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届文献展海报
第15届文献展（Documenta 15）于6月18日在德国中部城市卡塞尔四个地区的32个地点举行。展览的中心是“lumbung”的概念，即印度尼西亚语中的“粮仓”。这个系统在印度尼西亚农村被用来储存农作物，作为一种社区资源，根据共同确定的标准进行分配。本届卡塞尔文献展的艺术总监、印度尼西亚艺术团体ruangrupa的成员法里德·拉昆（Farid Rakun）说：“我们想就实际存在的问题进行对话。”第15届文献展邀请了大量艺术团体参展（截止发稿，有73个集体被邀请），以及一些具有集体主义实践的个体艺术家。
在ruangrupa的艺术指导下，协作、教育、可持续发展和社区是该展览的核心，其特点是来自全球各地的集体，都参与了一个分享和交流集体工作实践和经济信息的过程。由于一些参与者对抵制、撤资和制裁运动的拥护，它已经引起了争议——而且可能会引起更多的争议，因为它可能会远离我们对展览的传统期望（墙上的物体和地上的物体），因为它强调对话、话语和参与，而不是被动观看。
第15届文献展媒体发布会
由于今年的文献展参与者的数量是67年历史上最多的，在缺乏艺术团队的监督下运作，这种性质的失败就更有可能发生。为了自律，参与者——大约有700人——被分成若干被称为majelis（印度尼西亚语，意为理事会）的工作组，他们将共同参与展览。
Rakun认为ruangrupa没有扮演通常的策展角色，而是“或多或少”允许艺术家做他们已经在做的事情，要求他们展示“现有实践的延续”，而不是为展览创造新作品。事实上，据文献展策展团队的成员格特鲁德·弗伦奇（Gertrude Flentge）说，这也许将是“有史以来最不以物为本的文献展”，很少有艺术运输的情况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对现场创作的关注，无论是有形的作品，还是“艺术对话、音乐、烹饪和集会”的形式。
集体性原则下的联结与聚合
ruruHaus，卡塞尔，2021年
对于艺术团体ruangrupa来说，展览的主题“lumbung”意味着将执行力植根于“集体性、共同资源共享和平等分配的原则”。虽然不会建造一个真正的粮仓，但展览的主旨似乎是空间的转换和社区建设的姿态。例如，Ruangrupa将创建RuruHaus，将一个前百货商店改造成一个非正式的空间，类似于客厅、厨房、广播站和工作空间。
Jatiwangi Art Factory，黏土工作坊，2022年，摄影：Frank Sperling
几个集体将在一个展览综合体中展示大型的、雄心勃勃的作品，该综合体由Hübner运输工程公司的庞大的前总部和一个位于城市工业东部的废弃室内游泳池组成。其中包括来自爪哇的Jatiwangi Art Factory（JaF），他们将展出与当地社区建设项目有关的使用粘土的雕塑和模型。JaF利用一百年前生产屋顶瓦片的黏土，鼓励该地区的人们通过艺术和文化活动为他们的地区创造一种集体意识和身份，并根据人民的愿望和他们的集体协议来重塑城市。在这个意义上，Kota Terakota项目不仅作为一种材料，而且作为土地、领土或理念来谈论“terra”。此前，ruangrupa曾在采访中提及，作为在雅加达城市化进程里成长起来的集体，多年来他们认识到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和农村地区的困难密切相关，而正是JaF帮助他们了解到农村地区的困难有多重要。
Gudskul在雅加达的空间外观，图片来源：Gudskul
由ruangrupa与雅加达的另外两个集体Serrum和Grafis Huru Hara于2018年组建的教育知识共享平台、替代式公共教育项目Gudskul（意为“好学校”）也将参与本届文献展，其公共学习空间位于雅加达市郊，他们的意图是在一个致力于集体主义的社会中，通过艺术和文化的努力来传播主动精神，并促进那些将本地需求作为最优先事项的发起人，同时在国际上做出贡献并担任关键角色。Gudskul正在建立一个生态系统，其中有横跨各个领域参与者在合作，专注于不同的（艺术）实践和媒体，旨在扩大对平等、团结和友谊等集体价值观的理解。
Fondation Festival sur le Niger，Yaya Coulibaly，The Wall of Puppets，2022年
以及来自马里首都巴马科（Bamaoko）的Fondation Festival sur le Niger，他们将组织活动，并展示与马里人文主义Maaya哲学有关的作品。据弗伦奇说，这种哲学的集体主义性质是一种“lumbung的形式”。在更多与《艺术新闻》分享到的想法中，许多仍然是不确定的或故意不成型的，包括由四个独立的团体主办的街头派对，参与者包括位于达卡的组合Britto Art Trust。
