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9月27日,北京市民在一处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展览:一群年轻艺术家将150余件绘画、雕塑、素描和版画作品挂在中国美术馆东侧街头公园的铁栅栏上。展览“前言”写道:“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认识世界,用自己的画笔和雕刀参与世界。我们的画里有各自的表情,我们的表情诉说各自的理想。”这一展览——首届“星星美展”——以不同寻常的展示方式及内容的创新成为该年最重要的艺术实践之一,因此也常备作为中国当代艺术诞生的象征。
观众正在星星美展上观看曲磊磊的钢笔画作品,1979年9月27日,摄影:李晓斌,星星艺术基金会惠允
“星星1979”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40年后,依旧是北京,OCAT当代艺术中心北京馆以“星星1979”的展览再次回访这次原点。本次展览通过发掘原始档案材料,对首届“星星美展”和它的原境进行重构和反思。策展人巫鸿介绍展览的四个焦点分别为:1979年的社会文化环境;“星星”与文学群体“今天”的互动;首届星星美展的内容和形式;公众及“星星”成员对该展的反馈。这一系列历史重构的结果是基于原始材料上的个案分析,其目的在于鼓励对“星星”以及中国当代艺术早期的发展做进一步研究。
“星星1979”展览现场
作为原点的1979
“星星”诞生的夜空
“星星1979”展览现场的文献资料,图片来源:TANC
1970年代末的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对艺术而言也在许多方面标志一个时期的开始。展览以一连串详实的文字与图片时间轴作为开端,详细引述当时的社会背景与文化氛围。国家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开始了新的征程,以邓小平为首的领导班子开始推行现代化,重视经济领域,引导中国走向世界。受到改革之风的鼓舞,大量民间艺术群体及美展于1979年在首都北京和全国各地涌现。这些群体由专业艺术家或业余艺术家组成,其展览一般在公园、文化中心或少年宫等场地举行,展出作品表现历史记忆、风景、景物与人体等多种题材,它们的多种风格反应出与世界艺术史接轨的倾向。
星星画会在圆明园举办的舞会,1980,摄影:李晓斌,星星艺术基金会惠允
这些团队不同的成员和创作与“后文革”艺术中若干重要议题有关,包括艺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关于“形式美”的辩论、学院艺术的重建、民间摄影潮流的形成,以及另类艺术的兴起。“星星”和“星星美展”的出现与这些议题和动向都有着密切关系。“星星”的成员曲磊磊说,过了四十年已经很难让如今的人感受到热潮,他回忆时说“当时北京市里所有的酒都卖光了,大家在一起彻夜的狂欢。”
“星星1979”展览现场复原的“星星”成员居所
作为一种杂糅的先声,“星星”诞生的年代里,在今天被分开讨论的文学、艺术、哲学、音乐等等形式之间的空气是共通的,不同团体的成员也互有交叉。星星画会的发起人之一黄锐是《今天》杂志的美编,受今天派的刺激萌生了成为一个艺术团体的念头。“今天”团队的成立早于“星星”,它促成了黄锐、马德升这两位“星星”发起人的相识。也使他们与曲磊磊、阿城(钟阿城)、王克平、严力以及其他未来的“星星”成员相遇。这些胸怀梦想的青年艺术家和作家不时在胡同里的非正式场地聚会,倾谈他们的计划,分享各自的抱负和心得,交流文学、艺术和音乐的感想,他们的居所即是聚会地点,也是画室和派对场地。展览搭建了当时的场景,辅以40年前的北京地图,重新还原了先声发出的场地。1979年五月,“星星”成员在东四十条76号召开展览大会,正式将首次展览命名为“星星美展”。“已经有一个太阳了,所以我们要做星星。”
作为展览的展览
回归“星星”美展的艺术史讨论
