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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重来时回放奈良美智,感受他敏锐的生命意识和对灾难的省思

Mar 18, 2022   TANC

在3月上海疫情反复的紧张局势下,多家美术馆临时关闭,本月初在余德耀美术馆开幕的奈良美智个展也被按下了暂停键。本次展览是奈良美智在中国大陆的首次个展,由策展人吉竹美香(Mika Yoshitake)策划,余德耀美术馆和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LACMA)合作呈现。疫情带来的时间真空让我们得以抽身于应接不暇的展览日程,带着对灾难的切身感受再次回顾奈良美智的三十年间的创作以及他于疫情期间的新作,重新体会他不仅仅作为一名艺术家,而是作为一个人类对于灾难的内省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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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现场,2022年,摄影:JJY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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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11日,发生于日本东北地方太平洋近海地震给东部地区造成了大规模灾害,同时地震引发的海啸导致了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的发生。许多沿海城市设施被摧毁,罹难者人数超过1.5万人。奈良美智的工作室距离福岛核电站只有100公里远,这次大地震彻底打断了他的创作日常,不仅仅是工作室设施的受损,触目可及的灾情和遇难者让奈良美智感到深深的丧失感和无力感。在这样的心态下,奈良完全无法进行绘画,他转向于4年前在信乐町开始接触的陶艺,并在爱知县立艺术大学驻留项目中进行了新的雕塑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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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现场,2022年,摄影:JJY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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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午夜朝圣者》,2012年

此次展览中的“奈良美智雕塑公园”呈现了奈良美智在该时期之后的雕塑作品:《露西》(2012)等大型青铜头像铸造于富山县一座佛教铸造厂,小女孩深沉的目光和肃穆的神情似乎在缅怀着遇难亡魂;《午夜朝圣者》延用了“梦游娃娃”形象,通过青铜着黑铜色的处理手法赋予了一层凝重质感;双目紧闭的《冷杉小姐》则让人联想到死亡的沉重与生命的脆弱。奈良美智在对黏土下意识的触摸中治愈着精神创伤,逐渐找回了孩童时代萌芽期的创作冲动。“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想地做东西,到渐渐地将思考融入行为中,这是一个缓慢行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感受到眼前作为物质的黏土与自己的双手开始对话,然后演变为跟自己对话”,奈良美智在访谈中回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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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之首》与《冷杉小姐》在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现场

奈良美智近年的雕塑作品洗去了死亡的沉重气氛,转变为一种浅淡而恒久的忧伤情绪,同时雕塑的手法也更为抽象。巨型白色头像《和平之首》(2020)描绘了一个面带微笑、眼带星光的小女孩形象,她的头颅被简化为径直削掉一侧的球体,抽象的点、线元素构成了她的五官;《反战、爱与和平》的忧伤气质则更为明显,眼睑低垂的女孩似乎陷入沉思,她的面部和头发由极简的线条刻画而成,并置的玻璃钢模型与青铜作品本体一白一黑形成反差。奈良美智在回归架上绘画的同时也在持续创作雕塑作品。他不依赖于釉药或道具,仅仅依靠双手与陶土进行对话,并将这种立体思维引入到绘画当中,创作出了更具立体感和过程感的架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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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低烧》,2021

2020年6月15日,奈良美智在Instagram上面发布了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轻霾之日》,画面中女孩的头发和衣服没有明确的轮廓线,而是用不同的色块拼接而成。奈良美智在这幅作品中大胆融合了克里姆特抽象的几何色块和维亚尔绘画中极具装饰性的色彩层叠,显示了他在这一时期对艺术风格方向的崭新探索。虽然他的推文说这件作品没有“最终完成”,但2021年的作品《朦胧潮湿的一天》显现了奈良已能够将这些全新元素转化为自己的绘画语言。画面中小女孩的轮廓再次清晰了起来,但在头发和衣服的处理上保留了堆叠的缤纷色块。这两件作品和同期的《低烧》都在本次展览中展出,策展人吉竹美香认为:“奈良全新的肖像画创作方向与我们当下共有的不确定和对生命的敏锐意识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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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无害的小猫》,1994年

