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幸运饼干(fortune cookies)悄悄出现在了上海虹桥枢纽的一角。穿梭于虹桥火车站和虹桥机场之间的旅客可以任意拾取并食用这些饼干,在掰开饼干后还会看见一张写有签语的纸条。日均3万名旅客会经过饼干堆的摆放处。在5月25日该装置出现的首日,900块饼干在半天内就被行人取尽。
上海虹桥火车站内的幸运饼干,图片来源:纽约时报,摄影:Zhao Dun
与此同时,居住于北京的艺术编辑钟山雨此前也在自家小区的小操场上放了两大袋幸运饼干。不出四天,在操场上玩耍的孩子就把这283块饼干吃得干干净净,留下的满地包装纸仿佛是这些饼干的遗迹。
北京住宅小区内的幸运饼干,图片来源:Andrea Rosen Gallery网站
五月末起,幸运饼干忽如一夜出现在世界各地寻常和不寻常的角落:从罗马干涸喷泉的水池里,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的石墩上,到纽约布鲁克林的一家便利店内;从南非开普敦A4艺术基金会的电梯里,到芬兰萨维萨洛岛的树林中。无数人在过去一个月内拾起过这些饼干,并读过饼干中以各国语言书写的寄语。“当你没有选择时,选择勇气”,一张来自纽约的字条写道;“你是困境的主人”,德国杜塞尔多夫的一张签语如是说。
这些幸运饼干是对已故古巴裔美国艺术家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Felix Gonzalez-Torres)1990年完成的作品《“无题”(幸运饼干角)》(“Untitled” (Fortune Cookie Corner))的再创作,由他的遗产执行人安德烈娅·劳森画廊(Andrea Rosen Gallery)和卓纳画廊(David Zwirner Gallery)发起。他们邀请全球一千位人士重新呈现冈萨雷斯-托雷斯的这件作品,并记录下整个过程。他们可以选择自己心仪的地点摆放这些饼干,并尽可能采用运势乐观的签语。受邀者包括作家、策展人、艺术家、冈萨雷斯-托雷斯的友人、他作品的爱好者等等。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作品《“无题”(幸运饼干角)》过往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he Art Newspaper
冈萨雷斯-托雷斯在90年代初的艾滋危机期间创作了这件作品,探索疾病对个人和亲密关系造成的影响。三十年后,当艾滋病仍为不治之症,而整个世界又为新冠疫情笼罩之时,对冈萨雷斯-托雷斯作品的重现不仅鼓励公众进一步思考疾病的隐喻,也以幸运饼干为载体,给予人们迫切渴求的接触与关联,并传达了积极的信念。
从艾滋病到新冠肺炎
突破对触摸的禁忌和感染的恐慌
1991年冈萨雷斯-托雷斯的伴侣罗斯·莱考克(Ross Laycock)因艾滋病去世。在莱考克患病期间和逝世之后,艺术家创作了一系列以糖果或饼干组成的可食性观念雕塑来哀悼自己的爱人。他1990的作品《“无题”(罗斯在洛杉矶的肖像)》(”Untitled” (Portrait of Ross in L.A.))由一堆总重175磅的糖果组成,而这正是莱考克感染艾滋病前的健康体重。观众可以随意从糖堆中取走糖果,它们的逐渐减少好似莱考克的不断消瘦与其生命的流逝。但在这忧郁的基调下,冈萨雷斯-托雷斯也加入了一丝乐观。被消耗的糖果会再被补充,仿佛象征着重生,而逝去之人及我们对斯人的回忆终将是永恒。《“无题”(幸运饼干角)》会在5月25日至7月5日在全球各地展现。每位负责人也被要求在6月14日重新补充一次饼干的数量。该项目的新闻稿中写道,如冈萨雷斯-托雷斯的许多作品一样,这件作品“通过再生来探究不朽,而这由作品中我们体会到的失去所强化。”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左)和伴侣罗斯·莱考克(Ross Laycock,中)以及汤米·范纳布勒(Tommie Venable,右)1985年的合影 ,图片来源:Little Bristling Soul
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无题”(罗斯在洛杉矶的肖像)》 ,1990年©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拾取这些饼干需要人们突破对触摸的禁忌和对感染的恐慌。在1990年,艾滋病是恐惧的制造者。而如今无处不在的消毒液和随处可见的口罩又划定着接触的界限。项目的策划者安德烈娅·劳森表示,当自己目睹无数画廊和博物馆将展品转为线上时,她感到冈萨雷斯-托雷斯的作品可以帮助渴望接触的人们与艺术在实体空间中相遇。观众必须触摸这件作品,食用这些饼干,当他们被饼干和其中藏有的字句所影响时,作品也在被观众改变。这个过程诉说着个人与他人的互相影响和互相实现。柏林KW当代艺术中心(KW Institute for Contemporary Art)也参与了这个项目。KW中心称当下为“艺术界近年来上最具挑战性的时刻”,并表示“与彼此在危机的时刻分享空间,这体现了冈萨雷斯-托雷斯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伦理和慷慨精神。”
南非开普敦A4 Arts Foundation里的幸运饼干,图片来源:A4 Arts Foundation
回到古巴
古巴哈瓦那河畔的一块屋顶平台上也堆起了一小座幸运饼干山。“仿佛他就在这里,看着古巴,看着风景,看着他的神明,”古巴国家美术博物馆馆长豪尔赫-费尔南德斯-托雷斯(Jorge Fernández Torres)说道。冈萨雷斯·托雷斯于1957年出生在古巴古伊马罗,幼年时便移居波多黎各直至大学毕业。1979年,带着一份研究奖学金冈萨雷斯·托雷斯搬到纽约,此后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生活和创作于美国及欧洲各城市,直至1996年,38岁的冈萨雷斯·托雷斯因艾滋病并发症在迈阿密去世。据菲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基金会介绍,这是在古巴出生的冈萨雷斯·托雷斯(艺术家认同自己是美国人)的作品第一次在古巴制作展出。几十年的经济封锁让美国和古巴两国间的艺术交流障碍重重,而一小堆幸运饼干却实现了跨越屏障的可能。2016年,时值艺术家逝世二十周年,上海外滩美术馆曾举办冈萨雷斯-托雷斯在中国的首个个展,由175磅的糖果组成《“无题”(罗斯在洛杉矶的肖像)》也曾展出。
古巴哈瓦那河畔的屋顶平台上的幸运饼干,图片来源:Instagram
古巴国家美术博物馆馆长豪尔赫-费尔南德斯-托雷斯放置了在哈瓦那的幸运饼干,摄影:Antonio Hurtado Labrada,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幸运饼干虽并在中国不多见,却是西方中餐馆里不可或缺的餐后小食,也塑造了西方人对中国饮食文化的认识。由来自日本和香港的移民发明、改良的幸运饼干可被视为人与文化迁移与融合的标志。与30年前的艾滋危机无异,在新冠疫情之下我们责备他者,我们划定界限,我们逃避恐惧。冈萨雷斯-托雷斯于1996年因艾滋病去世。作为一个来自古巴的移民和同性恋艾滋病患者,他的一生都在被社会边缘化,他的作品却始终以看似简单的形式鼓励人们消除偏见和建立理解。无论是在逐渐恢复活力的虹桥枢纽还是受经济制裁的古巴,小小一块幸运饼干帮助我们突破物理和心理的隔阂。对冈萨雷斯-托雷斯作品的重现也希望能够成为分享与信任的重生。(撰文/赵文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