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布洛涅森林里的路易威登基金会(Fondation Louis Vuitton)正举办着纵贯整栋大楼的“Cindy Sherman at the Fondation”主题展。自3月起因法国全面实施禁足而闭馆的路易威登基金会,以这场欧洲迄今规模最大的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回顾展重新迎接公众。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图片由作者提供
“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A Retrospective from 1975 to 2020)展览由路易威登基金会与辛迪·舍曼本人联合策划,呈现了1975年至2020年,艺术家横跨4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的170件作品。其中非常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家2007年以来的作品系列,有一些作品甚至从未公开展出过。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图片由作者提供
配合回顾展,路易威登基金会还推出新一期精选系列展“交叉视图,全新馆藏精选作品”(Crossing Vews, The Collection: A Selection),呈现由辛迪·舍曼参与甄选的路易威登基金会馆藏中达米安·赫斯特(Damien Hirst)、路易斯·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吉伯特&乔治(Gilbert & George)等23位艺术家的60件作品。
路易威登基金会“交叉视图,全新馆藏精选作品”展览现场,图片由作者提供
01
“我所创作的不是肖像,而是人物”
辛迪·舍曼以她的肖像作品为人熟知。她以自己为模特创作的摄影作品,用化妆、服装、伪装、面具、道具等方式将自己藏匿在各种虚拟的人物背后。“小丑”(clowns)系列作品(2003-2004)中,面具之上和之下的情绪的转换,是典型的对“身份”的二重性和无法捉摸的本质的集中探讨。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小丑”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尽管人们似乎禁不住想在摄影作品中寻找“真正的辛迪·舍曼”,却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辛迪·舍曼说:“我所创作的不是肖像,而是人物”。她更是决绝否认她的作品是所谓的“自拍照”。这种基于身份的矛盾性始终贯穿在她的作品中。也就是说,正是通过“消失”在她所创造的种种人物背后,辛迪·舍曼成就了她标志性的作品。她存在于所有这些人物之中,却从来不等同于他们。
辛迪·舍曼,《Untitled #582》,2016,染料热升华金属版印照片,137.2 × 178.4 cm © 2020 Cindy Sherman
她所创造的这种“人物”的虚构性可以在位于展览开端的早期成名作“电影剧照”(Film Stills)系列作品(1977-1980)中看到。这些黑白照片运用了电影剧照的特点,以非常“安东尼奥尼”和“希区柯克”的方式呈现。这些照片中,无论女主角是处于动态或者静止,都似乎正在上演某种剧情叙事。展览第二章节中的“后屏幕投影”(Rear Screen Projections)系列创作于1980年,是她借用电影表达方式的延续。辛迪·舍曼的这些女主角尽管引人联想到影史中的一些经典镜头,却并没有实际对号入座的角色。虚构的特性使得观者会对辛迪·舍曼作品中的人物身份和境遇有更多想象空间。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电影剧照”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辛迪·舍曼,《Untitled Film Still #13》,1978,银盐照片,24 x 19.1 cm,Barbara & Richard S. Lane,© 2020 Cindy Sherman
辛迪·舍曼,《Untitled Film Still #84》,1978,银盐照片,20.3 × 25.4 cm,路易威登基金会馆藏,巴黎© 2020 Cindy Sherman
近40年后,辛迪·舍曼在2016年至2018年的“飞来波女郎”(flappers)系列摄影作品中又重新回到电影世界。“飞来波女郎”是指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西方新一代的女性。她们穿短裙,梳妹妹头发型(Bob Hair),听爵士乐,蔑视性别习俗。辛迪·舍曼这里所关注的是好莱坞式的轻佻女郎,她们风光无限的事业与随后而来的1929年华尔街金融危机带来的重创,是令人扼腕的成名与衰落的故事。曾经在妆容中故意加入皱纹丑化自己的辛迪·舍曼,现在需要的是用皱纹来表达无关年龄的意义。
