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建华个展“无尽虚无”宣传视频(视频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生于1976年的香港艺术家曾建华以个展“无尽虚无”参与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香港馆。作为一名并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露面的艺术家,曾建华此次个展的作品由四件录像装置组成,就像是其近年创作主题和方式的一次集中呈现,不同宗教思想和哲学思辨共同交织在因果轮回、人性问题的探索中,同时也延续了他将文字与图象结合的创作方式。“无尽虚无”取自于尼采《快乐的科学》(1882年)书中的一段引文:“穿越无尽虚无时,难道我们不也在迷失吗?难道我们感受不到虚空的吐息吗?”
专访曾建华
曾建华
Q:这次在威尼斯双年展的个展《无尽虚无》像是你近几年创作的集中呈现,特别是与之前的《Ecce Homo Trilogy I》和“七封印”(The Seven Seals)的主题、呈现方式都有一定相似性,可以具体谈谈《无尽虚无》的创作线索,以及和过往作品的关联性吗?
A:《无尽虚无》主题上跟我以往的作品都有相近,它们大部分都有受到基督教的影响。《Ecce Homo Trilogy I》相对政治性比较强,而这次则更集中关注于人性。这次在威尼斯的展陈设计也是源自《Ecce Homo Trilogy I》,从那时开始我开始比较注重展览的空间,观众如何行走、经历空间。这次我在威尼斯的展馆是四个散落的空间和一个中庭,因此我试图通过作品把它们串联起来。视觉元素方面,可以说是《Ecce Homo Trilogy I》和“七封印”的集合,0、 Ø、1和I四个部分,其中有“赫拉克利特之河”、“都灵马”的这两件作品相比以往,对图像的处理、融合会更多。不过我也一向都会在文字和图像之间进行创作,只不过这次结合了影片进行处理,对图像和文字进行了一些新的尝试。
曾建华作品《Ecce Homo Trilogy I》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第六封印》的视频记录(视频版权归艺术家所有)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的《第六封印》(The Sixth Seal)
Q:这次在威尼斯的展览困难和挑战之处是什么?
A:最大问题是空间很散,只有4个小的空间和露天庭院。如何将它做成一个整体?难度在于工程上,需要在庭院中建一个大的建筑物。来来往往也花了好几个月来设计这个空间。《Ecce Homo Trilogy I》当时是在香港艺术门画廊展出,相对是一个规矩、长条形的画廊空间,而这次空间比较分散,且因为是古迹不可以随便改动,所以会复杂很多。
Q:第一个空间来源于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的“You cannot go into the same water twice”(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整个展览空间上你创造了一个“循环”或者“重复”,你是如何在创作过程中思考并呈现这个概念的?
A:“循环”对于我的整件作品相当重要,这跟我自己的生活经历相关。我觉得生活中很多情况就是一个循环,历史和生活中都会见到类似的事。这个作品就像人生是不停循环的,你以为你在进步,其实很多时候是回到原点。在我之前的作品中,循环可能没有那么明显,这次特别通过空间和展陈设计来带出循环的概念。
Q:在你的作品中,试图在东方、西方、宗教与哲学中寻找人类本质的相似性。既是关于宗教和哲学,也是对现实存在、真实和人性的思考。你的个人经历与创作的转变关系是怎样的?
A:我以前的雕塑、版画作品比较关注社会议题,是一种对社会事件的即时反应。但我后来觉得这样的创作方式有点被外界牵着走,我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关注什么。归根到底可能是人性的问题,所以我开始了更多宗教和哲学的思考。在08、09年的有段时间我比较低沉,之前都很受尼采思想的影响,但在那一刻突然对以前相信的事情开始怀疑,对单一的思想或宗教怀疑。我想我应该去融合更多的思想,不论是西方宗教、哲学,还是中国思想。
Q:我知道你曾是一名基督教徒,后来对哲学也很有兴趣。但在创作中你对宗教和哲学又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不可以说你是一个怀疑论者?