Trampoline House, 九周年纪念时装秀，哥本哈根, 2019年, 摄影: Lars Vibild
即便ruangrupa的项目在其国内和国际范围采用了自由流通的运作方式，而这种方式被视为东南亚地区艺术实践的“当代”缩影，他们在工作过程中却对基于世界地理的思路表示怀疑和批判。ruangrupa曾提到：“对我们来说，当身份成为一些更具体的指向时，比如性少数群体，受压迫群体，边缘化群体，原住民，美国黑人，哥伦比亚人，丹麦的寻求庇护者（位于丹麦的粮仓成员Trampoline House关注该人群），或者神经多元者，如自闭症人群及其他障碍人士（位于英国的粮仓成员Project Art Works关注该人群），那么这个讨论是真实的。而不是说，‘我们在引入东南亚议程’。”
本届文献展的参与者分别作为地方、作为集合体，以不同的方式生长。这种互相学习、互相支持、共享集体资源的模式在实践中意味着什么？我们或将在展览中得以窥见。Rakun曾表示：“希望集体实践不只是一股风潮，因为风潮总是暂时的，总会过气。不管有没有第15届文献展，我都希望人们看我们的工作是有价值的，我们一直在做这些事情，而且我们也不会停止……有时候我希望我们是在没有背负文献展的情况下在世界各地做地区调研。我们一直都想做地区拜访这件事，但是之前我们没法承担，在这个意义上，文献展令我们得以做这件事。所以我们利用了这个机会。”
“始终处于生成状态的合作”
本届卡塞尔文献展的参展艺术家曹明浩和陈建军生活在成都，两人的“水系”计划从2015年持续至今，围绕着在中国西南地区的岷江流域的一系列实地行走和沿途合作展开，从考察这一水系的历史流变与现实状态开始，进入不同的现场去搭建地方生活环境各个系统的新关系网络，其中涉及当地居民、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其他物种及非生命物质的参与，他们称之为一种“始终处于生成状态的合作”。
曹明浩&陈建军，《水系避难所》，汶川，2019年
曹明浩和陈建军主张通过一种在边缘的、小范围内的生态实践，慢慢脱离受系统控制的生态叙事，进而确认其创作研究的具体场景与工作基础。2019年的《水系避难所#1》和《水系避难所#2》以反思2008年四川地震后的政策和灾后重建计划对岷江水系的影响为起点，通过与羌族居民、建筑师、地质和植物学者、乃至土壤等非人类主体的合作，探索地方传统、古代智慧和超越人类的智能对这些影响的缓解和回应方式。参与本届文献展的《水系避难所#3》（2022）则去到岷江上游横断山脉及其源头区域，那里是许多远古存留下来的物种和物质的避难所，亦有几乎处在现代性之外的生态牧区，他们尝试用“去人类中心”的视角观察、理解当地的生态智慧及人与其他物种、物质之间的关系，从中寻求对于避难与共生的启示。
《水系避难所#3》在文献展上的呈现超越了对于水系源头的地理学定位，以与之相同海拔的若尔盖草原的牧民用牦牛毛编制的黑帐篷为主要形态。帐篷中展示的视频、档案与出版物中包含大量对当地环境问题、生态变迁、牧民的自然知识及应对草场退化的植草实践的考察，还包括当地环保人士扎琼巴让的《格尔登噶曲喀的情器绘画》——以28幅唐卡绘制的草原修复故事，揭示在脆弱生态系统中的牧民、草、牦牛、鼠兔、黑颈鹤、黑土滩、沙、水之间的依附与转化过程。曹明浩和陈建军还会邀请其长期合作者、文献展的其他艺术家、卡塞尔当地的社群及研究者在黑帐篷中举办一系列演讲和工作坊活动。文献展结束后，制作帐篷的材料将以生态友好的方式被回收利用，或在卡塞尔当地降解。
菠萝核，菠萝核一日（One Day at BOLOHO Space in Guangzhou），2021年，图片来源：艺术家
本届文献展的另一参展团体菠萝核（BOLOHO）是一个位于广州的空间，也是一个基于友谊的经济实体，由BUBU与CAT两位家庭职业女性发起于2019年，冯伟敬、李致恿、朱建林陆续加入成为正式成员。基于对人际关系、家庭结构和社会角色的反思，既作为一个以自律、平等、互助为原则的“公司”平台为无法只靠艺术谋生的自己和同伴们提供各种工作，也邀请彼此欣赏的朋友和组织一起工作、学习、分享和成长。菠萝核应本届文献展之邀发起的新项目《BOLOHOPE》通过迷你情景剧，绘画，缝纫，文本，物料设计等媒介，尝试在种种日常生活的灾难性现场中，用集体性的创作挣脱系统与体制的裹挟，去描述那些从未停止显现、却未必会化作现实的“HOPE”（希望）。
在广州务实而多元的艺术氛围中，菠萝核的创作不以展览和艺术体制为目标，并认为日常生活中的许多实践都是被低估了的“艺术”，比如煮饭、种植、缝纫、家务劳动和养育孩子。其成员中有广府人、潮汕人和客家人，自小都曾将港台电视剧作为了解世界、想象未来的窗口，从其中学到的桥段和幽默也被用于本次《BOLOHOPE》的表演之中，成为一种糅合现实与想象、表达苦乐的直接方式。