辛迪·舍曼,《Untitled #584》,2017-2018,染料热升华金属版印照片,101.9 × 158.8 cm,© 2020 Cindy Sherman
02
从女性化原型到流动性别
正如策展人玛丽·达列乌斯塞克(Marie Darrieussecq)所说:“辛迪·舍曼知道,每一个女人,最首先都是伪装成一个女人,她则扮演这些参与这场游戏的女性。”辛迪·舍曼所关注的第一个女性,自然是自己。展览中1975年至1977年的系列作品是辛迪·舍曼最早的创作。其中“辛迪的书”(A Cindy Book)是基于艺术家童年照片集的创作,每一张照片下都写着“这是我”(That’s me!),这种近乎自恋的表达与照片中风格迥异的童年和青少年的辛迪·舍曼互相映衬。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辛迪的书》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如果说电影系列中辛迪·舍曼戏剧性地表现男性”凝视”下的女性形象,“插页”(Centerfolds)系列作品则打破了这种伪装性,塑造出超越了老生常谈式的女性形象,是女性气质的另类表现。一组1981年为《Artforum》杂志拍摄的照片意在模仿成人杂志中女性裸体的插页的形式,但是这里,没有性的魅惑,裸露的是情感和脆弱。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插页”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辛迪·舍曼,《Untitled #92》,1981,彩色照片,61 x 121.9 cm,Cynthia与Abe Steinberger藏品© 2020 Cindy Sherman
1982年的“粉色浴袍和色彩研究”(Pink Robes & Color Studies)系列继续了这种对裸露的表现。这些短发、阴郁的主角不仅在光与色彩的表现下有着辛迪·舍曼作品中典型的略带忧郁的美感,也是剥离了妆容之后的一种似乎更真实的身份。这些时而十分女性化,时而假小子的作品形象让我们意识到,这种刻意营造的“裸露的真相”只是一种假象,真正的辛迪·舍曼仍然无迹可寻。
辛迪·舍曼,《Untitled #97》,1982,彩色照片,114.3 x 76.2 cm © 2020 Cindy Sherman
2008年的“社会肖像”(society portraits)系列作品中使用了数码相机,作品呈现不同于以往胶片相机的审美风格,展示出一幅幅上层阶级肖像。这些女人奢华的衣着、高贵的姿态与被数码相机所清楚捕捉的脸部皱纹形成了冲突性的对比,引人深思。
辛迪·舍曼,《Untitled #465》,2008,彩色照片,163.8 × 147.3 cm,私人收藏,巴黎© 2020 Cindy Sherman
从1992年的《性照片》(Sex Pictures)到1994年至1996年的“超现实照片”(surrealist pictures)系列中,辛迪·舍曼用塑料模特的躯干、性器官等碎片组合成去人性化的超现实图景,极具视觉冲击力。这和她对美国艾滋病的广泛传播关注分不开,与其对应的却是政治领域中,关于性的传统和单一化的语汇。“生”与“死”之物的界限在这些作品中愈发模糊。“性别身份”始终是辛迪·舍曼作品最核心的主题之一。在回顾展的压轴作品,辛迪·舍曼2019年创作的“男人”(men)系列中。性别的界限进一步模糊。辛迪·舍曼身穿Stella McCartney的男士服装系列,这些具有“流动性别”的人物完全异于我们在大众媒体中所熟悉的形象。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男人”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03
从历史肖像到时尚大片
主题变换和媒介创新
辛迪·舍曼曾多次与时尚大牌合作,她对这些时尚名牌服装的演绎仍是十分“舍曼式”的。1983年,她受黛安娜·本森(Dianne Benson)之邀创作了一系列身穿Paul Gaultier和Comme des Garçons人像作品。这些人物却看不到往常的奢侈品牌模特身上的锋芒。身着名牌衣物的人物,是荒谬的,可惧的形象。1994年她为Comme des Garçons和《Harper’s Bazaar》杂志合作的作品继续了她对这种剥离了光鲜外壳之后的人物身份的探讨。2000年之后的作品中,辛迪·舍曼和巴黎世家、时尚芭莎的合作受到社交媒体的启发,增添了街头和即时性。深刻意识到社交网络对“我”宫殿式的崇拜和推销,利用“自拍”的方式,她戏谑地指出“自我身份”建构的幻影。