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佛教经典记载,在两千多年前的印度拘尸那迦罗城,佛陀于娑罗双树间吉祥而卧,入般涅槃。“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在说出这最后四句法偈后,佛陀合上双眼,入涅槃之境。于是,“众生悲鸣,大地山海皆悉震动”,娑罗花如雨般从天而降,飘落到佛陀的身上。
胡军军“涅槃风光”展览现场,宝龙美术馆
在上海宝龙美术馆中,一场以涅槃为主题的展览在3月的尾声悄然开启。艺术家胡军军于2016年至2019年创作的一系列涅槃题材绘画与雕塑,为观众呈现一片安详、明亮、静谧的“涅槃风光”。
胡军军“涅槃风光”展览现场,宝龙美术馆
走进6号展厅,便与左侧的大型绘画《涅槃本色1号》相遇。这件创作于2017年的大尺幅绘画长达13.6米、宽3.6米,以蓝色为基调,描绘出佛陀“吉祥卧”于娑罗双树间入涅槃之境的情景。胡军军以粗疏的笔触勾勒出一尊侧卧的佛陀,在其两侧以传统山水画笔法绘出两棵虬枝盘旋间繁花绽放的古树,此外再无其他意象;以蓝色铺满的背景消解了纵深,令画中佛陀看似漂浮在一处超然的空间中,形容安定而轻盈。
胡军军“涅槃风光”展览现场,宝龙美术馆
在展厅的另一侧,另一张尺幅相当、构图相似的大型绘画与《涅槃本色1号》遥相对应,后者背景中的蓝色在此变成了橘色,传递出涅槃背后的旷达和喜悦。
两张大型绘画分居展厅一端,二者之间的展墙上呈现《涅槃本色》系列中较小尺幅的数件作品、2018年至2019年的《涅槃风光》系列作品,以及2019年《涅槃佛国》系列的60件小尺幅作品。
胡军军,《涅槃佛国》系列,2019年
在《涅槃佛国》系列中,处于“吉祥卧”姿的佛陀不再以庞大尺寸示人,而是缩小至数十厘米,形如一叶扁舟。而佛陀所处的场景也在画中各异,中国的花器与插花、文人字画、明式书桌几案、香炉供品、吉祥之鹿、冬日雪景、月下古宅、假山与竹,与涅槃的佛陀不成比例地共处画面之中。《涅槃本色》系列中单一的背景色,在这里演变为或互补、或对比的低饱和双色,“雅而不俗”,将画面一分为二。这组尺幅相同、用色鲜明的《涅槃佛国》绘画同在一面墙上展出,呈现出一幅佛陀无处不在的世间众生相。
胡军军,《涅槃之道1号》,2019年
错落安置于绘画之间的,是胡军军2019年创作的树雕装置系列《涅槃之道》。其中,横亘在展厅一侧的《涅槃之道1号》为长达13.6米,高约3.8米,全身以枯枝搭成,以钢铁部件相连,构成一尊通透而古朴的当代涅槃佛像。近看之下,树枝的枯败感成为对超越生死的“涅槃”的另一种诠释。而巨大的尺寸使观众在其面前驻足时难以观其全貌,只能在俯仰间感受佛教奥义中“有”和“无”、“生”和“灭”相生相对的微妙关系。“枯枝材料本身是生灭的一个提示,它是完全从大自然中生发的材料,该降落的时候便降落了,跟人的生命是一样的。”胡军军如此解释道。
自2015年起,胡军军便持续用绘画和雕塑表现佛陀涅槃的形象。胡军军表示,她选择涅槃为创作主题的决定,缘于2015年参访庆阳北石窟寺时与北魏七佛的相遇。七尊高达八米的佛像,使2003年起皈依三宝的胡军军心生触动,并发愿以毕生精力去绘制佛陀涅槃像。
艺术家胡军军
“人类历史数千年以来,一直由宗教陪伴,我觉得可能还是人类无法理解生死。而佛教里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观点,就是如何去面对生死,直至超越生死。其实我们很多的痛苦、慌乱、烦恼,就是来自于对生命的执着。对生死有了认知后,虽然不能马上消除恐惧,但至少可以稍微沉着一些。”胡军军说道。