菠萝核的成员早在2010年的学生时代就开始自发组织集体项目，在过去的十多年中经历过许多不同空间和形态的集体实践，这些集体有些是临时的、有些仍在持续。在一次采访中，菠萝核成员认为集体有各自的生命和活力，不会勉强维持一个集体存续的时间——“它跟具体参与的人的能量有关，像潮汐一样，既激发人协作的潜力，也需要照料彼此的疲惫。”潮汐般的变动或许也意味着不停地生成。
亚洲地方艺术组织展开的国际网络
亚洲艺术文献库，The Black Archives，2022年，摄影：Frank Sperling
粮仓成员还包括位于香港的独立非营利组织亚洲艺术文献库（Asia Art Archive，AAA），该组织成立于2000年，以满足记录该地区艺术的多种近期历史的迫切需要，并使它们能够被访问。亚洲艺术档案馆在其网站和香港的现场图书馆免费提供宝贵的艺术资料，通过研究、驻留和教育项目，建立工具和社区来共同扩大知识。AAA的部分工作是建立一个社区，以丰富围绕艺术的对话，并作为该领域学术研究的领先资源和催化剂发挥作用。
韩国视觉研究乐队ikkibawiKrrrr
成立于2021年的韩国视觉研究乐队ikkibawiKrrrr也将参与本次文献展，其现有成员包括高烈（Ko Gyeol），金正源（Kim Jungwon），赵杰恩（Cho Jieun）。ikkibawiKrrrr则致力于探索植物与人类、文明与自然现象、殖民主义与生态学之间的多方面联系。在韩语中，ikibawi的意思是“苔藓-岩石”，krrr是一个拟声词。苔藓生活在空气和土壤之间，并沿着其他世界扩展它们的世界。生存方式本身形成了一种运动，而这种运动有时会加厚边界层，这是ikkibawiKrrrr实践的关键。将苔藓的方式纳入其方法中，这个集体希望在个人项目之外循环其实践，并扩展生活和艺术之间的边界层。目前ikkibawiKrrrr正在研究热带地区和海藻，同时与当地的种植者进行耕作和合作。
Britto Art Trust，ছায়ািছব（Chayachobi)，2022年
此外，还有由柬埔寨艺术团体Stiev Selapak于2010年成立、经营的倡议Sa Sa Art Projects与2002年成立的孟买的非营利集体Britto Art Trust。Sa Sa Art Projects 致力于实验性和批判性的当代艺术实践，通过与柬埔寨年轻艺术家和艺术毕业生紧密接触，解决了柬埔寨在当代艺术教育和参与方面缺乏基础设施的问题，同时继续通过其创意教育项目、展览、其标志性的Pisaot艺术家驻地和其他合作项目，与亚洲的艺术家建立更深入的对话。Britto Art Trust则是一个由艺术家和视觉艺术组织组成的国际网络，试图通过探索缺失的历史、文化和社区，并与各种合作伙伴合作，来了解孟加拉国的社会政治动荡。为了应对孟加拉国合适教育机构的缺乏，Britto作为一个替代性的学习平台，专注于大型的、长期的项目，专注于社会政治问题，并让社区和来自不同领域的参与者参与其中。
从南美洲到南非，
非艺术中心地区的艺术汇聚
ruangrupa强调，他们想做的事无关身份——“不是做为亚洲人也不是做为印尼人，而是更像是一种实践，一种我们想要合作的实践，一种我们想要身处其中的实践。”这种身份并不是基于地理位置，而是一种对于“地方”的理解。“如何作为一个地方，而非国家——这种理解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像是粮仓成员——来自哥伦比亚的Más Arte Más Acción (MAMA)和来自古巴的汉娜·阿伦特艺术研究所（Instituto de Artivismo Hannah Arendt，INSTAR），围绕着领土斗争发展批评框架，也将在展览的100天内举办10个独立的展览。
他们对于地方的理解并不仅仅是关于哥伦比亚人或者古巴人，并不仅仅是身处乔科或哈瓦那，而是比如说，如何与巴勒斯坦连结，巴勒斯坦如何成为一个地方概念，巴勒斯坦如何成为他们自身地方性的一部分。
Más Arte Más Acción，Spaces to Reflect，2022年
Más Arte Más Acción是一个非营利性的文化基金会，通过艺术产生批判性思维。MAMA提供了一个基于他们“反思空间”概念的艺术驻留计划，这个概念将来到卡塞尔，打开空间来考虑丰富艺术实践的广泛主题。这些主题包括气候正义和环境权利、记忆与和平进程、生物多样性地区的替代性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非洲电影叙事、开采主义等等。在展览的100天里，将举行各种装置、研讨会、表演、展览、公开阅读、会谈和辩论，作为一种将lumbung织入卡塞尔社会结构的方式。MAMA将分享其作为太平洋地区和其他地区的生态系统的经验和知识，以及其网络中其他鼓舞人心的进程，如国际艺术机构联盟“艺术合作实验室”（Arts Collaboratory）。
