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从20世纪40年代至1987年去世,沃霍尔是一位多产的艺术家和企业家。他的身份横跨画家、雕塑家、插画家、摄影师,并在整个艺术生涯中不断对诸如出版、电影、音乐制作、电视、时尚和戏剧等新兴媒介的艺术表达产生探索。UCCA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下称“UCCA”)的展览“成为安迪·沃霍尔”从匹兹堡安迪·沃霍尔美术馆的馆藏中精选近400件作品,重新审视了与沃霍尔相关的大量文献资料与艺术遗产。展览共以五个章节展开,以展墙不同的色块区分,通过绘画、照片、物品、电影和沃霍尔年轻时的文献物品,对艺术家的人生和职业生涯进行非线性的回顾。
安迪·沃霍尔关于“15分钟名人”的表述几乎是社交媒体时代的预言,他的快照、宝丽来和先锋电影实践被不断重拾,人们将其视为图像和消费时代的先声。有关沃霍尔的研究已然汗牛充栋,但对中国观众来说,UCCA在今夏启幕的展览“成为安迪·沃霍尔”在网红成为展览积极参与者的当下,不能不说别具意味。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多数的印象中,安迪·沃霍尔总是以天才艺术家的身份出现。他看似信手拈来的创作,被赋予灵光乍现的意味,其身份也与纽约的地下世界紧密相连,在银色工厂彻夜不眠的盛宴里流动。很少有人注意来到纽约之前的安迪·沃霍尔。他从何而来?故乡在哪里?又是如何描绘自己?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的匹兹堡申利高中《申利高中毕业纪念册》,安迪·沃霍尔位于右下方,1945年,图片来源:TANC
在“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的最初章节“缘起”中,罕见地通过他早期的绘画作品和文献照片,展示了故乡生活、求学生涯以及母亲对他的影响。
《执行“烟雾控制”政策前,上午11点的匹兹堡市第五大道》,1945年,图片来源:loc.gov
1928年8月6日,本名叫安德鲁·沃霍拉的安迪·沃霍尔出生在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信奉天主教的东欧移民,他的故乡匹兹堡在上世纪30年代还是一座雾霾污染严重的工业城市——在展览的一张照片中可以看到,被标注为“上午11点”的匹兹堡,画面却如同夜里一般漆黑。好在,这座城市丰盈的图书馆、博物馆和大学随时向他敞开。母亲非常注重对他的艺术教育,很小的时候,沃霍尔就拥有了自己的照相机,他的生活里不缺乏好莱坞电影,家人也一直支持着他画画,父亲攒钱将他送入卡内基理工学院学习。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其创作于1944的《自画像》,图片来源: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展览入口处的纸板水粉作品《自画像》创作于其青春期的1944年,是沃霍尔最早的自画像。观众可以见到这位不断被历史、流言、神话、八卦和流行文化粉刷的波普偶像的素颜。
在高中毕业册里,沃霍尔并未显得出挑。在另一张肖像照片里,他显得敏感、瘦弱,发际线堪忧。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梅尔顿-皮平《双手撑头的安迪·沃霍尔》,约1950年,图片来源:TANC
沃霍尔大学时期的铅笔素描便是草灰伏线中的一员。在卡内基理工学院,他很在意自己的基础性美术训练,因为画的不够好,他甚至曾为此沮丧,濒临退学。他与要好的朋友们组建了谷仓工作室,一起钻研画画。在一些资料里,显现出沃霍尔对现代舞的兴趣和钻研。这份对严肃绘画和身体控制的追求延续到了1961年经典的可口可乐广告画作中。沃霍尔创造了自己青少年时代的可乐广告图像,画面中能看出沃霍尔仍在手绘的痕迹,他还没完全把创作手法换成丝网印刷。当时,沃霍尔仍视自己为一位严肃的画家。同时,他也想向充满活力、泼洒颜料的抽象表现主义致敬。
安迪·沃霍尔,《二十五只叫山姆的猫和一只蓝色的猫》,1956,纸上平面印刷和苯胺燃料、硬麻布封面,23.5× 15.6 × 1cm,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收藏编号:1998.2.9.©2021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艺术家权益协会(ARS)授权,纽约,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沃霍尔与母亲朱莉娅·沃霍拉的亲密关系是此展区中最受人瞩目的存在。大量猫和天使主题的绘画被展出,俏皮而温馨,这些创作均出自其母亲之手。1949年,沃霍尔从匹兹堡来到纽约时,家里被猫填满。在一件名为《二十五只叫山姆的猫和一只蓝色的猫》的绘本式创作中,打开每一页都会有不同颜色的猫。沃霍尔和母亲鲜为人知的紧密关系被表露,二人甚至会交流创作。在沃霍尔50年代为纽约第五大道设计的香水橱窗中,就曾大量地出现了猫咪和天使的元素。而这一层关系的揭露,也为了解沃霍尔提供了另一种维度的女性视角。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茱莉娅·沃霍拉《猫和小猫咪》,1952-1970,图片来源:TANC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茱莉娅·沃霍拉《手工上色的茱莉娅·沃霍拉照片》,约1959,图片来源:TANC
