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子杨,《巴石河 2030-6 Plus》视频静帧,《未来_预报》第三部分,2022,彩色数码有声影像, 8分30秒,CG建模/动画:陈艺杉、廖嘉琪、李嘉涛、李倜然、王心玥,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委任
“武子杨:云原生游牧”展览现场,昊美术馆,上海,2023年,©昊美术馆
【编者按】《艺术新闻》全新栏目“新艺见”将关注青年艺术家与写作者的汇合,以期通过聚焦青年艺术家的个案,观察艺术创作与研究的新动向,展开同辈的创作者与写作者的互相观照与交流,以此在主流之外勘探新生的活力、聆听新见地。
春节之前,中国美术学院晴朗、清冷,已经进入假期状态的校园里只有小猫和三三两两的行人,其中有些是仍留在学校做教学准备的青年教师。和武子杨的交谈就在国美象山校区的一间小办公室展开,在此之前,我们参观跨了媒体学院一层走廊中媒介展演系学生有关场景设置的毕业展陈,我问子杨是否有自己的工作室,他答没有,“有电脑就能工作。”
“天人之境v3.0/THE INTERFACE BETWEEN HUMANITY AND THE UNIVERSE V3.0”展览现场,张江科学会堂,上海,2023年,策展人:武子杨,策展助理:袁孟如,张诺馨,©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
迈克尔·康纳(Michael Connor)、龙星如、武子杨共同策展的“山海运算,域间路由”展览现场,长征空间,北京,2023年,©长征空间
在各个机构平台和媒体的高频露出让很多朋友半开玩笑地讲:“子杨太火了”。2021年回国以来,武子杨首先在时代美术馆驻地,之后陆续接受了很多展览邀约和项目合作,“确实没有停下来过”。而近年,艺术从业者整体发展状况传递出的压倒性的“行业艰难”的声音与艺术市场和机构在路径依赖下助推的“赢者通吃”的固化局面并存,许多年轻艺术家感受到的仍然是机会匮乏与不确定性的持续增长。谈起这种马太效应,武子杨显得有些状况外:“除了类似时代美术馆驻地这样自己申请来的项目,其实我和许多合作机构也并没有什么深交。我印象比较深几次的机构合作经历无非是大家一起工作,投入长时间的情感;或者说有时花费了甚至比创作更多的精力,比如与迈克尔·康纳(Michael Connor)和龙星如共同在长征空间策划的展览“山海运算,域间路由”。很多人也许会看到某个艺术家在一段时间内有很多露出,但实际参与到具体的项目落地中,你就会发现,热闹归热闹,自己并不在他们在乎的环节当中。实际上,有些展览确实是建立在资源交换的基础上——既然没有画廊、不怎么混圈子,我一个蛮重要的经济来源,还真就是借展费。”
“在乎”当然是宽泛抽象的说法。但这种“状况外”或许反映出子杨对朋友圈、开幕晚宴和展会赶场构成的那个艺术圈的些许冷感;作为已经不再需要攒简历的成熟创作者,武子杨选择到国美任教的原因之一也是“想要看看那个更坚不可摧的系统到底是怎样的。”如果说当代艺术是一个更加柔融交杂的生态,武子杨这一阶段选择投身的在地性则偏向更似混凝土的(教育)体制,这是一个被公认为“太火了”却自我定义为“边缘人”的从业者观察自身和艺术系统的另一个窗口。“因为我觉得体制才是中国,我想知道在这里工作怎样运作;我觉得这个比我们回国之后不断散发我们的异域风情要有趣得多,”武子杨说道,“(体制内)有着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不论是所谓建制层面,还是它所传递的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中国传统’,我就觉得去观察它比混所谓当代艺术圈要更有意思。或者说,这样我反而能更把精力集中在自己认为真的值得做的事情上,包括创作。”
武子杨+马克拉莫斯(Mark Ramos),《互联生态系统》,2021年,实时模拟网络环境,由NEW INC,Rhizome(新美术馆旗下根茎)和诺基亚贝尔实验室委任,“剧变生态”展览现场,现代汽车文化中心,北京,2023年,©现代汽车文化中心
武子杨+马克拉莫斯(Mark Ramos),《事件模型》个人项目展览现场,M+博物馆,香港,2024年,©Edmond Lai
武子杨近年来的创作大多围绕着生成式人工智能与网络模拟技术展开,其作品也理所当然地被归入科技艺术的门类。而实际上,受艺术家父亲影响,武子杨最初接受的是古典油画训练,对绘画的感情也非常充沛。2014年去到美国之后,在对网络艺术更为开放的文化环境和倾向表现主义的艺术氛围下,武子杨尝试了3D动画、影像和雕塑等创作媒介,数字艺术才作为“比绘画远远适合自己”的表现形式被明确下来。直至近年,从《一个有科技的女人》(2019)、《美西去了哪里?》(2020)、《生态互联系统》(2021)到更新近、数次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香港M+博物馆和上海K11美术馆等机构展出的《巴石河2030-6Plus》(2022)、《未来_预报》(2022)、《事件模型》(2023),观众都能发现武子杨作品中明显的游戏引擎美学,这归功于大多以影像形式呈现的作品中经典的场景-角色-文本设置、丰富以至于浮夸的建模场景,以及这些作品通常配备了座位、游戏手柄和互动式屏幕的展出方式。但显然,创作通常被标签为“科技艺术”的作品并非武子杨的目的。
武子杨,《事件模型(VR版)》,2024年,实时模拟网络环境、虚拟现实,由香港M+博物馆馆委任
武子杨,《一个有科技的女人》截屏,2019年,档案、数据分析、三频道视频(18’25”)、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基于人工智能生成脚本的动画视频(9’53”)、VR 头显、铬银人体模型、多尺寸LED 屏