奈良美智典型的“无背景女孩”画面结构最早出现于他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创作的《手持小刀的女孩》(1991)。奈良将自己在德国最初的三四年形容为“精神上的涅槃时期”,他在学院里受到了A·R·彭克(A.R.Penck)、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和托尼·克拉格(Tony Crag)等艺术家的指点,特别是彭克对他素描作品的肯定让他的画作瞬间产生了改变。与此同时,语言的障碍虽然限制了奈良与他人的沟通,却促使他思考如何不依靠语言而让别人了解意图的表达方式。他将这些思考倾注于画面中,“从那时开始,背景渐渐消失,主体就这样强有力地跳脱出来了”,奈良美智谈到。在《手持小刀的女孩》之后,带有一分邪恶和狡黠的小女孩形象成为他作品中的灵魂人物。本次展览展出了他这一时期的《继续前行Ⅰ》(1993)、《无害的猫咪》(1994)等油画作品,以及大量的绘画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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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酸雨过后》,2006年

作品《酸雨过后》展现了奈良美智的生活与创作风格自2005年发生的重大转变,他在这一年将工作室从毗邻横田基地的仓库搬到了栃木县那须盐原市的牧场。画面中的小女孩褪去了大半叛逆和愤怒的气息,以更为平静和内敛的眼神注视着观众;同时他不再延续90年代的单色绘画风格,而是采用了多层厚涂的深色颜料作为背景,并以闪烁斑斓的色彩将宇宙星光注入女孩的双眸。2010年之后他开始尝试运用更丰富的色块进行大面积堆叠,展览中的《不行就是不行》(2014)、《正午朦胧》(2018)等油画作品体现了他在这一方向上的持续探索,并逐步显现出疫情爆发后他作品中混杂的忧伤、内省、悲悯的多重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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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出生于日本北方的青森县弘前市,和家人一起居住在边郊山丘上的独栋民居。房屋窗外是广袤的绿色草原,远处能眺望到苹果林和小学校舍;到了冬天则是一片白茫茫的被雪覆盖的世界。这些事物和景色成为奈良美智记忆的起点,也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他想象力的源泉。但灵感的激活却发生在他离开家乡之后,当他大学期间初次到欧洲旅行,感触于亲眼看到艺术原作的震撼,却感受到自己与作品内容之间的隔阂。他由此开始思考自己日常生活的内容,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出生和成长16年的故乡青森。“在那时,仿佛脑中的某个开关突然开启,在旅途的末程,这样的想法突然闪现脑中”,奈良美智谈到,“那些通过体验或经历留存在自己的体内的东西,那些不是通过学习而掌握的技术和知识,那些并非通过学习获得而是经由感知带来的思考,我只要表达这些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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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云上的人》,1989年

带着这样的启示,奈良美智在爱知县立艺术大学度过了六年时间,并逐渐摸索出后期作品中反复出现的青草和房屋等原型。而他在德国学习和生活经历则让他进一步找寻到封存在体内的儿时感受。冬天的德国与青森一样天色早早转暗,骑自行车回家的奈良回眺学校的灯光让他回忆起童年时代回家路上的类似情景。奈良美智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绘画的过程就是在回溯个人体验:“我意识到作品的个性开始成型,并且在创作过程中不断的变化”。正是在这个时期出现了奈良创作中的小女孩形象的原型,与此同时画面背景逐渐趋于消失,前者是奈良从青森时就已形成的内心写照,而后者则是他对空无一物被白色覆盖的世界的内化再现。从本次展览中奈良90年代创作的油画和手稿可以看到这一转变:《云上的人》中多个形象逐渐减少为单一主体的描绘,带有地平线和云朵的背景逐步融合为单一色彩的人物底色,自此奈良美智的标志性小女孩形象得以孕育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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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日惹迷你星屋》,2008年