“摄影师沃霍尔”、“电影作为客体”聚焦于安迪·沃霍尔身为摄影师和实验电影制作人的艺术实践。这一部分占据了展览的核心位置,地面铺设了金属质地的台面,呼应着银色“工厂”的质感。空间的顶部则被椭圆形的投影幕布环绕,播放着沃霍尔作品中超过24部电影的重制版。安迪·沃霍尔美术馆的首席策展人何塞·卡洛斯·迪亚兹说:“(展览)审视的不仅是会用宝丽来相机拍摄肖像、会挪用他人图像的沃霍尔;同样也是记录自己的世界、作为一个夜行生物的沃霍尔。”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安迪·沃霍尔,《亨利·基辛格与伊丽莎白·泰勒·华纳,华盛顿特区》,20世纪70年代,图片来源:TANC
将近40年,沃霍尔的纽约夜生活都在俱乐部和酒吧里度过。他带着已经批量生产的35毫米胶卷相机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拍摄任何他看到的任何人。在最负盛名的54俱乐部,尽管准入门槛严苛,但一进入舞池,无论出身上流社会还是出身下层,所有人都在此尽情摇摆。这里有着史泰龙和雪儿的饭局,也有着基辛格与伊丽莎白·泰勒的紧紧相拥。沃霍尔一言以概之:“门前上演专政,舞池里纵情民主”。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安迪·沃霍尔,《米克·贾格尔》,1982,图片来源:TANC
在沃霍尔创作这些作品的年代里,约翰·萨考夫斯基尚未把MoMA推上摄影的审判席,作为大众媒介,摄影和电影仍在美术馆的界线内外徘徊。但不可否的是,二者在当时确实是一种时髦的媒介,哲学家们用其作为自己理论的载体,先锋艺术家们投身其中,夜以继日的创作。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扛起摄像机,沃霍尔从来不会被胶卷的帧数限制,他要掌控时间,将其任意揉捏。有的作品时间短暂,比如“试镜”系列,但出镜的很多人成为了超级明星。有的作品堪称冗长,比如《帝国大厦》,内容仅为纽约市帝国大厦于8小时内的变化。他制作此电影的目的是制造一个观赏性极低的电影,因此他禁止人们删减电影情节。也许正是在这媒介混杂的时期让一切都充斥着戏剧性,就像摄影师斯蒂芬·肖尔为安迪拍摄了一张黑白照片,而半个世纪后,斯蒂芬·肖尔被冠以最多的头衔是“彩色摄影先驱”。
安迪·沃霍尔,《帝国大厦》,1964,16毫米黑白无声电影,16fps,8小时5分。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三台宝丽来相机,图片来源:TANC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这一区域还展出了沃霍尔罕见的创作设备。比如三台1971年发明的宝丽来大镜头相机,塑料材质,有些笨重,刚上市时售价约20美元。还有一台可以制作类似《金宝汤罐头》和《可口可乐瓶》的50年代的早期投影仪被展出。一台 1964年制的Oricom相机被固定在三脚架上的相机,它是沃霍尔当时拍摄如长篇电影《伦敦牛仔》所使用的设备。
沃霍尔很喜欢用宝丽来拍摄名人的肖像,再经过一系列处理,塑料醋酸纤维板、丝网,最终被印刷成肖像作品。展览用四张连贯的图像讲述了他是如何从这些特别小幅的宝丽来相片,一步一步完成大幅的名人肖像。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安迪·沃霍尔,《乌尔里克·特罗亚堡》系列作品,图片来源:TANC
在拍到照片之后,通过投影仪放大,做单色,通过截图线描,在此基础上他不用直接绘制,省事、容易还可以量产。这些照片因为没有瑕疵,有着特殊的美感,颇受名人们的欢迎,沃霍尔也因此将其置换成大量的美金。这一套繁复的流程如今被简化为美颜相机、美颜APP和美颜算法,即拍即得。自始至终,人们都愿意为虚假的美丽而买单,所以这项生意在半个多世纪后依然顾客盈门。
“沃霍尔重塑”章节集中展出了沃霍尔的商业艺术创作。作为一名商业艺术家,沃霍尔将此前作品中的图像和品牌与20世纪80年代的纽约文化重新混合,创作了诸如金宝汤、布里洛盒子和可口可乐,以及新版本的玛丽莲·梦露丝网版画等作品,彰显了其对现已成为标志性商业图像的敏锐洞察。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安迪·沃霍尔,《布里洛含皂钢丝棉包装盒》,1964,胶合板上丝网油墨和建筑漆,43.2 × 43.2 × 35.6 cm。建馆藏品,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收藏编号:1998.1.709。© 2021 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 / 艺术家权益协会(ARS)授权,纽约。
