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威登巴黎基金会举办“夏洛特·佩里安：创造新世界”（Le monde nouveau de Charlotte Perriand），图片来源sylviebecquet.com

冬日的巴黎近郊，路易威登基金会（Fondation Louis Vuitton）的所有展厅都被用来呈现一位20世纪伟大的女性“创造者”夏洛特·佩里安（Charlotte Perriand）的创作和她经历和创造的时代。佩里安的女儿、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之一佩内特·佩里安-巴萨克（Pernette Perriand-Barsac）在回答“如何描述夏洛特？”时写道：“建筑师、城市规划师、设计师、摄影师、艺术指导、策展人、全民艺术倡导者。‘我不去定义自己，那样就是为自己设限’，她会这样回答记者。‘艺术女性’这个描述应该很贴切。”

1920年代末、1930、1947、1955、1989年的夏洛特·佩里安，图片来源：© AChP_ADAGP, Paris 2011、© Archives Charlotte Perriand.、photo by Junzo Inamura、© Lord Snowdon / Camera Press London

上：展览复原了1955年，夏洛特·佩里安在东京组织 “艺术融合提议” 展览
下：展览现场夏洛特·佩里安的设计与野口勇的设计并置，图片来源:Designboom

费尔南德·莱热，屏风，棕色背景绘图，1932年 © Adagp, Paris, 2019 © RMN-Grand Palais (musée Fernand Léger) / Gérard Blot

汉斯·哈同，《T1952-51》, 1952年，布面油画 © Hans Hartung / Adagp, Paris, 2019 © Photographie Fondation Hartung-Bergman

佩里安独立、大胆、有创造力的女性形象使人耳目一新，关于她所创造的“新世界”，策展人塞巴斯蒂安·切鲁特（Sébastien Cherruet）对《艺术新闻》说：“她的‘新世界’是关于空间、看待世界的角度、女性的位置，以及自然的角色。”在其中，传统与现代性并存，地理文化疆域不复存在。

超越时代的前卫女性
不仅仅是柯布西耶的合作者 

1927年的巴黎秋季艺术沙龙（Salon d’Automne）上，佩里安的设计“屋顶下的吧台”（Bar sous le toit）轰动一时，并引起了柯布西耶的注意，柯布西耶随即邀请她加入自己的工作室。此后，佩里安展开了与柯布西耶及其表兄、瑞士建筑师皮埃尔·詹内特长期的合作。

夏洛特·佩里安和勒·柯布西耶1928的合影，摄影 © Pierre Jeanneret/AChP

左：夏洛特·佩里安设计的旋转扶手椅（Fauteuil pivotant，B302 ）1927 年，右：夏洛特·佩里安设计的圣叙尔皮斯广场寓所兼工作室项目的透视绘图

然而，作为成就斐然的设计师，她常常处在柯布西耶盛名的阴影下。佩里安加入工作室时只有24岁，据她本人描述，柯布西耶第一次在工作室和她会面，和她说：“您要知道，我们这里不绣枕头边。”在20世纪初的建筑和设计领域，女性从业者很难被认真对待，人们更多地认为女性设计师只能做挑选家具摆设，墙纸等室内装饰类的工作。“我在工作室的角色并不专注在建筑上，而是现代寓所内的各种配备。柯布西耶急切地等着我为家具注入生命。” 佩里安曾写道。年轻的佩里安在加入工作室后的1935年，才获得合作设计师署名的资格。

夏洛特·佩里安与建筑师André Tournon和工程师Refuge Bivouac工作的场景, 1936-1937年，摄影 Pierre Jeanneret/AChP © AchP, Adagp, Paris 2007

策展人塞巴斯蒂安·切鲁特接受《艺术新闻》专访时说：“在战前的法国，女性没有投票权，要开一个银行账户需要丈夫的同意。但同时，一些女性创作者在她们自己的年代已有很大成就。我们似乎忘了这一批女性的力量，我们必须‘重新发现’她们。我们的责任是从历史的角度去修正‘男性是建筑师，女性只能做装饰’，这是错误的说法。”

左：费尔南德·莱热，静物与滚珠轴承，1926，布面油画 © Adagp, Paris, 2019 © Kunstmuseum Basel, Martin P Buhler；中：夏洛特·佩里安，滚珠轴承项链，1927，私人收藏，© Adagp, Paris, 2019 © AChP；右：勒·柯布西耶, 皮埃尔·詹内特, 夏洛特·佩里按，Chaise longue basculante, B306, 1928年，德国威察设计博物馆，© F.L.C. / Adagp, Paris, 2019 © Adagp, Paris, 2019 鸣谢德国威察设计博物馆

第1展厅的滚珠轴承项链是女性解放力量的表现，与莱热有同样元素的绘画并置，是技术变革时期对以汽车为代表的机器生产力的惊叹。1929年，佩里安佩戴着由滚珠轴承制成的闪耀项链，在与詹内特和柯布西耶合作设计的著名金属躺椅上摆出拍照姿势，其中的现代感依然令我们惊异。佩里安还曾经将汽车车灯用作她在蒙帕纳斯（Montparnasse）公寓的灯光装饰。

