国家馆呈现提示着我们艺术能够企及的丰富维度——跨越媒介、身份、物种、地缘……或者说一切已知概念本身即是对艺术的束缚，“正确的”或是混乱的，摆脱这些条框的独立探索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
七人艺术团体“Petticoat Government”代表比利时馆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并根据比利时、法国、西班牙各个社群民俗中的巨人形象延展出一个跨学科的现场。3月9日，小组成员穿越阿尔卑斯山的雷西亚山口前往威尼斯，并将于2025年北上前往沙勒罗瓦和敦刻尔克，为现实注入欢乐的干扰，突出人与非人、景观与建筑、边界与越界之间的紧张关系。与完成一项实际作品不同，该项目将威尼斯比利时馆视为一个中转站，以万花筒般的视角展现了迄今为止和未来的旅程，呈现了一个强调口述和共同建构叙事的自由空间，让人重新思考古代传说和现代神话。
“Petticoat Government”代表比利时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图片来源：艺术新闻
瑞士馆展出了瑞士-巴西艺术家Guerreiro do Divino Amor的项目“超优文明”（Super Superior Civilization），展览呈现了艺术家的制图项目“超级小说世界地图册”的第六章和第七章。通过对实验建筑的学习和研究，Guerreiro do Divino Amor的艺术实践对城市空间与集体想象力之间的关系、建筑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以及政治宣传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提出了质疑。艺术家对于本次展览的目标是创造出其职业生涯中迄今为止最复杂、最雄心勃勃的装置：一件完整的、身临其境的艺术作品，充斥着古典建筑元素——一种假定西方种族优越性的构建性象征。
Guerreiro do Divino Amor代表瑞士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图片来源：Pro Helvetia
荷兰馆呈现的项目由荷兰艺术家伦佐·马腾斯（Renzo Martens）与刚果种植园工人艺术联盟（CATPC）合作，展览在荷兰馆和位于刚果民主共和国卢桑加的白立方艺术中心同时进行。CATPC是一个由种植园工人组成的集体，成立于2014年。它利用从艺术中赚取的资金买回种植园，并将其改造成生物多样性环境；2017年，该集体与马腾斯合作，在一个前种植园内开设了白立方的艺术空间，现在该团体的大部分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艾米尔·沃尔什, 《浪漫爱尔兰》剧照, 2023年，摄影: Faolán Carey
爱尔兰馆呈现了艺术家艾米尔·沃尔什（Eimear Walshe）个展“浪漫爱尔兰”（ROMANTIC IRELAND），展览由萨拉·格雷乌（Sara Greavu）和艺术计划中心（Project Arts Centre）策划。沃尔什的复杂实践考量了建筑环境与我们所有社会关系间的联系。“浪漫爱尔兰”包括一个多通道视频装置，呈现由编舞家Mufutau Yusuf带领一群表演者的演出、一部与作曲家Amanda Feery共同创作的歌剧，以及一个沉浸式雕塑，以唤起人们对家庭空间的回忆。在爱尔兰持续不断的住房危机的阴影下，展览成为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建筑工地，一个爱尔兰代际和阶级对立的摔跤场，一个温柔呵护的空间，以及一个被驱逐的社会性死亡变为冰冷废墟的建筑。
“亚洲无处不在”
对包括现代性等概念与边界的质疑带来了亚洲艺术家在本次双年展能见度的显著提升，来自亚洲的国家馆们亦发起对主题展不同角度的回应。与此同时，亚裔艺术家代表非亚洲国家参加双年展，为“何为亚洲”的问题带来了不同视角的提问与观察。
菲律宾馆呈现的艺术家马克·萨尔瓦图斯 (Mark Salvatus）的展览“在这个时代的幕后等待”（Waiting just behind the curtain of this age）围绕艺术家的家乡巴纳霍山 （Mt. Banahaw）和卢克班 （Lucban）的民族生态展开，并从巴纳霍山塑造人们音乐与信仰的方式中汲取灵感。展览名称来自19世纪曾反抗西班牙天主教会的菲律宾教士德拉克鲁斯（Apolinario de la Cruz）的话，旨在探索“神秘主义与现代性的潮流、遥远的过去与迫在眉睫的未来、以及世界性与乡土性的并存”。
马克·萨尔瓦图斯, “在这个时代的幕后等待”，威尼斯双年展菲律宾馆 ，摄影: Andrea D’Altoe.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NCCA – PAVB