安迪·沃霍尔,《金宝汤罐头II:传统蔬菜味》,1969,纸上丝网印刷,88.9 × 58.4 cm。建馆藏品,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收藏编号:1998.1.2394.1。© 2021 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 / 艺术家权益协会(ARS)授权,纽约。
除了这些显性的创作,商业的因素也一直贯穿沃霍尔人生始终。早在匹兹堡的时候,他就为商场设计过橱窗。来到纽约后,第五大道是他的主战场。回顾其生涯,许多作品的创作源头纷纷指向“缺钱”,艺术家崇尚的复制甚至可以等同“印钞”。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安迪·沃霍尔,《伊迪·塞奇威克 [ST308]》,1965,16毫米黑白无声电影,16fps,4 分 36 秒。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
沃霍尔为派拉蒙影业创作过、也与早期的苹果公司有过短暂交往,据说,他为香奈儿重新设计的五号香水瓶对销售有很大的提振作用。五十年代,同时代的艺术家为了生计也做橱窗,但是沃霍尔跟他们不一样的是,沃霍尔会直接署上自己的名字,他不会因为创作沾染商业就觉得难堪。而众所周知的是,那些改变世界的波普绘画作品,便诞生在了这些橱窗之上。
安迪·沃霍尔,《迷彩》,1986,布上丙烯和丝印油墨,203.2 × 203.2 cm。建馆藏品,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收藏编号:1998.1.350。© 2021 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 / 艺术家权益协会(ARS)授权,纽约
“非物质”是展览的最后一个章节,探讨了沃霍尔步入生命最后阶段与灵性的抗争。早在1961到1963年,沃霍尔就创作过名为“死亡和灾难”的作品,但这一切都徘徊在他个人以外。1962年,玛丽莲·梦露突然自杀离世之后,沃霍尔马上针对这一事件创作了一幅相对较小的头像,背景是金箔的底色,有着明显的天主教圣像的影子。
安迪·沃霍尔,《头骨》,1976,布上丙烯和丝印油墨,183.2 × 204.5 cm。建馆藏品,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迪亚艺术中心捐赠。收藏编号:2002.4.28。© 2021 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 / 艺术家权益协会(ARS)授权,纽约
1968年,在遭遇枪击之后,沃霍尔将天主教与对死亡的恐惧带回到生活与创作的重心。在一幅自画像中,他手握自己的喉咙。在 “神话”系列中,沃霍尔延续了60年代波普艺术的主题,超人、圣诞老人以及似乎在凝视死亡的自己也被他收录其中。这些作品创作于1986年,他或许那时已经看到了天堂感召下的余晖。评论界或者一些媒体会把安迪·沃霍尔称为“美国神话”也源自于此。
安迪·沃霍尔曾在1982年受邀到访香港,东道主香港商人萧永丰为他安排了北京之行,在两天的短暂时间里,他游览长城、天安门、故宫,这个被中山装和太极拳包裹的未知世界令他好奇。当时北京没有麦当劳,但沃霍尔说,“这里总会有的。”
安迪·沃霍尔,《安迪·沃霍尔与克里斯·马科斯》,1982,手工上色照片复本,17.1 × 15.9 cm。建馆藏品,安迪·沃霍尔美术馆,匹兹堡。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捐赠。收藏编号:1998.3.3091 (复本01)。© 2021 安迪·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 / 艺术家权益协会(ARS)授权,纽约
从201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十五分钟的永恒:安迪·沃霍尔经典影像作品展” 到2016年木木美术馆举办“安迪·沃霍尔:接触”,以及2021年,“民生美术馆举办的名为“波普图像——安迪·沃霍尔的1962-1987”展览。数十年后,有关安迪·沃霍尔的展览频繁降临中国,这里已然拥有着掌控屏幕的极致算法,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超乎想象力的成名方式,线上生存和为镜头而表演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1
生前,沃霍尔曾被问到“什么是真实”,他自己的回答是:不知道。1987年,在人生的最后一次访谈中,他把生活称之为幻象。(撰文/Gearld)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来自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