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陈的桌上放着两支英雄616型号的老式钢笔和墨水。如果问她,她会告诉你:“淘宝买的,便宜耐用,不用像圆珠笔那样一根一根塑料地往外扔。”这话和一年多前她介绍“正向艺术研究会”时说的一样:“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带给这个世界,我希望不会是丢垃圾出来,而是带来一些正向的东西。”
正向艺术研究会牌匾
被打开的露台
淮海中路1431号空露台
张鼎,《无回响》,2020年 © 拍摄:张鼎工作室
于吉,《她山之石》,2020年 © 拍摄:于吉
施勇,《谨慎!你的介入将对其产生影响,也对你产生影响》,2020年
施勇,《衡》演出现场,2021年
因此,在前三期之后,露台上的项目、议题、媒介、艺术家乃至观众,都渐呈多元。第四期由殷漪主创的“露台上的音乐”是个互动行为项目,艺术家在汉堡时发现当地中央车站广场用播放古典音乐的方式来驱逐流浪汉,遂意识到“音乐是一种文化意识形态”。因此在露台上,殷漪用一台蓝牙音箱播放维瓦尔第的《四季》(与汉堡中央车站的同一支曲子),同时露台上的访客可以随时用自己的手机接入蓝牙连接同一台音箱,用自己的曲目侵入打断并替代这首《四季》。杨振中的项目“春分”采用他擅长的植物装置,将柳树和桑树头下脚上倒过来种,树木依然成活,形成一种奇观。在杨振中的理解里,“露台本来就是用来放植物盆栽的地方”。而疫情之后倒种树木并且是在花盆中,杨振中的解释是:“一个活物仍然会寻求一个生存的方式。不过从此它改变了,它往后是以一个不是我们原先所理解的方式继续活了。”据杨振中说,这棵倒种过来的树现在仍然活得很好。
殷漪,《露台上的音乐》现场,2021年
杨振中,《春分》,2020-2021年
江南基栈第二季:金锋,《巴塞的忒修斯》,2021年
江南基栈第二季:石青,《阳台上的蒋光慈》,2021年
得译工作室,《魔圈之内》,2021年
由戏剧团体“老妖精ensemble”带来的“织女计划:总领事夫人”,为露台带来一股强大的挑衅、戏谑和解放力量。她们将整个法领馆官邸变成剧场,观众进门后便已身在戏中:六位戏精扮成科技公司创始人,在官邸发布了一款使用脑机接口技术的情绪控制器,并且专为身处情感劳动重灾区的社交压力巨大的总领事夫人订制。她们做戏做足,为“公司”注册了社交媒体账号,在今日头条发布了山寨新闻,而Alice陈则为她们找来各国总领事夫人进行调研,并且在发布会上亲自展示产品效果——“只做了一个小手术,丝毫不疼。我现在感觉非常好。”总领事夫人Alice陈手拿香槟,端庄微笑地对现场观众们说。不少观众对这场发布会信以为真,甚至有人认为这款“产品”是明显的骗人而愤怒离席。
老妖精ensemble,《织女计划:总领事夫人》现场图,2021年
“寻找年轻的艺术家,先得根据别人的推荐去跑、去看、去聊,由于是特定场域,艺术家也未必会马上拿出方案。而且年轻艺术家的工作很多也是我的盲区,对我来说是新鲜事物,我得去学习,毕竟我已经在圈外十多年了。”露台计划也会收到艺术家主动投稿的方案,而Alice陈的标准是:除了以艺术作品的独立性为最高准则,以及坚持非营利的原则之外,“这个作品是不是只能在这个露台上成立?或者说,不在这个露台做的话,作品会有缺失?”
“结缘露台计划”
从Alice陈个人的感受来看,在她早期艺术家生涯的那个时候,中国当代艺术处在“从地下往地上走”的阶段;而现在,她感受到最大的变化是当代艺术被需要了:“拉动地块经济的需要、填满艺文空间的需要、或是来自品牌的需要。再者是很多藏家进行艺术品投资,欣赏者和从业者的数量也在增加。”在这种变化下,博览会成为最近十年来当代艺术系统的权势中心,而Alice陈对博览会的参与是半游戏半严肃的。
去年11月,Art021博览会邀请正向艺术研究会作为非营利机构入驻。“在博览会上,我不买,我也不卖,我该怎么参与呢?”因此Alice陈直接将她与Art021对接时的微信聊天记录做成了展位装置的一部分。而今年,Alice陈开始在西岸博览会上“卖画”了,或确切点说,这是一个借用了“卖画”环节的作品,一个“艺术运作良性循环的实验性解决方案”。在一篇对话体文章中她写道:“艺博会是当今艺术世界的戏剧性情境,也是艺术品交易这件事的代表。”Alice陈用隐形墨水署名的“结缘露台计划”由11幅尺寸相同的圆形的,看似空白的画框组成。画布里隐藏着磁铁,作品价格决定磁铁数量。“想表现的是超越了视觉的看不见的吸引力,这才是事物生发的原动力。”Alice陈将这次卖画视为一个持续的“艺术行动”,她要求藏家如果在作品二次出售时如果获得利润,要把10%至50%的收益用来支持一个非营利项目。
《结缘“露台计划”》西岸博览会现场 © 摄影:Shuntao
当然,尤其是在美术馆体系并不成熟的上海,画廊—博览会体系的做大,必然挤压独立的、非营利项目的生长空间,这种现状已经引起了许多艺术工作者的不满。从道理来说,画廊卖、藏家买,这有着无可厚非的正当性,况且上海是与生俱来的商业城市。然而在现时期,人们或许应该问一个新的问题:对于非营利的艺术机构来说,上海是一个好城市吗?
另一个症候是疫情带来的。在疫情之前,上海可以通过高度国际化的优势来维持艺术展览、艺术项目的多元。而疫情之后,本土艺术家和本土机构必须填补国际项目缺位而让出来的巨大缺口。年轻的本土艺术家当然有了更多曝光机会,然而艺术市场的中流砥柱们,则有着被过度消耗的危险。这对艺术机构的工作提出了更大的挑战,人们必须在保持活跃和保护艺术创造力之间找到平衡。此外,大型集团(尤其是地产集团)成立的艺术机构往往空间过大而内容不足,在预算使用上也还不够成熟。从这一点来看,露台利用有限的空间和经费,以及Alice陈和助理乔安两名人员——螺蛳壳里做道场,避免了大而无当,这种工作方式恰是现在的艺术生态所需要的。
从现有时间表来看,露台计划会在半年后结束。届时Alice陈或许会离开上海,而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官邸或许也不再会向艺术观众开放。而必定有人在将来路过淮海中路和乌鲁木齐南路的交口处,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被艺术家们激活过的神奇领地。
图片来源:正向艺术研究会,如无特殊说明 © 摄影:正向艺术研究会
撰文/姜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