躺在长躺椅（Chaise longue basculante B306）上的夏洛特·佩里安，1929年。该椅子由勒·柯布西耶、佩里安和皮埃尔·詹内特约于1928年共同设计。

第1展厅还呈现了佩里安所处时代其他女性创作者的境遇：佩里安的朋友朵拉·玛尔（Dora Maar）也是典型的独立女性。除却毕加索情人的身份，她作为摄影师的职业生涯本就有着卓越的成就。无独有偶，在被称为“疯狂岁月”（annees folles）的20年代，佩里安在巴黎看到著名的卡巴莱（cabaret）舞者约瑟芬·贝克（Josephine Baker）的表演后十分受到触动：“多么令人震惊，一个野性的，真实的女人。”展览现场有一幅佩里安所画约瑟芬·贝克素描作品为证。

毕加索，《沙滩上的朵拉·玛尔》，1936年，私人收藏©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 Anne Chauvet

改变 “巴黎式住房痛苦”
现代空间的创造者 

夏洛特·佩里安，《贫穷的巴黎》, 1936年，主画框:16 x 3 m ; 背框:8 x 5 m © Adagp, Paris, 2019 © AChP

如策展人所言，佩里安在建筑空间内做的绝不仅仅是“装饰”，她创造的是一种现代的生活空间。展览复原了1929年巴黎秋季艺术沙龙中柯布西耶、詹内特与佩里安合作设计的“现代寓所” （Un appartement moderne），展示了一种超越单纯建筑的理念，打破当时的条框，将建筑与设计结合成一种全新的寓居艺术，一种生活方式，重新定义了“中产公寓”。“现代寓所”中有佩里安的经典设计 “chaise longue”躺椅和“fauteuil grand confort”旋转扶手椅。

展览复原了1929年巴黎秋季艺术沙龙中柯布西耶、詹内特与佩里安合作设计的“现代寓所” （Un appartement moderne）, Artists credit F.L.C./Adagp Paris 2019. Photography courtesy of Fondation Louis Vuitton/David Bordes

佩里安倡导“生活艺术”（Art de vivre），主张在日常生活中用设计让艺术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艺术启发生活，而生活本身也是艺术实践。20年代的佩里安迅速被那个时代的前卫派所吸引。她发现了布拉克与毕加索的立体派，柯布西耶的纯粹派，莱热作品中的力量，并与后者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佩里安参与推进了线条、极简、金属为特点的现代主义设计。

乔治·巴拉克，《鸟》, 1954-1962年 © Adagp, Paris, 2019 © Musée d’art moderne, gift of Maurice Jardot, Belfort，鸣谢Donation Maurice Jardot, Belfort

30年代后的佩里安不满于“巴黎式住房痛苦”，对法国城市化进程和居住条件改良进行思考，她提出了“年轻人的寓所”（Maison du Jeune Homme）这一创意。展览复原了1935年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上， 佩里安与雷内·赫布斯特 （René Herbst）、 路易·索尼特（Louis Sognot）合作设计的“年轻人的寓所” 。

1935年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上， 佩里安与雷内·赫布斯特 （René Herbst）、 路易·索尼特（Louis Sognot）合作设计的“年轻人的寓所”

展览还原了“年轻人的寓所”，© Adagp, Paris, 2019. Photography: © Fondation Louis Vuitton / Marc Domage

佩里安设计了一款带有草垫和靠背的木质扶手椅，与1928的旋转扶手椅（Fauteuil tournant）截然不同。这是机器生产的机器家具与特色工艺的碰撞。墙面的木质搁板放置着从自然中采撷的物品。莱热的画作与燧石、鲸鱼脊椎并置，构建了一种激发想象力的对话。这种设计以巧妙的方式挑战了20世纪20年代的现代主义美学。在三人的设计之下，生活在1935年的年轻人可以在巨大的莱热画作之下舒展身体，一边思考都市主义，一边欣赏她与柯布西耶合作设计的宣言侧板（Manifesto Sideboard）。

 “战争可能会爆发”
以设计进行政治介入 

在1935年的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上，一些建筑师建造了经典样式的建筑，呼应着法西斯政权在欧洲的崛起，而佩里安在自己的搁板上放置了一方写着“战争可能会爆发”（La guerre est possible）的印章。

毕加索《格尔尼卡》挂毯

与此同时，佩里安在西班牙内战时期，积极地进行反战活动和政治参与。作为左翼人士，她支持左翼政治联盟“人民阵线”（Frente Popular）。毕加索著名的《格尔尼卡》是西班牙内战历史事件的精神记忆，对佩里安产生了巨大影响。在第2展厅展出了《格尔尼卡》三段挂毯，其底图是在毕加索的直接监制下制作完成的。展览现场米罗以西班牙内战为主题的绘画以及佩里安本人拍摄的战争中普通民众的苦难，同为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艺术家们群体的政治介入。

