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身处于52层高空中的物理空间位置,玻璃幕墙外的风景与内部展厅中的艺术作品,会共同直观地提示着观众所处的时空维度,一种有趣的互文正在南京金鹰美术馆的“星象魔法”展览中呈现。策展人孙冬冬在万物复苏的春季邀请了陈飞、陈哲、郝量、何翔宇、胡晓媛、刘玗、刘月、仇晓飞、沈心怡、童文敏、王郁洋、王光乐、王梓全、徐累、徐渠等十五位不同代际、不同创作媒介与观念的艺术家,希望用“分疏的主题、观念、符号和形象,共同组成一个星丛情境,复现与回溯人类从远古以来的生命共相。”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故事新说:
以星象为伊始
“星象魔法”以王郁洋的作品《柏拉图的立方体》为引子,将古典和现代串联。由30根LED白光灯管组成的多面体装置,通过电机拉伸缓慢不间断地变化着形态,它以代表宇宙的正十二面体(Pentagonal dodecahedron)为原点,用持续地运动和万物的状态同频。作品以简洁、现代甚至工业化的手法,复现艺术家理解中的柏拉图对于世界构成的基本设想——“神使用十二面体以整理整个天空的星座”。在新旧间来回思辨跳跃的方式,是艺术家“在熟悉的媒介死去的肉身下找到活的骷髅”的一种探索。这件作品也有意识地呼应了展览的语境,以“星空”与“宇宙”为线索概念,对贯穿于人类文明各个时代的宇宙意识进行重温。在科学为道的时代下,反向提供一种对人类文明连续性与内在性的解读路径。
王郁洋作品《柏拉图的立方体》于展览现场
进入主展厅,观众可以看到横亘伫立着一组大型机械臂装置,一大一小的电子屏幕紧紧相贴,播放着的现代行星影像却只能从边框处窥得很小的一部分。这件来自艺术家徐渠的名为《触碰》的作品,灵感来源于米开朗基罗《创世纪》中的《创造亚当》,但主角从亚当和耶和华转为我们和宇宙空间,人工智能和未知世界。在技术高速发展的当下,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仍然无法触及更远的宇宙空间,只能通过图片、影像甚至网络直播去感受未知的宇宙,这种受限于技术媒介的知识获取方式甚至让很多人失去了远足的勇气。艺术家在作品中将“我们”将主体让渡给人工智能,而这一新“人类”正带着无尽旺盛的好奇心联通“亚当之手”,它们彼此触碰、摩擦,在黑箱中让未知浮现。越高能的传递留下的是消耗的加剧,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块屏幕间将有灰尘余烬作为物理的见证者。
徐渠作品《触碰》于展览现场,2022,机械臂,液晶屏,音箱,太阳系行星图片影像,电缆,尺寸可变
《触碰》揭示出当下人类在知识构建层面身处的困境。从三十五万年前人类祖先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刻开始,对宇宙终极问题的追求和探索便深深刻在人类的基因之中。这种原初的追问一方面来源于对未知的悸动,而另一方面是对自身的投射,如果用现代心理学的观点加以阐释,即对宇宙的渴求受到来自“原型”的文化心理的影响,“每一个意象都被沉积在人类历史经验中无数次重复产生的欢乐与悲伤所渗透”。而在技术全面提升的当下,如果人类失去了对世界本质追问的原始冲动和初心,忘记了天文内在于人文的记忆,那么推向的结果只有一面在自我创造,一面在自我毁灭。
徐渠作品《尘埃》于展览现场,2017-2018,布面丙烯和腐蚀绘画,250 x 600 x 6 厘米
徐渠的绘画作品《尘埃》则描绘了从太空回望地球的样貌,将人类向外的目光反射回观察的主体,漂浮在地图上空的各种抽象的太空陨石和尘埃,是徐渠通过记忆描绘的世界。以这一组作品为起点,拉开了“星象魔法”对于生命体验的回溯和反思。正如策展人孙冬冬所介绍的,展览所构建的宏大的时空意向并非一种全然的外在空间,而是用一种类比化的连接方式,指向一种人类在文明与文化裂变中,自我创造的“自省空间”。在后疫情时代,这种断裂和不确定感日益加剧,社会的乐观情绪也日益消弭,所有的这些都成为失序时代下的“厚重时刻”。而“星象”作为一种起兴的修辞方式,是用天空的秩序讨论人间的事务,其中既包含着人类精神的超越性,也囊括了具身的生命经验,双层的意味需要观众在展览中进行反复自我观照。
具身的生命经验,往往来自最为切实的身体感受,在迎着观众的高达四米的王光乐作品《红磷》前,许多火柴等待着观众划向画布,一束微光后,微亮的摇曳火光、空气中弥漫的硫磺气味共同赋予互动带来的结果。而侧方剧场内,童文敏的影像作品《温度》正在循环播放,赤裸上身的人们围绕着火堆,根据各自对于温度的感受自转。在火、温度与体感的无形对话中,孙冬冬称:“在面对当下这样一个失序状态的世界,希望以星象为主题,回溯人类文明记忆的方式,重新在内心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以时空为基本维度
讲述不同面向的个体叙事
王梓全作品《瞬息,呼吸的存储器》于展览现场,2023,亚克力,LED,尺寸可变
整个展览以展厅的核心筒为界,环形展厅主要以“空间”意向呈现相关作品,而另一侧则偏重对时间性的不同诠释。比如球体、环状结构以及运动等一些反复出现的形式元素,串联着多位艺术家的作品。观众可通过机器之眼,在王梓全的委任作品《瞬息,呼吸的存储器》中,化身高速穿越机,飞行于环绕展场的各个发光体、指引标和能量环之间。这一作品延续了王梓全在2022年没顶画廊个展“空气动物”中的风格,在跨越雕塑、行为、声音、竞速和影像的复杂访问系统中,机器视角的运行成为人类器官的延伸。
