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悠,《羊将亲手做的父亲节卡片送给鸡》,纽约,图片来源:1915空间
“由于我所生活的世界在不断变化,我试图通过我长期积累的照片档案来了解我周围的环境。家庭是一个普遍的主题,我可以和许多不一定和我有相同背景的人联系起来。虽然我的家庭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但我的家庭关系动态的构建是可关联的。”6月1日刚刚在泉州举办自己摄影作品展“真实界”的蔡文悠,从不回避自己身为著名艺术家蔡国强女儿的身份,她展出的《蛇拍的鸡、虎、羊》系列摄影,延续了她作品中始终如一的主题——家庭。
蔡文悠,《热带岛屿上的水也是冰冷的》,百慕大,图片来源:1915空间
蔡文悠告诉《艺术新闻》,展览所在的“中路1915艺术空间”曾经是她母亲的家,尽管大家庭中的大部分人都住在泉州,父母也来自泉州,蔡文悠本人却出生于日本,在纽约长大,“我很难告诉别人我是做艺术的,或者我是一个艺术家,但是我很自然地被摄影吸引来记录我周围的人和情况。我从小就开始拍照,我对我成长的环境很着迷,因为我强烈地意识到我的经历和大多数人相比是不平凡的。在我的一生中,我接触过不同的世界:作为一个出生在日本的中国人,作为一个移民到美国的人,一个在中国的外国人,我从来没有在任何文化身份中感到自在。即使是在艺术世界里,我也感觉不自在,因为我从小就通过父母接触艺术,而在学校里,我的同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背景。”
“真实界”展览现场
在蔡文悠看来,家庭带来的最大影响是:“除了艺术和设计,我从未真正了解或好奇过其他职业道路。因此,它也鼓励我去追求艺术的事业。然而,我并没有立即成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家,相反,我创办了Special Special,一个作为商店、画廊和工作室的创意平台。”她把这个位于纽约的专注于设计和艺术的空间看作是自己的艺术项目,通过与有创造力的人合作,通过艺术过滤器来探索想法。今年夏天Special Special将在中国的第一个项目落在上海。而泉州的项目对蔡文悠而言则像一个完整的循环,即使家人已经搬离了,精神仍可在这个空间中继续生存。她还在采访中谈到,去年刚在北京故宫博物馆举办“远行与归来”个展的父亲不会对她的工作提出任何建议,“他的影响可能更多的是在职业道德上。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坚持和不断的探索才是最终实现目标的关键。”
刘娃&鲍杨,《午夜魑魅》影像静帧,双频影像声音装置,12分钟55秒,2021,图片版权归艺术家所有,《午夜魑魅幻想曲》 版权所有 © 2021 鲍杨
艺术家刘娃与鲍杨在最新个展“午夜魑魅”开幕现场,图片来源:Cc基金会
毕业于耶鲁大学,获得人类学与艺术双专业本科学位之后,刘娃这位1994年生于北京的年轻艺术家,与鲍杨共同创作完成了在Cc基金会&艺术中心的最新个展“午夜魑魅”,全部作品耗时近7个月。展览聚焦于风滚草、向日葵和骆驼草三种植物,它们分别生长于美国、前苏联以及中国的核基地。在前期的人类学、植物与政治的学科调查后,刘娃与合作者鲍杨在美国进行了一万七千公里的长途旅行,进行实地考察和研究,并与植物共同生活在一起。两位艺术家通过影像声音装置、绘画及原创音乐,追寻和想象这些植物的生命轨迹。
刘娃&鲍杨,《午夜魑魅》影像静帧,双频影像声音装置,12分钟55秒,2021,图片版权归艺术家所有,《午夜魑魅幻想曲》 版权所有 © 2021 鲍杨
刘娃的多重学科背景让她在与跨媒介艺术家和钢琴家鲍杨的合作中配合默契与彼此激发,鲍杨此前曾与麻省理工学院的量子物理学家合作声音装置及歌剧作品,这次则与正在麻省理工学院攻读艺术文化与科技硕士的刘娃共同合作完成了最新的展览作品。
刘娃曾在2019年入选了“福布斯亚洲30 Under 30 榜单”,但她几乎没有在采访中回答过来自于关于其家庭的提问。作为她的父母,刘小东与喻红也没有出现在女儿的展览开幕等艺术活动中。对刘娃而言,她更关注聚焦于艺术创作与作品本身的讨论。
彭薇作品在“姓·名”展览现场
如果说90后的蔡文悠与刘娃身上有着全球化的、无国界与学科区隔的特质,彭薇和郭鸿蔚两个70后艺术家身上则呈现出某种向外学习后再度内观的相似性。
彭薇的12幅《松》与《遗石》正在重庆悦来美术馆的“姓•名”展览中呈现,这些看似有些“古”的题材究竟属于当代还是传统,她并不在乎,“终极追求是时间”。谈到家庭对自己创作上的影响,彭薇告诉《艺术新闻》:“最重要的是父亲从小教我画画,为我提供了一个相较于普通家庭更多的艺术氛围,但也因为这样,我失去了对艺术家这一身份的神秘感,很多年后才意识到在大部分人眼中艺术家是怎样一个特殊的存在。”
彭薇,《此处取决于偶然之十二》宣纸水墨 180×96cm 2016
时至今日,彭薇时常在朋友圈中分享自己父亲彭先诚的画作,“他自己就是自学的,也教给我要有天分、有热情就可以去创作,否则宁可不做。”彭薇说家庭给自己埋下了一个艺术的种子,但上一辈的影响也会带来某种束缚,她曾一度排斥与父亲同时展览,试图拉开距离撇清关系,随着年岁渐长,会回溯和吸取父辈艺术中的优点,甚至开始与父亲一起举办展览。谈到“艺二代”一词,彭薇说那种称谓与创作无法形成“因为所以”的关系,但每个从事艺术的人都想走出自己的路。时至今日,她非常庆幸艺术家庭所带来的轻松自由气氛,也由衷感谢父亲给自己创作上带来的影响。