展览还展示了奈良美智2008年的装置作品《日惹迷你星屋》,这座浅绿色的尖顶小屋让我们得以一瞥艺术家灵感迸发的原点: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看到内部的墙上和地毯上散布着数十张手稿,艺术家的工作台上草稿和铅笔、油画棒、可乐瓶和手办等混杂在一起,房间一隅则放置着一台收音机——奈良美智另一个灵感源泉。这座小屋既是艺术家对童年草原木屋的场景再现,也展现了他在学生时期独自一人的创作探索,同时也是他在艺术作品成熟之后日常状态的变形,童年时期的印象在奈良美智的创作生涯中是一以贯之的:“构建自我独特性的东西,终究还是存在于那份感性中……我觉得是故乡造就了自己,真正的自我其实是在离开故乡后才开始生成的”,奈良美智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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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现场,2022年,摄影:JJYPHOTO

展览开头扑面而来的唱片墙展现了奈良美智持续数十年的黑胶收藏,也揭示了音乐作为贯穿他各个创作阶段的线索。他与朋克结缘于高三时听到的雷蒙斯首张专辑,“那是我初次遇到的对自己来说真实、毫无伪装的音乐。”奈良美智从雷蒙斯、冲撞乐队(The Clash)等同代人的音乐中体会到独立、激进的力量,呼应了他青春期独自嘶吼的对抗心理,成为他早期绘画形象不羁和反叛气质的底色。同时,唱片封面也是奈良美智最早的视觉艺术启蒙,他在地下丝绒的封面上看到安迪·沃霍尔的香蕉杰作,在鲍勃·迪伦《时代正在改变》唱片封面上首次了解巴里·费恩斯坦(Barry Feinstein)的摄影作品,并惊异于大卫·鲍伊《Z宇宙尘》专辑挑衅的音乐与未来视觉感的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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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现场,2022年,摄影:JJYPHOTO

在爆音摇滚中进行创作是奈良早期艺术生涯的常态,他将音乐元素融合到绘画之中,这在他1999年的纸上作品《在漂浮的世界里》中尤为明显。他挪用了木刻版画的手法,并在人物形象上添加民谣、摇滚或朋克歌词来重建作品语境。奈良美智还经常将摇滚明星的形象与笔下的人物加以结合,2008年的手稿《迪迪》正是雷蒙斯在他的画面中的变形与再现。在德国期间,奈良对20世纪70年代音乐的重温让他的画面逐渐变得平和,“像是静静地燃烧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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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美智,《黑胶唱片》,2012年

不仅是朋克,奈良美智还涉猎六七十年代的民谣和摇滚音乐,鲍勃·迪伦歌颂爱与和平、反对越战的歌曲和诗集为他埋下了反主流文化的种子。在东日本大地震后,奈良又重新沉迷于朋克出现之前的音乐。与朋克破坏的力量相反,此前的音乐更饱含着互助友爱的精神,这与奈良美智始终秉持和平、反核、反战的立场是一致的。他于2017-2019年创作的“广告牌”系列绘画展现了对战争创伤和核弹效应的回应。展览中的四幅作品采用了奈良自90年代开始尝试的“绷带”技术,其中《和平女孩》刻画了一个站在独裁者头颅上的女孩形象,她脸上的邪恶神情反映了奈良的质疑:“为什么和平女孩的脸上看起来有一种恶意?你越去思考和平是如何形成的,它似乎就变得越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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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奈良美智
在疫情汹涌反扑,俄乌冲突僵持的紧张局势下,奈良美智的作品启发我们以切身感知和崭新角度对灾难和战争进行反思,也以持续、丰盈的创作面貌彰显了艺术如何在现实苦痛中发挥功用和价值。奈良美智最终的答案回归于人类的本质和初心:“我把重心放在了思考自己究竟能做什么这个问题上——不是以美术作者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人,我究竟能做什么?”

撰文/张尧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余德耀美术馆与艺术家提供

 

展览信息

“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

余德耀美术馆

展至2022年9月4日

*现因疫情防控原因暂停开放,恢复时间将另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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