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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个LGBTQ+大型当代艺术展在香港“出柜”,“神话制造者”谱写去禁忌化的彩虹光谱

Apr 10, 2023   TANC

“窗边雨水/拼命地侵扰安睡/又再撇湿乱发堆/无需惶恐/你在受惊中淌泪/别怕! 爱本是无罪/请关上窗/寄望梦想于今后/让我再握着你手/无需逃走/世俗目光虽荒谬/为你我甘愿承受 ……”在这首被认为是隐晦道出同志之爱、由达明一派唱出的《禁色》被唱出35年之后,香港首个以 LGBTQ+ 为题的大型当代艺术展览“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在位于荷里活道的大馆当代美术馆举办,展览由英提·格雷罗(Inti Guerrero)及黄子欣策展,由骄阳基金会(Sunpride Foundation)合办。

640 (1)“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大馆当代美术馆,香港,2022年

“神话制造者”集结了60多位来自亚洲及其流散族群的艺术家,展出的100多件艺术作品有三分之一来自骄阳基金会的收藏,其中既有来自50年代到90年代的旧作,也有为此次展览特别创作的委约作品,它们占据了大馆的所有展厅,以三部分“酷儿神话”“身体政治”和“酷儿未来”,展现了亚洲LGBTQ+群体所面临的过去、现实与愿景。

酷儿神话:

台上台下,亚洲传统与流行文化

展览标题定名为“神话制造者”,而神话的第一层含义是亚洲传统与宗教中,酷儿概念一直存在却被主流叙事有意忽略;第二层含义是,流行文化和现代社会的“造星”过程中,酷儿的故事被视为传说——这两点在展览的第一部分“酷儿神话——台上与台下的神话”中得以体现。

640 (2)单慧乾(Sin Wai Kin),《突发新闻》(The Breaking Story),在“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大馆当代美术馆,香港,2022年

在展馆入口处呈现的六频录像装置是骄阳基金会委托艺术家单慧乾(Sin Wai Kin)为本次展览制作的录像作品《突发新闻》(The Breaking Story),每个屏幕呈现一位异星主播,报导平行宇宙中的新闻事件。此件作品中的新闻主播为艺术家创作中的两位常见的角色:“讲故人”与“变”。“讲故人”以人类文化中的“讲古”传统为灵感,单慧乾将之视为一种制造偏见与对立的人类知识技术以及真相生产。“变”源自艺术家为古根海姆美术馆委托创作的表演《the story changes the body changes (repeating)》(2022),象征着形态与属性的变幻。作品中的宇宙新闻主播——三位由“讲故人”扮演、三位由“变”扮演——播报着新闻以外的诸多内容。他们玩味着关于存在、意识以及身份表演性的哲学思考。不同的“讲故人”与“变”为平行时空中的分身,他们在不同的现实里扮演不同的角色,代表个体的多重性,以及单数身体中的复数的身份与真相。作品中,他们与彼此对话,试图建构新的现实。

640 (3)西亚蝶,《泣鱼》,2022年,图片来源:艺术家

展厅入口处的两则作品向观众喻示其实酷儿的传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尚未被主流文化定义。活跃在中国内地的男同志、北漂艺术家西亚蝶为展览定制创作了三件剪纸作品,通过这一传统被视为“女工”的中国民间艺术形式展现中国历史上的三个酷儿传说:战国时代魏国君主泣鱼而立誓对同性宠臣不离不弃、汉哀帝卧榻之上为董贤断袖、魏灵公谋士弥子瑕分桃于君主象征两人间感情;香港艺术家鲍蔼伦的早期影像作品《似是故人来》讲述了香港人家喻户晓的粤剧名伶——任剑辉和白雪仙之间的动人故事与他们所在的时代:最为传奇的不过在任剑辉的灵堂里,白雪仙以未亡人的身份写下挽联“如可赎兮 人百其身”,展现对台上爱人台下挚友的不舍。

640 (4)鲍霭伦,《似是故人来》(静帧),图片来源:艺术家

而提到戏曲与酷儿之间的关联,又怎能不让人想起张国荣和《霸王别姬》?说Leslie是香港流行文化里最脍炙人口的酷儿传说也不为过——时至今日,在每年张国荣的忌日,文华东方酒店(张国荣跳楼自杀的地方)门前仍然铺陈纪念的鲜花,他是一代香港人乃至东亚人集体回忆中如此闪亮的存在。张国荣出现于张汉明的《别姬》(2015年)和陈翊朗的《你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吸食我的灵魂》(2022年)等作品之中。在张汉明笔下,这部电影就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播放,被这一代观众所重看。

