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认识一个人?了解其生平或许是最直接的方式。由此,我们得以勾勒出黄小鹏人生中某些重要的时间节点:1979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1990年离开中国,在英国斯莱德美术学院攻读硕士学位;2003年回到广州,进行教学与艺术创作;2018年,计划移居柏林;2020年柏林时间10月6日,因突发心脏病在柏林离开。它不仅为这次在广东时代美术馆举办的展览《别杀我,我还在爱!——向黄小鹏致敬》提供了一个线性时间的序列,也作为一种空间逻辑,为其艺术创作和思想在不同时期的转向建立参照。
黄小鹏与他的作品,斯莱德美术学院,伦敦,1991,图片来源:亚洲艺术文献库
《别杀我,我还在爱!——向黄小鹏致敬》展览海报,图片来源:广东时代美术馆
进入广东时代美术馆展厅的入口,映入眼帘处是透明玻璃上的一行字“从没碰到过像你这么多问题的人”,这一作品的最早版本曾在广州美术馆学院附近的一座烂尾楼中展出,他将正处于施工状态的工地变成了一次临时的展出地,并树立起一面如橱窗的玻璃,供人观赏。展厅玻璃的背后是一件影像作品《只有你》(2009),艺术家将《Only You(And Me Alone)》这一经典的流行歌曲,通过金山词霸的转译,变成一曲荒谬且充满黑色幽默的“时代颂歌”。正如视频中“你是产品业的一种黑暗闪烁”所提示出的某种意义不明,这里的“你”,也与前面的“问题”形成互文。艺术家曾提到长期译文阅读的习惯和在多文化语境中的来回切换,不仅让他成为一种“使用多国语言的产品”,也勾勒出在多重翻译和语法生成的过程中,对外部世界的想象和理解途径,如何被投射在文字、音乐和图像中,并形成与自我的连接和对主体的重新塑造。
黄小鹏,《只有你》,影像,2分50秒,2009,图片来源:黄小鹏档案
黄小鹏,《从没碰到过像你这么多问题的人》,2003, 图片来源:广东时代美术馆
如果将展览《别杀我,我还在爱!——向黄小鹏致敬》入口处这件2003年的作品《从没碰到过像你这么多问题的人》视为一个分水岭,前面对应了两段在不同艺术教学系统的求学经历,也构成了小鹏后续工作的起点,关乎学习和自我探索:80年代的绘画创作,包括一系列人体素描习作、大量的肖像作品,以及一组风格荒芜的风景画。艺术家在苏派的学院框架下,一步步从革命现实主义走向现代主义;1990年代,在他以抽象、混合媒介及装置为主的作品中,能够看到无形式艺术、观念主义、极简主义,以及现成物的理念产生的影响和自我思辨。后面则是回国后对录像、装置和场域的实践,策展人将之视为一种“误译主义”和“地摊装置”。“当时的广东艺术家都有类似的创作,他们很敏锐地捕捉到当时的历史节点。因为‘世界工厂’出现了山寨文化,相应也出现了文化的误解和拒绝理解。而他晚期的作品则更加深沉,甚至可以将这些作品视为‘自传’ 。素材背后的意义变得不那么重要,反而变成了自我和经验的一部分。他的论文电影《K.O.H.D(敲扣天堂之门)》取材自多年以来积累的各种各样的素材,经过‘我’转译出来,并最终变成了‘我’。”此次展览策展人翁子健在接受《艺术新闻》的采访时这么说到。
黄小鹏,1980年代绘画,图片来源:黄小鹏档案
黄小鹏,1980年代绘画,图片来源:黄小鹏档案
黄小鹏,《我们先攻下曼哈顿,再拿下柏林》,2004,由赵宝琛重制,图片来源:广东时代美术馆