Arts Collaboratory,中央生态系统（AC Ecosystem）, 由Cráter Invertido创作
成立于2007年的Arts Collaboratory自2015年起以目前的形式存在，是一个由主要位于亚洲、中东、非洲、拉丁美洲和欧洲的25个志同道合的组织组成的生态系统。这些组织在各自的环境中从事扩大的艺术和策展实践，以促进社会变革，以及可持续发展实践。艺术合作组织有一个自治结构，通过集会、“bangas”（组织间的实际接触）、工作小组和合作项目来组织。解除对资本和生产力驱动的工作方法的学习是网络思考和生活方式的核心。集体的原则在艺术项目中得到了体现，这些项目包括居住、交流、策展人调查、社区行动和整个生态系统的联合出版。
汉娜·阿伦特艺术研究所 (INSTAR), Art to the limit工作坊，哈瓦那，2017年, 图片来源：艺术家
位于古巴的汉娜·阿伦特艺术研究所是在2015年作为一个公民素养机构出现的，它来自于古巴艺术家塔尼娅·布鲁格拉（Tania Bruguera）组织的一次艺术干预，人们在一百个小时内阅读和讨论汉娜·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我们对主张社会正义和有时与古巴环境格格不入的权利感兴趣，例如公平的工资、对产妇友好的工作环境、支持独立的项目和艺术家、尊重言论自由，以及与那些想法不同但想为每个人建立一个国家的人一起建立一个项目，”INSTAR这样总结他们的工作。
Serigrafistas queer, 绘画, 2016年，图片来源：艺术家
来自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Serigrafistas queer（酷儿丝网印刷者）是一个非团体（non-group）。自2007年以来，他们每年都会举行会议，讨论口号，并组装网格和模板，为每年在阿根廷不同城市举行的LGBTTTIQ+骄傲游行和女权主义抗议活动制作印刷品。从2017年开始，Serigrafistas queer一直在为组织、集体和团体开展研讨会，集中于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合作、分享、执行具体任务、产生新项目的想法。
Keleketla! Library, Skaftien #4, 2022年, 摄影: Bongani Mndaweni
在南美洲之外，还有两个来自南非城市约翰内斯堡的集体MADEYOULOOK和Keleketla! Library（回声图书馆）参与本次文献展。MADEYOULOOK是Molemo Moiloa和Nare Mokgotho在约翰内斯堡的跨学科艺术家合作，其作品以黑人的日常行为为出发点，鼓励人们重新观察南非城市的日常生活，并对其进行去熟悉化。MADEYOULOOK的作品考虑的主题包括历史和口述传统的纪念模式、黑人之爱和城市公共空间、知识创造和传播的形式和等级，以及土地的社会性和与植物生命的关系。Keleketla! Library是一个永恒的、激进的讲故事和叙事门户，是约翰内斯堡和世界各地通过合作、新兴平台和媒体的（艺术）档案、文化生产、教育讲习班和表演空间。他们的目标是支持和培养自主和相互依存的文化生产，同时要求政府对基础设施支持的公正提供负责。
“我们的目标是让艺术团队的每个人在这100天里仍然对卡塞尔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Rakun说，“我们希望抵制人们在参加双年展时产生的想法：他们没有看到所有的东西，但别人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充分的。”虽然Rakun在外交上拒绝将他们的展览与威尼斯双年展进行比较——“ruangrupa的目的不是要与任何人作对”，但他希望第15届文献展与其他主流的多场地展览或活动之间的差异将变得“明显”。许多参观文献展的人可能会直接从几天前开幕的巴塞尔艺术展赶来，在那里他们可能已经花了大半个星期的时间，在展览大厅的过道上走来走去，试图尽可能多地看一看。Rakun和文献展团队希望为通常令人疲惫的艺术观赏方式提供一剂良药，暗示“创造和体验艺术的替代性方式总是可能的”。
撰文/Kabir Jhala、杨曜、申舶良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文献展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