640 (5)黄卓宁,《兔儿神之吻》中取材的兔神,在“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
跳出中国内地与香港,还有更广阔的散居海外的华人同志群体。美国华人艺术家黄卓宁的影像作品《兔儿神之吻》中,主角被兔神唤醒自我性别意识,兔神取材于台湾神庙,在传说中是保佑同性之爱的象征。

谈及亚洲其他地区的传统,韩国艺术家郑恩瑛关于女扮男装传统国剧的影像作品《延异的剧场》则体现不同酷儿身份之间的平衡——女性国剧于1940年代前后出现于朝鲜半岛,它不但挑战了女性“被边缘化”的地位,为各种各样的性别解放运动提供了表演空间,也体现了巴特勒提出的性别操演的概念——性别意识似乎就如同台上台下的角色扮演般切换或流转。

640 (6)任航作品在“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

而在第一部分展览的背面,已逝艺术家任航的三件关于身体的摄影被放置于这座前监狱的隐秘隔间之中,其陈列方式似乎与同性恋的隐秘活动空间相呼应。

身体政治:

酷儿如何反抗主流叙事?

在第二章节“身体政治——刑事化、控制和反叙事”中,观众得以看到亚洲各个地区同志所经历的挣扎与隐秘行事的记录,也是唤起观众的自身感受并与酷儿共情的部分。

640 (7)曾广智,《加州旧金山(金门大桥)》,1979年,图片来源:艺术家

在西方世界,曾广智的《东方遇见西方》系列作品在展览大背景下,回答了普罗大众对于酷儿这一群体的一个疑问,即关注酷儿议题事关每一个个体。通过在美国金门大桥等地标性建筑前着唐装合影,他的一系列摄影作品体现了边缘身份在全球化、西方叙事背景下的诡异,令观众察觉每种身份事实上都可能是边缘的、是广义意义上的酷儿群体——而又因此,每个人都是酷儿。

640 (8)廖家明,《你知道鸟儿在哪吗?》在“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2022年,摄影:何兆南

在香港,廖家明用他的相机记摄了香港九龙公园隐秘角落的微妙情绪——这里是男同志寻找浪漫时光的秘密巡游地点。这些照片如梦如幻,色彩斑斓,将公园视为除公共功能外,同时也是边缘化群体逃避社会规范的处所。

在1970年代东京新宿、代代木和青山公园的隐秘酷儿角落里,吉行耕平摄下了当时暗涌流动的青年人之间的情欲——这些邂逅在当时的日本是依旧尚未非罪化的,但体现了窥视方与监控方的合谋。

640 (9)“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大馆当代美术馆,香港,2022年

而来自于去年同性恋才被非刑事化的新加坡,吴承祖(Josef Ng)于1994年表演行为艺术《藤条兄弟》的纪录影像与2022年艺术家罗子涵重演过程中香烟火光在身体上留下的淤痕并排展出。《藤条兄弟》的背景是抗议新加坡政府彼时逮捕12名男性同志,而这一作品的重演也刻意挑战着政府的诫训,如室内场地禁烟——这一系列抗争的痕迹留存在皮肤上,如同被迫自我否认的耻辱印记。

640 (10)郑波,《蕨恋 I》,2016年,在“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 III”展览现场,摄影:何兆南

来自马来西亚Khairullah Rahim绘制的企鹅酷儿家庭,看似可爱的绘本却属于许多国家的禁书, 人们在动物园发现酷儿动物的存在,却无从深入了解在大自然的很多同性关系;而在郑波的影像作品《蕨恋》中,对于人与植物之间的亲密关系可能性的展开,则拓展了酷儿概念的边界。

突破人类世的想象:

跨越身份与物种的酷儿未来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则走向未知的世界,观众在黑暗中摸索酷儿在似乎迷茫的将来式中,不可知却令人遐想的可能。从3D打印到人工智能等技术对于身份议题讨论的参与,乃至跨物种的情感可能的联系与呼应。

640 (11)王水,《Scr∴ pe》,在“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大馆当代美术馆,香港,2022年

