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圣罗兰(右)和皮埃尔·贝尔杰(左)合影
“你理解这个时代吗?”
“不,我不理解。但我能感受到。”
——伊夫·圣罗兰答珍妮·萨梅(Janie Samet )
2022年1月29日,在皮埃尔·贝尔杰-伊夫·圣罗兰基金会现任主席麦迪逊·考克斯(Madison Cox)的主持下,巴黎六家博物馆同时迎来了法国设计师伊夫·圣罗兰大型回顾展的开幕。想要完整欣赏这场被命名为“博物馆中的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 aux musée)的展览,需要从位于城东玛黑区的巴黎国立毕加索美术馆,经过蓬皮杜艺术中心,于塞纳河左右两岸分别参观奥赛博物馆及卢浮宫后,再从玛索大道5号的伊夫·圣罗兰博物馆出来,走到城西铁塔脚下的巴黎现代美术馆。几乎可以被称之为一场穿越城市的服装艺术品鉴奥德赛。
1962年1月29日首秀现场
皮埃尔·贝尔杰-伊夫·圣罗兰基金会现任主席麦迪逊·考克斯
麦迪逊·考克斯作为贝尔杰最后的伴侣,继承了皮埃尔·贝尔杰-伊夫·圣罗兰基金会。这位来自美国的园艺设计师对“蒙德里安裙”“吸烟装”的创作者在法国文化当中地位有着坚定的确信,这也是皮埃尔·贝尔杰-伊夫·圣罗兰基金会与法国公立艺术机构合作的基石。据考克斯接受采访时称,在巴黎举办一场跨越多所博物馆的大胆计划,首先被呈交给了法国现任总统的夫人布丽吉特·马克龙(Brigitte Macron)。得到积极答复后,考克斯便与独立策展人穆娜·梅库阿(Mouna Mekouar)以及品牌服装师兼圣罗兰博物馆馆藏负责人史蒂芬·杰森一同,向巴黎多所公共美术馆发出了合作邀请,最终选出了目前的五所艺术博物馆进行合作举办展览。这五家博物馆的馆藏里,都能找到圣罗兰设计直接或间接的灵感来源。
1979年秋冬系列“致敬巴勃罗·毕加索”裙
黑色流光的绸面裙身拼接着同样黑色却吸光的天鹅绒长袖,正面被红白亮片拼接而成的盾性色块分割,构成了一张典型的毕加索式的抽象脸庞。观众走进巴黎国立毕加索美术馆,沿扶梯登上二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木星厅(Salon Jupiter)中央的这套黑色连衣裙。现代派艺术家对圣罗兰设计的影响称得上直白,而毕加索正是设计师最喜爱的画家。黑裙背后的蓝黑色羊毛呢短外套有着近乎平面化的构成,银白色滚边和象牙色圆形纽扣将毕加索的《努施·伊劳尔的肖像》(Portrait de Nusch Eluard, 1937)重现于三维空间里的女性躯体。这两件作品均被命名为“致敬巴勃罗·毕加索”,都出自伊夫·圣罗兰在参观毕加索与俄罗斯芭蕾舞团合作的文献展后所创作的1979年秋冬系列。实际上,自视为一位“失败的画家”的圣罗兰,鲜少进入艺术展览这类提醒自己在绘画上未能登峰造极的场所。但这次观展的经验,让他重新将自己对毕加索艺术的迷恋,投射并转换到服装设计的创作中。
巴黎国立毕加索美术馆中的圣罗兰
1965年秋冬系列“致敬彼埃·蒙德里安”裙
伊夫·圣罗兰对现代性的高敏感度无疑体现在了“蒙德里安裙”的创作上,本次展出的“致敬彼埃·蒙德里安”的裙子便是首批亮相于1965年秋冬系列的作品。当时法国大众对这位荷兰画家还并未熟悉,蓬皮杜艺术中心也需要等到1975年才迎来第一件彼埃·蒙德里安的馆藏。将“蒙德里安裙”直接与蒙德里安的《红、蓝、白构成II》(Composition en rouge bleu et blanc II, 1937)并置,将“致敬费尔南德·莱格”的连衣裙与莱格的水泥雕塑作品《多色花》(La fleur polychrome, 1952)并置只是这场展示中最基本的设置。蓬皮杜馆方还将设计师1966年秋冬系列中“致敬汤姆·韦塞尔曼”的紫色小礼服裙与当代艺术家加里·休姆(Gary Hume)2009年创作的《月光》(The Moon)一同陈列,将同系列里天蓝底色映衬胸前橙色圆点的小礼服裙与美籍黎巴嫩艺术家伊黛尔·阿德楠(Etel Adnan)2010年创作的四幅油画作品放置在同一空间里,构成了跨越时空的现代性对话。
伊黛尔·阿德楠作品与1966年秋冬系列“致敬波普艺术”裙 © Centre Pompidou / Hélène Mauri
此外,到访蓬皮杜艺术中心的观众还可以看到让卢·西埃夫(Jeanloup Sieff)1971年为圣罗兰拍摄的黑白全身像。镜头里的设计师赤身盘腿坐在两块随意叠放的皮垫子上,直视前方,没有明显的情绪流露,呈现出一种与展厅里明媚跳跃的彩色创作似乎不相干的恬静氛围。但这也许就是伊夫·圣罗兰——腼腆却激进,大胆而又典雅。