子杨+马克·拉莫斯,《未来_预报》, 2022年 – 至今,实时模拟+集体创世网络环境,由广东时代美术馆媒介实验室委任
这符合武子杨的自我形容:虽然在创作和生活中都比较由着自己的性格和兴趣,但最终无论是创作、社交还是总体的生活状态,都是均衡和周到的。他并不否认“完整”的结果之下其实充满失败和风险,但从他的近年创作看来,这些风险其实更像是埋藏的矿脉,在兴趣主导的、分散的采掘点之下伏延千里:艺术家对集体主义和流行文化之下自我建构的关注在《一个有科技的女人》当中浮现;随着疫情的发展,《美西去了哪里?》扩展出越来越丰富的情节,由此开发的Instagram滤镜得到了数十万次下载和使用;回国之后,武子杨对一带一路的历史和现状产生兴趣,《未来_预报》与《巴石河2030 – 6 Plus》由此诞生。而这些“紧扣时代脉搏”的创作都被赋予了一种独有的、兼具浮夸和荒诞的视觉效果,几乎称得上是2020年代的玩世现实风格。
近期实验
武子杨,《巴石河2030 – 6 Plus》, 2022年,彩色数码有声影像,8分30秒,CG建模/动画:陈艺杉、廖嘉琪、李嘉涛、李倜然、王心玥,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委任
武子杨,《Tele-Republic of Home – Body Allegory in the Post-Pandemic Era》, 2022年, NFT, 由Vogue Singapore委任
《未来_预报》尝试通过Game-Fi(游戏-金融)机制实现资源再分配;武子杨 + 马克·拉莫斯(Mark Ramos),《未来_预报》,2022年-至今,实时模拟与集体创世网络环境,游戏开发:赵家辉,NFT角色设计:王子琪、毛可欣、葛晗笑,由广东时代美术馆媒介实验室委任
无可否认的是,尤其在近几年,转向新媒体艺术确实算是乘上了区块链和元宇宙的东风。新技术的发明与介导、不断增长和变化的官方扶持政策,让新媒体领域的年轻艺术家首先要面对的任务变成了追踪和筛选有价值的技术信息。而目前在技术上看似更加平等开放的创作环境,实际上也更偏爱对新技术敏感的艺术家——他们必须拥有对工具和信息网络的足够认知,并且在自己的核心社群当中时时进行自我更新,才能为自己铺设出可持续的创作路径。武子杨在这一点上是幸运的:在美国的生活和创作经历让他更早接触了去中心化的技术和平台,在他看来,这或许比艺术领域的实体“非营利”机构或实践更有可能在未来实现的一种替代性,因为“无产阶级也应该有自己的金融方式。”回国之后,他也因为对技术的熟悉接到了不少创作委任,“当更多文旅类的资源倾斜到新媒体领域,这时本身具有扎实创作功底的艺术家去兼容各种创作形式的空间就会更大。”
艺术家驻地:Institute for Electronic Arts(电子艺术学院),美国阿尔弗雷德艺术设计学院(左);Art(ists) on the Verge Fellowship,美国罗切斯特艺术中心(右上);MacDowell Residency(麦克道维尔艺术驻地项目),美国(右下)
与武子杨最初开始关注新媒体艺术和后网络艺术、在世界多个城市工作和驻地的语境稍有不同的是,今天,逆全球化和民族主义的端倪逐渐变得无法忽视了。而武子杨似乎始终处于“有得选”的状态,毋宁说他唯一有些焦虑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声音和视角始终相对有效。武子杨将这种自己努力维持的状态称为“几条腿走路”——因为复杂性正是今天的特征,“解决一时一地的问题”、格外注重在特定语境下的行动,甚至创造自己想要身处的语境以便完成某种叙事,也更符合他对未来长时期发展的判断。“我觉得那些不在乎环境变化、甚至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人,才是那种没有敏感度和不真诚的人。他们的人生体验可能也是比较狭窄的,才能够一以贯之,才能够不在乎很多其他的东西,在一个方向上一直顺畅地走下去。回到‘艺术家无处不在’的话题,虽然对于利益无涉的观众而言,这样呈现出来的面貌大概率是投机,但有没有可能这恰恰是一种真诚?我觉得一个人能有一定的选择,都是努力了很久才得到了大家看到的几个选项,‘让自己能够去选’的状态或者是可能性背后是长期的积累。一年要被拒绝十几次、勇于为自己争取的创作者为什么不能够受到褒奖?很多人觉得自己与成功的距离仅仅是机遇,这对我而言反而是一种不负责任和缺乏勇气的表现。”
武子杨与Minneapolis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明尼阿波利斯艺术设计学院),School of Visual Arts(纽约视觉艺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的学生
似乎对于武子杨来说,叛逆和自洽是相辅相成的,某个阶段不符合主流和常规的选择,恰恰在后续坐实了他“认清形势放弃幻想”的远见——从绘画转向数字艺术、作品频繁展出但不选择代理画廊、得到海外教职但选择回国任教……似乎他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永远尚未到来。在这一意义上,武子杨对自身作为教师的立场也恰好能回应他作为艺术家的态度:“关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花很多时间去陪伴,在此基础上再分享更多:这样你才会看到还有更多的人和话题都在互相关心、彼此回应,而不会有那种非常惨烈的状况。”
撰文/任越
*本文图片致谢艺术家
李振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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