出生于1986年的艺术家王水创作的装置作品《Scr∴ pe》 中,没有性别概念可言的人体细胞组织图片经过AI重新整理不算演化,视觉上充满美感。现场的感应器、录像与光动态的组合效果,展示了如果既定的性别概念局限得以破除,可能出现的无限变幻与流动。在他的作品中,用后人类主义的视角拥抱众生平等的观念:无论是人、非人,有情或无情之物皆然。三维空间中的形态变形结合了都市发展理论、风水学、动物学和古老神话作为超自然叙事的基础,不受僵化的身份所束缚。

640 (12)鲍霭伦,《52赫兹》(静帧),图片来源:艺术家

而为展览贡献了许多灵感的香港艺术家鲍蔼伦的另一件作品《52赫兹》,则也与展览第一部分前述另一件作品巧妙地呼应了。52赫兹是一个特别的频率,人耳难以听到,却又是难觅知音的孤独鲸鱼唯一的发声频率。艺术家以此为题,从香港社会事件中汲取灵感——在2022年5月18号,一对女中学生情侣自杀了,她们被怀疑遭到了同学霸凌。酷儿群体的孤独在此的展现并不是感伤的自我舔舐伤口,而是与鲸鱼的孤独类比的共鸣。

在“光合作用”之下

显现去禁忌化的“彩虹之色”

“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是香港观众第一次在大型美术馆而非小型实验艺术场见到以LGBTQ+为主题的当代艺术展览。整个展览的作品有三分之一来自骄阳基金会,展览落地于曾为维多利亚时代监狱的大馆,也传递出酷儿群体曾被禁锢于精神牢笼的隐喻。

在这样一个面对公众的大型美术馆展出酷儿艺术意味着什么?骄阳基金会的创始人孙启越(Patrick Sun)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我们不用再躲藏在人们目光之外”,这一系列以“光合作用”为主标题的展览,由专注于支持亚洲酷儿艺术的骄阳基金会发起,基金会以“骄阳”为名,象征着性别的彩虹光谱,在基金会的愿景中,也希望如同植物接受光合作用般茁壮成长。

当问到希望展览能带给观众什么时,孙启越提到,如2017年泰特美术馆举办的展览《英国酷儿1861-1967》(Queer British Art 1861–1967)策展人克莱尔·巴洛(Clare Barlow)所说,希望酷儿群体感到他们不再处于阴暗角落,希望大众通过艺术的形式对于酷儿群体有更大认同感。

640 (13)“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展览现场,大馆当代美术馆,香港,2022年

“光合作用”系列展览的巡回展出,也伴随着亚洲地区同志权益的推进,酷儿群体的诉求被更多关注。这一系列展览始于台北,恰逢2017台湾通过同志婚姻法案;2019年途经曼谷,彼时泰国国会正激烈讨论同性伴侣权益;在经过漫长的新冠疫情封锁后,展览落地香港,成为了今年年底在香港举行的同性恋运动会的前奏。

在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期间,除了本地观众之外,“光合作用·神话制造者”也迎来了来自中国国内与海外众多观众,对于身处于地理与文化的联结地带的香港而言,无疑也释放出更为包容与开放的信号。

“神话制造者”的大部分参展者是在世的艺术家,但也不乏酷儿群体的先行者与已逝者,在他们活着的年代,今日的LGBTQ+ 认同尚未来临。

“愿某地方/不需将爱伤害/抹杀内心的色彩/愿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将禁色尽染在梦魂内/若这地方/必须将爱伤害/抹杀内心的色彩/让我就此/消失这晚风雨内/可再生在某梦幻年代”——以这首谱写于1988年的《禁色》作为结尾,或许我们距离歌中唱出的“梦幻年代”已经不远,正如孙启越所言,“一个社会不止一束光,一种光源”,这个跨越时代和地域边界的酷儿艺术展在香港的“出柜“,正在为构想多元化的社会光谱带来去禁忌化的彩虹之色。

撰文/黄若旻
编辑/叶滢
*本文感谢骄阳基金会创始人孙启越、大馆当代美术馆、
香港中文大学文化管理系教授李庸宇在采写中提供的支持。

 

 

正在展出


 神话制造者——光·合作用III

Myth Makers——Spectrosynthesis III

大馆当代艺术中心

香港中环荷里活道10号

2022年12月24日 – 2023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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