圣罗兰一度公开反对“优雅”(élégance),又承认自己是“优雅”的卫士。在塞纳河隔岸而立的这两座博物馆里展示的圣罗兰作品,装载着设计师19世纪的灵魂和20世纪的注解,也是对这一矛盾的回答。
“奥赛博物馆中的圣罗兰”布展现场
1971年,罗斯柴尔德夫人(Marie Helene de Rothschild)为纪念《追忆似水年华》作者的百年诞辰,举办了著名的”普鲁斯特舞会“(Bal Proust)。一生痴迷普鲁斯特的圣罗兰,受邀为这场舞会的多位宾客设计了再现“美好时代”(Belle Épque)的晚礼服。此次在奥赛博物馆钟厅里陈列的,是该系列当中为罗斯柴尔德夫人和简·柏金(Jane Birkin)设计的两件长裙。象牙色缎面的七分袖在袖口处点缀着小型的黑色蝴蝶结,正面素雅的高腰设计和后方设计师标志性的腰带结相互呼应,衬托出晚宴组织人大方而不失灵动的一面。为简·柏金设计的礼服使用了更为繁复的浅粉色绸带结搭配绉纱的裙身,袖口及衣领的镂空钩花一同突出了这位当时仅25岁的演员的少女情态。在圣罗兰心目中,每位女性都是独立且不同的。他希望人们看见的是穿着其设计的女子本身,而非让服装喧宾夺主。
身着圣罗兰所设计的“普鲁斯特舞会”礼服的简·柏金,1971年,摄影:Cecil Beaton © Condé Nast
但圣罗兰并没有止步于“美好时代”。与这两件礼服并置陈列的,是圣罗兰从20世纪60年代起到21世纪初所创作的五件吸烟装(Smoking):或毛呢或丝绒,或绸缎或粒面羊毛,设计师用不同的面料搭配特制的版型,突出腰线的流动感。将长裤套装这种原为男性专属的服饰,改造成女性彰显躯体魅力的武器。明确知道自己正改造所处时代之女性时尚的圣罗兰,在法国女性在工作场合以外身着长裤尚未被法律允许的60年代,希望他的女子在不扮演男性的情况下,也可以在公众场合穿着最优雅的裤装,利落地点一支烟。
本次展出的5件吸烟装,从左往右:2001年秋冬系列、1966年秋冬系列、1967年春夏系列、1967年春夏系列、1988年秋冬系列
卢浮宫“阿波罗廊”上方德拉克罗瓦天顶画 《阿波罗屠杀巨蟒皮同》(Apollon vainqueur du serpent Python )© Musée du Louvre / Antoine Mongodin
离开奥赛博物馆回到右岸,到访卢浮宫的观众可以在太阳王路易十四主持修建的“阿波罗廊”(Galerie d’Apollon)内,欣赏到本次联展当中圣罗兰最华贵的作品。除了从1962年便一直出现在圣罗兰秀场的心形胸针,观众还可以在夏尔·勒布伦(Charles Le Brun)和德拉克罗瓦的天顶画下方、在皇室的冠冕和珠宝钻石之间,欣赏到三件以法绣工艺缀满金线流苏和彩色宝石的女士短外套,拥抱现代性的圣罗兰,同样欣赏巴洛克的线条及浪漫主义的壮美。在这批展品中,包括有1990年春夏系列的“致敬我们的品牌”。这件短外套通体覆盖水晶,金色羽毛镶边,制作耗时逾350小时,在宣告服装也可以是艺术品的同时,再次巩固了法国设计在世界奢侈品业的地位。但对于圣罗兰而言,重要的是,以最闪亮奢华的设计向共同打造圣罗兰品牌的工作伙伴致敬。
1990年春夏系列的“致敬我们的品牌”短外套
巴黎圣罗兰博物馆内景
巴黎,16区(北),玛索大道5号。从1974年公司迁址至此后,直到2002年宣布退休,伊夫·圣罗兰在这幢大楼里工作了近三十年。2017年,建筑被改造为巴黎圣罗兰博物馆,向公众开放。自挂有安迪·沃霍尔为圣罗兰绘制的肖像画的门厅进入小会客室,观众就正式开始了对本场展览的探索。布满墙面的200多幅手稿,记录了自品牌诞生以来的所有经典创作。在这批圣罗兰二十年前为告别秀挑选出的手稿正对的墙面上,陈列着20世纪90年代的打板纸样。馆方还保存了数量庞大的制鞋及制帽模型,在本次展览中一一呈现。
被保留下来的还有圣罗兰的工作室,馆方在设计师本人堆满画册和画具的工位后方,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记忆女神图集”:抽象主义艺术家伯纳德·巴菲特(Bernard Buffet)所绘制的设计师肖像以朴素的黑色相框呈现在正中央,左上方是一张伦勃朗画作的打印稿,下方是圣罗兰和贝尔杰的合影以及他最爱的宠物斗牛梗的照片。文件柜前方的1988年春夏系列中“致敬乔治·布拉克”的棉布胚裙,蜡笔绘制的提琴及白鸽图案精巧地与裙身的褶皱结合,已体现出八九分成衣的样貌。
1988年春夏系列“致敬乔治·布拉克”的棉布胚裙