胡安·米罗，《吞噬爱》，经纱挂毯 © SuccessióMiró/ Adagp, Paris, 2019 © I.Bideau

正因为左翼政治倾向，佩里安的设计中经常体现出乌托邦和共产主义情结。

“生命的极致美感”
来自自然的启发 

热爱运动、享受生活的佩里安在30年代中期经常和詹内特周日去海滩游玩。他们在诺曼底海边的所搜集的物件，是对自然的重新发现。在展厅3中呈现的佩里安“原生艺术”（l’art brut）系列摄影作即是以这些物件为拍摄对象。

夏洛特·佩里安，鱼脊骨, 1933 © Adagp, Paris, 2019 ©Achp

佩里安的目光因此从工业元素转向了冰块、树干、砂岩、石英玻璃等自然界的创造。她与莱热逐渐通过不同的媒介共同表现出对自然赋予的“自由形状”的接受。展览现场莱热所作的屏风、以树干为对象的立体主义画作、一幅手绢褶皱的画作、柯布西耶的名为《海》的雕塑作品与佩里安的海边摄影作品、装置树干和设计作品互相指涉，将自然对设计领域的启示发展到极致。这个时期佩里安设计的如砂岩、如折扇一般的桌子有着灵动的形状，成为人接触自然的媒介。

“夏洛特·佩里安：创造新世界”展览现场

佩里安为莱萨尔克（Les Arcs）滑雪场的整体设计与建造花了将近30年的心思。1967年，开发商罗杰·戈迪诺（Roger Godino）邀请她参与到莱萨尔克项目中，建造一个位于法国萨伏伊（Savoie）地区的冬季运动度假胜地，目标是拥有3万张床的承载力。作为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的佩里安参与了这个规模庞大的项目，负责室内建筑和家具的设计。在设计中，她有意识地减少人为活动可能对自然造成的负面影响，将与自然和谐相处放在设计理念的中心。

由佩里安和雷伊·米勒（Rey-Millet） 1968至1969年间设计的La Cascade公寓楼在Arc1600地区最具辨识度，© Adagp, Paris, 2019 © Charlotte Perriand / AChP

由佩里安和雷伊·米勒（Rey-Millet）设计的La Cascade公寓楼顺山坡地势而建，融于自然之中，在Arc1600地区最具辨识度。为了使每套公寓的露台大小相等并且都阳光充足，在西南侧每层建筑依次向后平移了1.4米；为了保持公寓大小相等，大楼的西北侧则倾斜了相等的距离。总共有140个2到5张床的公寓分布在7个相互连接的，4层楼高的建筑单位上。这些建筑单位顺坡度排列，每个单位都有独立的入口。她的设计巧妙地统一了不同的维度，包括家居、建筑和整体的平面规划，使众人前来探索她既想保护原生态又想美化的自然奇迹。

夏洛特·佩里安设计的山间避难所，托诺避难所（Tonneau refuge），1938年，图片来源：Designboom

“工作，消耗，这是地狱般的循环……忽略了生命的极致美感。” 佩里安曾写道。因为亲近和敬畏自然，佩里安拥有了接受自然启发的能力，以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敏感性，从中她寻得了“生命的极致美感”。

“空包含一切”
对东方的憧憬 

一位模特在佩里安50年代制作的羊毛地毯和桧木咖啡桌边 Photograph: © ADAGP

第4展厅中呈现的设计作品是佩里安赴日后对木、竹子等材料运用之后的创作。她鼓励日本的设计者和艺术家继承和发扬本国的文化遗产，而不是一味学习西方。曾在日本担任佩里安助手的柳宗理说：“在日本设计领域，曾在日本工作过的西方设计师与建筑师中，也许没有谁的影响力能超过佩里安。”

展览中复原了夏洛特·佩里安1993年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计的日本茶室

而反过来，日本文化也对战后佩里安的作品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倡导在设计中运用本地材料的同时，佩里安也将东方文化精神融入设计中。此次展出的“影之椅”（Chaise Ombre）有类似书法的审美特点，椅背中间有一道缝隙，回应了她对佛教，特别是对“空”的理解。“空是非常强大的，因为空包含一切”。这样的哲学思考哺育了佩里安对设计理念的探索。她在1993年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计的日本茶室则提供了一个让人在栖居中冥想自然，感受和谐，思考文化多样性的空间。

夏洛特·佩里安，1974年，摄影：Pernette Perriand-Barsac et Jacques Barsac/AChP © AChP 2005

佩里安-巴萨克回忆道：“夏洛特过去常说‘生活意味着向前，你需要为时代发声’。跟随时代的潮流，按照不同的项目和地点，她采用工业和工艺手段，使用金属、木质、竹子、石头、瓷漆、金属、玻璃、聚酯纤维、橡胶等去创造。在生命的尽头，她依然梦想着使用碳纤维和柔软材质。她常说‘一切都有可能；答案不止一个’。在长达70年的设计生涯里，她不断这样颠覆自我。”（采访/马君怡  撰文/牛春燕  编辑/童亚琦)

*若无特殊标注，本文图片由路易威登基金会提供

夏洛特·佩里按：创造新世界
Le monde nouveau de Charlotte Perriand

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
展至2020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