“星星1979”展览现场
展览星星美展发生过多次,今年聚焦的是首次。OCT当代艺术中心北京馆的展厅里,曾经作为展墙的铁栅栏被重现,展厅四周也以铁栅栏的图像元素为主,展出的作品包括部分原作和根据资料照片制作的复制品。栅栏墙意味着很多,它即是当年星星画会展出作品的场所,象征着体制和民众的分界线,在某个更复杂的层面,朱朱曾在文章中写到,栅栏揭示出星星画会既是一种对中心的反叛,同时也是一种对中心的渴求。
“星星1979”展览现场的文献资料,图片来源:TANC
巫鸿说此次展览是“一次关于展览的展览”,除了整个时代背景的语境重现,此处展出的文献还包括首届美展的策划手稿、观众留言簿、展览实况照片以及观众对展览的反馈等。而许多团队成员都细心保存了展览的相关档案资料、会议记录与照片。
“虽然对星星美展的研究诸多,但首届星星美展的作品却很少有人去研究。”作为研究者,尤其是历史的研究者,比起回顾与怀旧,巫鸿更在意具体的艺术史叙述。即使是在当时观众两句的留言“但愿星星落下之后,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当黑夜再度降临,天空仍会出现星星?”之中,也能看到对“星星”过于大而化之与诗意的象征意义。
“星星1979”展览现场的文献资料
“星星”的初衷远超的艺术范畴,但“星星”的作品却并非充斥着政治诉求。在不知道毕加索、马蒂斯的存在之下,他们之中对艺术的理解几乎无法参照。马德升的一些作品带有某种珂勒惠支的风格特征,作品又有一定的超现实感;黄锐的油画《新生》将毁于战火的圆明园的几尊残存石柱变形描绘成了类似于人的形体;而与之相对的《遗嘱》,则以刺激性的色彩来试图表达一种对过去的回忆。李爽的《神台下的红孩》、严力的《对话》都表现出艺术家对发掘形式自身潜力的兴趣,展现出一种纯粹形式主义的倾向。策展人容思玉为研究“星星”提供了一种外来眼光,在初入这个领域时,她更多的以本身的学科“博物馆学”去进行研究,在远离漩涡的语境里之外,关注到这些作品的细节。
被不断重访的“星星”
反思与更新的叙述
与“85新潮”运动中的艺术家不同,如今“星星”的许多艺术家们都销声匿迹。但对“星星”的重访或许从第二天就开始了。第一届星星美展于1979年11月23日到12月2日在北海公园的画舫斋正式开幕,持续时间为半个多月,展览售出约8000 张门票,吸引了数万名观众。次年第二届星星美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许多“星星”成员的个人反思始于这一时期,并留存至今,在这些文献中,他们重申了“星星美展”的初衷:把艺术归于人民,发掘表现人类经验的诸多可能性,以及探索最能表现当代生活和思想的艺术风格。
“星星”艺术家在中国美术馆前留影,前排左起:曲磊磊、李爽、钟阿城、马德升;后排左起:王克平、严力、黄锐、陈延生 1980 摄影:欧普雷 星星艺术基金会惠允
在之后的40年里,“星星”发生过数次的回顾展览。有的由成员发起,有的由策展人发起。“星星”作为原点,不仅处在流动、变化与扩散之中,也在稀释与消散之中。以色列诗人阿米亥在《此刻在风暴中》的诗中写道:“现在对于考古学来说还太早,但要修复已被破坏的东西却太迟。”两个月前,博而励画廊的北京空间展览由鲁明军策划的“没有航标的河流,1979”,除了对中国当代艺术真正的滥觞所处的时代进行刻画之外,更希望由此重新唤起对于未来的想象。“星星1979”的策展人巫鸿对《艺术新闻》说,举办这次展览的原因在于中国当代艺术史的叙述过于“粗线条”,许多当时重要的展览节点都缺少真正细节的东西。在40年之际,去重访“星星”,也是希望在2019年末的北京完成一次回看,对中国和全球的当代艺术史研究留下重要的补充。(采访、撰文/李靖越)
《今天》在紫竹院公园举办的交流会,1979,摄影:王瑞,星星艺术基金会惠允
星星1979
OCAT当代艺术中心北京馆
展至2020年4月12日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OCAT当代艺术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