胡晓媛作品《石疑|再见,永恒 四》于展览现场
仇晓飞作品《穹顶》于展览现场
个体叙事的多元面向也在“星象魔法”中出现。不论是仇晓飞在《穹顶》中描绘的站在由符号和象征组成宇宙星空之下,手持法器的人;还是郝量在《套数·秋思——晨昏》以刹那间的情感体悟以场景的形式娓娓道来;亦或是胡晓媛在作品《石疑|再见,永恒 四》中通过原始的器物与带有强工业肌理的非太空铝薄片结构的并置组合,表达一种彭罗斯阶梯式的矛盾张力。艺术家将虚构、幻想、寓言化身绘画、器物装置等不同具象形式和观众建立起情感记忆联结。
徐累作品《世界的重屏》于展览现场
徐累的装置绘画《世界的重屏》曾在故宫博物院的“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中出现,他在九平方米大小的屏风上,用绘制的多重屏风嵌联起一个个异度时空:欧洲中世纪的书房悬置着达芬奇画的柏拉图几何模型,乾隆花园的曲水流觞亭映照着米盖朗其罗的缮本室平面图⋯⋯世界文明中的物象被他糅合在同一个平面迷局中,却又延伸出无限的出口。展墙另一侧,何翔宇的雕塑《Mia》则把中德混血女孩Mia和宁芙的女神形象建立视觉关联,将展览的叙事引向全球化语境下身份认知与中西方文化碰撞的讨论。
何翔宇作品《Mia》于展览现场
《Mia》雕塑细节
乔瓦尼·巴蒂斯塔·隆巴尔迪,宁芙,1858,雕塑
在《假使叙述是一场洪水》作品中,艺术家刘玗以“大洪水”为批判对象,质疑潜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大洪水”传说的真实性。作品在神话、意识与当代影像之间捕捉其中相同的——断裂式的、重复的、去寓意式相同的叙述结构——将之整合为一场梦境般的“意识状”剧本。通过荒诞的视觉和语言冲突,这件作品表现了语言如同洪水一般,具备掩盖与席卷人类原始记忆的能力。这件作品也通过一个暗空间的转折,提出了策展人的后续思考:在过分强调某个个体、身份的当下,怎样处理和人类文明普遍存在的普遍性或共性之间的矛盾,在个体之间是否需要建立一个共情的状态?
刘玗作品《假使叙述是一场洪水》于展览现场,2020,双频道播放,彩色,双声道,影像装置,土偶雕塑,12’38”
延续的思考和答案
一物神秘万物明晰
展览后半程以“时间”为线索,多维地展现对时间的不同生命体悟。陈哲的特定场地装置《夜空中的最后一程》开始,将时空拉回到史前。作品以红色磁粉模拟亿万年前古生物走过生前最后一段路所留下的痕迹,也将这一形式类比为星座,因上升天空赋予生物以永恒——转瞬即逝的生命超越了有限的自由。刘月在作品《起源》中使用不同材质色彩的球体,散落在斜向网格的空隙之中,带领观众想象一场宇宙大爆炸的发生,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不断发酵的自发面粉在变化中亦凝结着时间。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刘月作品《起源》于展览现场,定制粗麻绳、各种滚落类球体、水泥、石膏、自发面粉等,尺寸可变
展厅一隅陈列着沈心怡的《洋葱大师》,这件以娃娃机为参照的洋葱改良版,将游乐园轻盈愉快的精神气质与殡仪馆风格的语境相结合,营造出一种隐藏在狂欢荒诞幻想下的哥特式恐怖。简单诱人的故作轻松背后隐藏的是游戏的不可参与和奖品通道关闭,这仅仅是一场徒劳的比赛。对于生命虚无感的提示,以及得与失的时机的表达,都是作品反映出的一种内在生命经验。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孙冬冬在采访中提到,此次“星象魔法”展览是2021年和美术馆“ON | OFF 2021:回到未来”单元展“时间姿容”的思考延续。时间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被认作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展开,现在由过去而来,未来更是由现在的选择与实践所生成。在当时,时间的重叠和交织让孙冬冬无法就构建一个新的未来世界给出确切的答案,他将“新”指向“偶然性”,希望从无数的偶然性因果链中找到一个普遍性。但在“星象魔法”的展览中,他借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朝闻道》中的结局给出了答案。小说中的“排险者”作为高级文明的代表,可以回答关于抽象事物同一性的任何问题,例如给出宇宙大统一模型的公式,但却被霍金提出的“宇宙的目的是什么”问题所难倒。这一对照让孙冬冬大受震感,他表示即便身处一个角球科学的时代,在人类的思想观念与思维意识中,我们的心灵依旧能感应到肇始于生命源头的那股神秘力量,就像洪荒时代的人类祖先一样。这些思考似乎可以借用西方神学观点加以概括,“一物神秘万物明晰”,这里的一物指向的并非造物主而是我们的心灵,只有召唤心灵主动组织和建构我们的内在世界,才能够抵御外部强大的现实。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撰文 / JOJO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南京金鹰美术馆与艺术家提供
正在展出
星象魔法
Looking at the Stars
南京金鹰美术馆
3月10日 – 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