在位于绿城花园展区的北欧馆的展览“The Altersea Opera”首次呈现东亚裔艺术家的作品。该项目由出生于瑞典的香港广东裔艺术家林立施（Lap-See Lam）策划。她与来自北欧三国的多位艺术家合作，其中包括与她有着类似背景的挪威出生作曲家何子扬（Tze Yeung Ho），以及在伊拉克出生、居住在芬兰埃斯堡的纺织艺术家霍洛德·哈瓦什（Kholod Hawash）。林立施在展馆外部放置的巨大青铜龙头与龙尾，来自对一艘上世纪90年代建造于上海的船只的3D扫描，该船只后来被运往哥德堡，并被开设为一家中餐厅。在艺术家与作曲家何子扬合作的歌剧“The Altersea Opera”中，主人公是一名半人半鱼的广东人，她存在于两个时空：过去和未来，并最终相遇在已面目全非的香港。林立施表示：“我们以此玩转转化与杂交的概念。”
西班牙馆以展览“Pinacoteca Migrante”呈现了出生于秘鲁、现居马德里，并拥有日本血统的艺术家桑德拉·加玛拉·赫什基（Sandra Gamarra Heshiki）的创作。这是西班牙国家馆首次邀请非西班牙出生的艺术家参展。展览重读了西班牙的绘画遗产，以六个部分探索艺术的经典流派，并通过干预和重新诠释来分析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偏颇表述，并建立与当代语境的连接。双年展开幕日，赫什基将参与“A World of Many Worlds”活动对谈，与艺术家庄伟、策展人中村雅舒、马德·纳萨尔 (Hammad Nasar) 等共同以“离散的历史、流动与亲密”为主题展开讨论。
桑德拉·加玛拉·赫什基，《Mestizo Masks V》，2024年，摄影：Oak Taylor-Smiths
具贞娥（Koo Jeong A）在韩国馆的呈现以非物质的维度颠覆国家与分歧的概念，带领参观者踏上一场“韩国香味之旅”。为了制作这件新作，具贞娥对600人进行了调查，了解全球各地对韩国的气味的记忆，并探索如何重现这些气味并将它们在展馆中扩散。“我真的很想谈论一个扩展和包容的国家概念。（受访对象）不仅限于韩国人，还包括非韩国人，以及来到韩国或在那里工作的人，这件作品关于集体的思考与远程的想象。”具贞娥曾在接受《ArtReview》的采访时表示。
由新加坡艺术家赵仁辉和策展人金海珠合作构思的展览项目“见·森林”（Seeing Forest）在新加坡馆呈现。赵仁辉擅长以跨学科方法探讨人与自然紧密又错综复杂的关系，近年的创作尤以次生林作为其探索的切入点。本次展览基于赵仁辉近年来对次生林的深入探索和耐心观察，发现了隐藏于次生林中的神秘故事。这些故事源于人类活动与自然恢复力之间错综复杂的相互作用，探讨了人类社会与次生林中荒废而茂密的景观之间的微妙平衡。
赵仁辉，“见·森林”，威尼斯双年展新加坡馆，图片来源：赵仁辉与香格纳画廊
玛纳尔·阿尔多瓦扬，“流沙：战歌”，威尼斯双年展沙特阿拉伯馆 Courtesy the Visual Arts Commission, the Commissioner for the National Pavilion of Saudi Arabia. Photo: venicedocumentationproject.在4月20日展览开幕当日，亚洲论坛（Asia Forum）与Asymmetry艺术基金会将在双年展开幕当日举办为期一天的活动“A World of Many Worlds”。作为本届双年展官方附属活动的一部分，活动将在奎利尼·斯坦帕里亚基金会博物馆（Fondazione Querini Stampalia）举办，邀请多位包括正在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亚洲/亚裔艺术家和艺术从业者，探讨“全球亚洲的多元可能性”，以内省的态度审视历史，并寻求通过多重立场、联系、散居和团结来想象新世界的存在。
在“处处都是外人”的年度主题之下，4月17日晚，在威尼斯运河边，带着2024年改版新刊（本期特写正是离散华人的艺术新社群），《艺术新闻/The Art Journal》亦邀请参与了由Chanel特别支持的《因她之名》华人女性特辑的艺术家们——正在欧洲巡展期间的曹斐、现驻巴黎的姚清妹、现驻柏林的潘岱静、现驻伦敦的韩梦云，以及策展人Filipa Ramos、刚加入慕尼黑艺术之家的策展人谭雪、常驻纽约的翁笑雨，和上海当代博物馆馆长龚彦、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当代艺术的负责人Abby Chen、慕尼黑艺术之家馆长Andrea Lissoni、Asymmetry Art Foundation创始人杜妍等等国内外艺术机构的朋友们相聚在威尼斯之夜，在流动中继续启程。
联系我们
https://www.theartjournal.cn/
Email: theartjournal@modernmedia.com.cn
上海市黄浦区建国中路10号5号楼5211室
邮编：20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