A:可能吧。我相信我这一刻相信的事,这些事可能5年后就发生改变了,这很正常,或者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绝对了。你可以说我是一个怀疑论者,我对现在相信的事情都保留些许距离。
曾建华作品《Ecce Homo Trilogy I》中挪用了前罗马尼亚领导人尼古拉·寿西斯古被审判及公开处决的直播片段(视频版权归艺术家所有)
Q:第二个空间的作品灵感来源于电影《都灵之马》,文字对马进行鞭打直至马倒下,这里面的人性是非常残忍和罪恶的。包括之前的《Ecce Homo Trilogy I》挪用了前罗马尼亚领导人尼古拉·寿西斯古(Nicolae Ceausescu)多年前被审判及公开处决的直播片段,也是非常悲观的。你说你相信荀子“人性本恶”,可不可以说你对人性是不信任的,是悲观的?
A:可以这么说。我对事情、思想、宗教的距离和不信任,其实是非常悲观的。我以前年纪轻的时候没那么悲观,慢慢回望自己过去和社会发展,发现很多时候其实都很丑陋,所以慢慢就趋向悲观态度了。
Q:你的创作视角常常非常宏大,或者说是以一种“上帝视角”去观察人性和世界,这是怎样形成的?
A:我个性上比较孤僻,一般待在工作室或家里。我不是很积极参与团体活动,介入社会事务,这几年更加严重和明显。所以作品往往从外边去观察,反而参与和介入比较少。
Q:这次作品有受到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影响,科幻或未来世界是不是你对人类存在的一种想象或实验?
A:其实情况都差不多,始终都是关于人,而人性是恶的。所谓的文明,到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好似尼采讲的“超人”,只是一个目标,但我不觉得人类有机会能做到。
Q:你的硕士是念书籍艺术,会不会使得语言、文字和符号的关系对你的创作影响很大?特别是在文字的敏感度和媒介选择上?
A:这方面影响其实不大,反而是在完善、发展概念的方法上对我有很深远的影响。书籍艺术要把概念、关系都铺陈好的时候才可以去做,这让我在创作过程中比较注重概念的完整度。我大学时有写书法,所以文字和空间上反而受书法的影响更多。
曾建华2003年至2004年创作的作品《无题》
Q:你的作品通常给观众创造了一种沉浸式体验,你是如何处理文字、图像和声音之间的综合关系,来去建立这个情境和节奏感的?
A:我在创作之初会根据空间考虑作品之间“轻重”的问题,你不能所有的作品都太过沉重。所以这次威尼斯我设置了两个相对比较“重”的空间,即“都灵马”和文字较多的那两个,河流和窗就像是开头和过渡,比较轻。这是我如何考虑轻重分布的。
以前的文字花纹的创作让我感觉空间有点被固定住了,所以我开始慢慢加一些声音、投影进去。在某个时刻,我觉得文字与声音是可以流动的,让空间成为一个活动的空间,感受到某种沉重的感觉。从“七封印”系列开始我对空间特别有兴趣去做,并融合多种元素。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的《第一封印》(The Fist Seal)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的《第二封印》(The Second Seal)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的《第三封印》(The Third Seal)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的《第四封印》(The Fourth Seal)
曾建华“七封印”系列中的《第五封印》(The Fifth Seal)
Q:这次的作品为什么以0,1这种计算机语言来命名呢?
A:0就是无,1就是有。“都灵马”那件作品就是1,就好像人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有一套思想强加给你了。这个空间也是对外界的观念的否定,以前的变成了新的,也就是所谓的“虚空”。0其实也是存在,而那条河就象征着0都没有了,所以我将它删去。
Q:什么促使你开始结合文字和图像进行创作?你是如何看待语言与形式,或文字与图像之间的关系?
A:从2003年开始我作品中文字与图像的结合会更明显一点,当时我在伦敦读书。英国人很有文化,但他们常常讲一件事,背后其实是另一个意思,你要猜很久才可以明白。文字本身可以有概念、意义在背后,也可以变成视觉元素。我的兴趣在于文字的意义和它的视觉呈现之间所产生的关系,这种意义冲突会形成视觉上很美的表现。
Q:之后的创作方向会是怎样的呢?
A:我应该会更关注空间,空间的铺排、路线会成为重要的元素,声音也会是。相比文字的比重可能会减少一些。撰文/陈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