此次在宝龙美术馆举办的“涅槃风光”展览,为继2017年苏州本色美术馆“涅槃本色”、2018年台湾佛光山佛陀纪念馆“涅槃天下”展览之后又一次信仰与艺术交汇的践行。
胡军军“涅槃风光”展览现场,宝龙美术馆
作为佛教造像史上的重要题材,涅槃像描绘着释迦佛在娑罗双树林中圆寂的情景:“世尊与诸比丘入娑罗林,至双树下,右胁著床,累足而卧,如师子眠,端心正念。”在犍陀罗,公元2世纪以后便开始出现涅槃造像。新疆克孜尔石窟中,或绘或塑,以涅槃为题材的洞窟达80余窟。在莫高窟中,以变相画形式来表现的涅槃像最早出现在北周时代的428窟,至中唐以涅槃为题材的塑像或绘画亦有11例之多。莫高窟最著名的“涅槃窟”,即中唐时期的吐蕃造像,则是以巨大的佛陀涅槃像为主体,周围的壁画则是各式经变图。
实际上,“涅槃”的概念早在佛陀出世前,便在印度出现。为巴利文音译的“涅槃”意为圆寂,功德圆满称圆,业障灭尽为寂,指不生不灭、超离生死烦恼、安住永恒快乐的境界。佛教认为这种境界“唯圣者所知”,不能以经验上有、无、来、去等概念来测度,是不可思议的解脱境界。
胡军军,《涅槃本色57号》,2018年
胡军军,《涅槃本色60号》,2018年
而胡军军的涅槃并非经典的“佛造像”和“佛画像”的范畴,她以当代、明快的风格呈现佛陀涅槃瞬间的超然与安宁。出于对南北朝时期佛造像风格的偏爱,胡军军笔下的佛陀呈现出古朴肃穆、潇洒飘逸的气质,其袈裟样式也多为北魏时期的“褒衣博带”式;她对于意象的选择亦传承了中国传统山水画中的写意风格。
在此之前,胡军军曾相继创作了《二十四小时》《二十四节气》《二十四朝代》系列绘画,虽然在用色与题材上与“涅槃”系列大相径庭,但其中洗练的风格和简洁的笔触却延伸至今,成为胡军军不断变化的创作中一条清晰的脉络。这些作品间更深层的联系,是她对于“时间”概念的敏感思考。
胡军军,《涅槃风光51号》,2019年
胡军军对“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的终极命题向来好奇,她曾言“一个艺术家的观念在宇宙万法里何其微不足道,一个个体生命的悲喜荣辱更是梦幻泡影。”而《金刚经》中一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似乎为她提供了最好的答案。
由于新冠病毒疫情的影响,原定于2月16日开幕的“涅槃风光”推迟至3月下旬对公众开放。在这一特殊时期,生与死成为人们日常面临的沉重话题,“涅槃”所代表的生死观念也许能引起更多的思考。在胡军军看来,“其实我们都太微不足道了。我们应该怀着一颗敬畏心生活在这个地球上,而不是不断地贪婪。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正好说明了这几十年以来人类对地球和自然的贪取,以及空前的破坏。这种贪欲心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胡军军,《涅槃风光23号》,2018年
“生而为人,难逃生死这一幕大戏;世间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有生必灭’。……‘电光影里斩春风’,直面生死之时,又有几人能临危不惧?” 胡军军在为本次展览所写的文章《寻找涅槃的节奏》中如此写道,“我们终究是微尘中的微尘,也就不急着步履匆匆,再怎么形孤影单,也是无尽的涅槃风光。”(采访、撰文/何佩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