如何完整呈现设计师的创作过程,是本次巴黎圣罗兰博物馆展陈的重点。馆方在近乎白盒子的展厅中央布置了一个方台,沿四边吊挂起12件绘有蜡笔草稿的胚衣。房间入口处的墙面上,展示了其中一件“致敬布拉克”的斗篷的20幅色稿。除了数目众多的手稿和样板,圣罗兰在设计工作上的细心经营还体现在整墙的宝丽来照片上。这些照片都是在设计师的要求下由工作伙伴拍摄,部分摄于玛索大道5号的工作室,部分摄于秀场的更衣间,均为了在最终呈现前以不同视角再次审视其作品。大秀的准备工作对圣罗兰而言都是在不断的自我否定当中进行的探索,设计师在1987年的电视采访中回答好友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他在每次大秀的准备过程中也常常感到绝望,但最后呈现的一定是他能自信说出“这就成了”的作品。
1979年-2002年部分宝丽来照片
巴黎现代美术馆内景,墙面上挂着1972年安迪·沃霍尔创作的圣罗兰肖像 © 摄影:Musée d’Art Moderne de Paris / Sandrine Marty
圣罗兰博物馆本次展出的胚衣的成品,几乎都在巴黎现代美术馆有所呈现。
考克斯在接受采访时强调,无法完整探索六所博物馆的观众,也一定不应该错过巴黎现代美术馆。因为圣罗兰设计与此馆内收藏的现代艺术作品之间有着太多交集,也因为这是本次六所机构里唯一完全向公众免费开放的博物馆。从高级定制走向成衣设计的伊夫·圣罗兰,一直抱着人人都可以支付得起他所设计的服装的愿望,基金会也希望所有喜爱圣罗兰的人都能欣赏到他的作品。巴黎现代美术馆内一次性陈列了从20世纪60年代“致敬毕加索”到2001年创作的“致敬皮埃尔·波纳尔”的多个系列作品。1966年春夏的波点系列与美国波普艺术家阿兰·雅克(Alain Jacquet)丝网印刷的《草地上的午餐》(Déjeuner sur l’herbe, 1964)相互呼应,1992年秋冬系列色彩明亮的缎面礼裙与杜飞的《电力仙女》(Fée Electricité, 1937)相映成趣。两组从马蒂斯画作中汲取灵感的裙装均得以在画家的壁画前展示。
杜飞《电力仙女》前陈列着三件1992年秋冬系列缎面礼裙 © 摄影:Nicolas Mathéus
“我对我所处的时代,以及我同时代的艺术的关注,就是我的武器”,伊夫·圣罗兰在2002告别演讲中曾这样评价他自孩童便迷恋的服装设计与艺术的关系,“这项并不完全被称之为艺术的职业,需要艺术家来使之存在”。
二十年后的今日,策展人穆娜·梅库阿在接受采访时强调,“我想在我们所处的2022年,已经无须去追问服装设计是不是艺术了,艺术就是艺术。”
这场筹备时间长达两年、横跨整个巴黎的展览,与过去圣罗兰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国美术馆、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举办的展览相比,是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梅库阿进一步解释,之所以选择在六所博物馆中分别进行展示,一方面是为了在不同机构各自独特的语境中构筑起艺术和设计的对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大量美术馆、博物馆深陷困境的当下,展示机构联合的力量。
曾以时装推广了其所在时代先锋艺术的伊夫·圣罗兰,他的设计在如今仍具有将大众带入美术馆的号召力。对此蓬皮杜艺术中心的策展人玛丽·萨雷(Marie Sarré)也表示,这次联展将“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契机,提醒人们这座城市所拥有的艺术博物馆资源之丰富和多样”。
撰文 / 梁珩
展览信息
“博物馆中的圣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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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皮杜艺术中心:展至5月16日
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展至5月15日
卢浮宫:展至5月16日
奥赛博物馆:展至5月15日
巴黎国立毕加索:展至4月24日
巴黎圣罗兰美术馆:展至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