教育,黄小鹏曾将自己2004-2012年在广州美术馆学院“第五工作室”的教学工作视为“作为艺术项目的教育”,而2012年与徐坦一起创办的讨论和交流平台“黄边站”则作为“社会实践的教育”,这两段教育经历不仅勾勒出广东地区过去两、三个代际的艺术家的整体面貌,同时,正如他对博伊斯“社会雕塑”所秉持的那样,“通过社会和艺术的互动,让社会的参与重新塑造一个社会的文化精神和人性。”(侯瀚如)。小鹏曾将这两段教育经历视为一个“拆除”和“重建”的过程。而这次展览则更趋向于“重制”,一次教育现场的重新排演,一次对其物质作品和精神意识的重构。一方面,展览包括了对艺术家文献的梳理和研究,对其艺术生涯的整体勾勒,另一方面,小鹏的学生们也在不同程度参与到展览的制作、作品的重制和对其作品及个人境遇的回应和诠释中。据悉,一个名为“黄小鹏艺术与教育研究会”的项目也在展览筹备期间同时建立,并将以小鹏的工作为起点,展开对未来艺术、教育的研究和讨论。
章寅,《五工作室是学院体制内的自留空间》,行为/录像,2021,图片来源:由艺术家提供
黄边站当代艺术研究中心讨论现场,图片来源:黄边站HBSTATION
80年代末兴起的消费文化曾对小鹏产生影响,从文学、哲学和摇滚乐获得的思想来源也构成他的创作基础。个体行动和路径作为时代的切面,将带出对当下的思考。而不论是艺术创作还是教育工作,都离不开对“人”的讨论。翁子健在接受采访时提到:“80年代关于人的合法化的问题是当时很重要的文化现象,即个人的价值重新拿出来讨论。在很长时间里,因为高举唯物主义,个人的价值一直被贬低,人作为集体的一部分才能发挥价值。对于人的关注,也是艺术转向的一个重要思想背景。这个对小鹏来说非常重要,他是非常强调‘人’的。我想所有做当代艺术的都有这样的出发点,对于自我和人的尊重。”如何看待黄小鹏生命经历中,在多种文化语境和系统之间的转译和游离,他的“失败”、“尴尬”和“矛盾”。作为其多年好友的策展人侯瀚如提到:“我想这也和他作为个人的一种无家的状态,一种困境,这恰恰表明了他是这个全球游荡成为了众多创意心灵唯一生存状态的时代的出色代表,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命运。”
《别杀我,我还在爱!——向黄小鹏致敬》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广东时代美术馆
黄小鹏,《除了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2011,由赵宝琛重制,图片来源:广东时代美术馆
艺术家黄小鹏
借由此次展览,《艺术新闻》访问了黄小鹏在“第五工作室”和“黄边站”教学期间的五位学生,分别是伍思波、莫希亮、杨美艳、朱建林、卢珊,他们都在不同时间,以选修课学生、研究生、黄边站研究员等形式进入小鹏老师的教学现场。同时,除了此次展览策展人翁子健,策展人侯瀚如、博尔赫斯书店及其艺术机构(CANTONBON)创办人陈侗和艺术家徐坦也接收了此次访问,一起对黄小鹏的教育工作及艺术创作展开讨论。
黄小鹏与学生们在第五工作室,图片来源:黄小鹏档案
“摸着石头过河,是因为有彼岸;尽管它可能只是存在于想象中……”——黄小鹏,2020年
“年轻人具有与生俱来的自由的好奇心、自发性、敏感与宽容。真正的教育应该是打开、保障这种潜能,而不是毁灭它。”——黄小鹏,2006年
黄小鹏和侯瀚如关于展览《畏无所畏》在柏林展开的对话, 图片来源:侯瀚如
展览《畏无所畏》,由黄小鹏(1960-2020)发起,图片来源:时代艺术中心(柏林)
陈侗:“第五工作室”作为一个合法的教育单位,在培养人才上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从机构影响力和机构生态的角度看,“黄边站”在建立一个新的制度上比较厉害,但是你要在社会层面做这样一件事,并且坚持下来,就是一个制度建设的问题。我经常使用合法性和非法性,艺术还是在这里面游走的,很多事情是一步步的。谈到自我建构的话,我认为人也是这样的,自我的建构要建立在一定的合法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