彭薇与父亲彭先诚旧照
而刚刚在魔金石空间结束新展“活泼泼地”的艺术家郭鸿蔚,同样在传统艺术环境中成长,“刚毕业、想做艺术的时候,其实是很想抗拒这些东西,或者刻意去跟这些东西保持距离,甚至是一种类似于决裂的的态度,但到了三十五六岁以后,我就开始觉得,有些东西反倒很宝贵。“郭鸿蔚在展览上呈现的包括男教师在平衡车上的失控、公园中健身者的身姿牵动着彩带翻腾、修女们的舞姿联动与气韵升腾,而主题却来自留园的一处凉亭,也暗喻“桃花源”的入口,“如果说这个展览关注的是桃花源这种世俗和理想间的田园状态的临界点,没有历史、文化、政治的一种人,我为什么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可能就是从小对桃花源的情节、意向的想象就一直在那里。”
郭鸿蔚,《笑这个世界 No.2》,2020,布面油画,200×300cm
郭鸿蔚说家庭给他带来的熏陶也是同理,那种潜在的影响时无法拒绝的,而他与父亲郭强多年来频繁合作,也在艺术上相互滋养。早在2011年,纽约James Cohan画廊的一个群展上,父子俩便首次进行了合作,让书法与画作直接拼贴。“其实我最早的一些对于当代艺术的认识,是从我爸那开始的,虽然他做的是传统艺术,但在他们三十几岁的时候也是渴望接受新东西的。比如成都曾有位诗人开了一个卡夫卡书店,我爸会把先锋艺术类辑刊《今日先锋》买回来看,我就是这样接触到当代艺术的。”郭鸿蔚说,自己从不会被“艺二代”的称谓所困扰,因为父子从事着不同的创作媒介和领域,又会为彼此在创作上得到的肯定而高兴,“整体上是一个非常良性的关系。”
曹斐,艺术家肖像,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Stefen Chow
而身为雕塑家曹崇恩的女儿的曹斐,更凸显出传统艺术氛围下长大,持续观察呈现中国或以外地方不断变化的城市景观的国际化视野。她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最为全面的回顾展“时代舞台”,刚刚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落幕,那是对其过去二十多年的创作实践和艺术发展脉络进行集中呈现与梳理。尽管她成长在艺术的环境中,最初却觉得与自己无关“因为我年轻,我在关注我的电影,关注流行文化、大众文化,我做我的舞台剧”曹斐对《艺术新闻》说,她曾经追过的明星、看过的漫画、听过的卡带都在本次展览中集中呈现出来。
展览现场,曹斐呈现的艺术成长环境,图片来源: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而曹斐应莫斯科三年展的邀请而拍摄的第一部纪录长片《父亲》却与曹崇恩所做的雕塑并置在展览现场。从曹斐的童年记忆开始,他的父亲就在不断为名人塑像。从孙中山、周恩来、邓小平直到杨利伟、刘翔,雕塑的变化,是时代主流英雄人物和价值观变化的缩影。“现在做罗格的雕像了,很像。”曹斐并不喜欢父亲做的事,她觉得太主旋律了。但后来她觉得父亲的工作其实很有意思,于是她开始拍摄下来,“我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自己所做的事情,但父亲沉浸其中,这是他的职业。”在曹斐看来,如果说她父亲是从“正史”的角度切入现实的话,那么,她是站在更为个人化的“野史”角度进行观察。“我们都在用艺术去表现社会,但完全是两个不同角度,很有意思。”《父亲》成了父亲曹崇恩对女儿最为欣赏的作品。
曹斐,《父亲》静帧,2005,图片来源:caofei.com
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能在家庭中得到怎样的营养?作为“第二代艺术家”,如何处理与上一辈之间的传承与联系?如何艺术成长中,走出家族与长辈的影响,建立独立的自我与身份?从以上对于不同世代艺术家成长过程与作品的描述中,可能会得到不尽相同的答案。
“第二代艺术家“并非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回顾艺术史,中国有米芾、米友仁父子,李思训与李昭道父子等带有风格烙印的艺术传承之家,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尼德兰有勃鲁盖尔一家,在前现代世界,以家族为单位的相对封闭的艺术传承体系,也让他们的作品普遍带有着家族特色的创作风格。
与艺术史上的艺术世家不同的是,出生于70年代的曹斐、彭薇与郭鸿蔚等艺术家所受的教育与创作环境,已与其父辈的传统书画或写实主义艺术大为不同,他们也选择了与上一代不一样的艺术方向。
更年轻的蔡文悠、刘娃这一代90后年轻艺术家,成长在更为国际化的环境中,对艺术媒介、艺术创作方式乃至表达方式也有了更多元与灵动的选择。在变动不拘的当代环境中,“第二代艺术家”们所接触到艺术环境,不仅仅有来自家庭的影响和鼓励,更有外部世界和多元文化的召唤与激励,他们几乎都有着迥异于父辈的艺术生涯定位和多元化的艺术创作尝试,也在走出自己的当代艺术之路。(采访、撰文/TA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