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辛迪·舍曼1983年受黛安娜·本森之邀创作了一系列身穿Paul Gaultier和Comme des Garçons人像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辛迪·舍曼1994年为Comme des Garçons和《Harper’s Bazaar》杂志创作的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辛迪·舍曼多年来能够不断更新创作主题,这是她作品在有延续性的前提下能不断丰富再生的关键。1989年至1990年的“历史肖像”(history portraits)系列中,她回到西方艺术史经典中汲取灵感。展出作品中有三幅是有明确的原作的作品,其余则是没有特指的以她为模特的“经典画作”。卡拉瓦乔的《年轻病态的酒神》,拉斐尔的《年轻女子的画像》中人物的姿势、发型、衣着都被保留,但是辛迪·舍曼以自己惯常的幽默方式用略带诡异的细节打破一切可能存在的和谐。
辛迪·舍曼,《Untitled #224》,1990,彩色照片,121.9 × 96.5 cm © 2020 Cindy Sherman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历史肖像”系列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辛迪·舍曼作品中不仅主题不断变化,还不断更新着创作媒介和表现形式:从胶片转为数码相机摄影,画作的尺寸从小幅转变为大幅。她还在近年创作了极具规模的“壁画”(murals)系列作品。而壁画作品之后的“风景”(landscapes(Chanel),2010-2012)系列,也保留了大幅作品的形式,似乎从天而降的女人身着Chanel名牌服装,背后则是数码摄影风景图。这些新的媒介、形式的创新让辛迪·舍曼的作品保持着新鲜感。
路易威登基金会辛迪·舍曼回顾展“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现场“壁画”系列中巨大的女人形象,图片由作者提供
04
辛迪·舍曼发起关于“肖像”的对话
全景展示辛迪·舍曼的创作生涯之余,分布于路易威登基金会二、三层的“交叉视图”展览中,艺术家本人参与挑选的路易威登基金会馆藏阿德尔·阿贝德赛梅(Adel Abdessemed)、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安妮特·麦萨吉(Annettte Messager)等20余位国际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展现出20世纪60年代至今肖像艺术的演化历程,与辛迪·舍曼的创作进行对话。
Wolfgang Tillmans,《Hair Cut》,2007,光面彩色照片,61 x 50.8 cm © Wolfgang Tillmans
Zanele Muholi,Thembekile,Parktown,2015,《Somnyama Ngonyama》系列,银盐照片,80 x 62 cm © Zanele Muholi
“‘交叉视图’这一概念是我在巴黎与辛迪·舍曼商讨项目时想到的。当时,我在她家中看到了大量青年艺术家的作品,其中多数来自寂寂无名的新人。这足以表明辛迪·舍曼对当代艺术界的密切关注,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敏锐的好奇心,从不固步自守。展览总策展人、路易威登基金会艺术总监苏珊娜·帕吉(Suzanne Pagé)写道。
路易威登基金会“交叉视图,全新馆藏精选作品”展览现场,图片由作者提供
展览中可以看到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波普艺术自画像、南非艺术家扎内尔·穆霍利(Zanele Muholi)的非洲女同性恋肖像、沃尔夫冈·提尔曼斯(Wolfgang Tillmans)具有社会和政治实践性的人物和静物摄影等十分著名、有代表性的作品。
同在这个区域展出的是辛迪·舍曼新创作的大幅织锦作品。这是以她社交网络instagram账户上的照片为基础制成的。古老的技艺和新的传播交流方式相结合,产生了具有创新性的效应。
路易威登基金会“交叉视图,全新馆藏精选作品”展览现场辛迪·舍曼的大幅织锦作品,图片由作者提供
这些作品跨越了地理和时间界限,提供了丰富的男性和女性人物原型。它们也再一次提醒观者,作为一位当代女性艺术家进行创作的种种限制。正如帕吉所说:“长期以来,女性艺术家被排除在‘高贵’的绘画领域之外。在此冒险的少数人似乎是幸存者。他们往往在被边缘化中创作,对使用新媒体产生了特别的兴趣。这就是为什么辛迪·舍曼放弃绘画后不久便转向摄影的原因。”辛迪·舍曼作为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女性艺术家之一,她的摄影作品是对“身份”“女性主义”以及创作媒介极具突破性的探讨。她个人的创作实践看似指向自身,却始终关切着瞬息万变的外部世界。(撰文/牛春燕)
CINDY SHERMAN AT THE FONDATION
I.生涯回顾,1975年至2020年
II.交叉视图,馆藏精选
2020年9月23日- 2021年1月3日
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