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女人的一千个鸡蛋》，一场庆祝行为和装置作品。仅限女性及着女装的男性参与。”清晰写在邀请函上的着装要求，来自11月1日，英国艺术家莎拉·卢卡斯（Sarah Lucas) 在北京红砖当代美术馆开幕的个展。
莎拉·卢卡斯个展现场《致女人的一千个鸡蛋》
走入展厅，迎面而来的是布满蛋黄、蛋清和蛋壳流泻痕迹的墙壁。在展览的开幕式上，受邀的女性和穿女装的男性将艺术家提前准备好的一千个鸡蛋砸向墙面，而破碎的鸡蛋则在墙面上留下黄黄白白的痕迹。当被问及为什么只有女性和穿女装的男性才能受邀加入这个行为作品时，卢卡斯说：“因为这个行为和女性有关。女性也有卵子（Egg在英文中既可代表鸡蛋又意为卵子），但是女性只能怀揣这些卵子，不能像男性一样将精子射出。她们很难控制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的命运。我觉得作为一个女性，有时需要抬起头，做一个像这样的姿态。”
莎拉·卢卡斯个展现场
本次展览以超过100件雕塑、装置和摄影作品展现了卢卡斯1990年至今三十年的创作生涯。而卢卡斯的朋友、摄影师约翰尼·山德·基德（Johnnie Shand Kydd）为卢卡斯及其他YBA艺术家拍摄的35张照片，与文献区卢卡斯的画册、手稿和纪录影像等一起，令观众可以从更加私人的角度了解艺术家的生活和创作。
艺术家莎拉·卢卡斯，© Sarah Lucas, courtesy Sadie Coles HQ, London. 摄影: Julian Simmons
莎拉·卢卡斯：It has to be provocative.
《路人朵丽丝》现场
走进红砖美术馆的中庭，一双七英尺高的水台靴就屹立在美术馆中庭的正中央。这件名为《路人朵丽丝》的作品充满了卢卡斯特有的印迹：混凝土浇筑的斑驳表面仍然留存着铸造过程所遗留下来的手工印迹；长度到大腿的女靴同时带着朋克的中性硬朗；常常被物化的女性身体部分被放大成独立的雕塑作品。作为入口大厅中的唯一一件作品，它似乎在“逗引”观众走入展厅，透过卢卡斯的视角重新思考我们的身体和我们所处的日常世界。
莎拉·卢卡斯个展现场的雕塑
展览现场的《把它握住》
莎拉·卢卡斯个展现场
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卢卡斯的作品常常被贴上女性主义的标签。尽管她并不是一个激烈的女性主义者，但争取平权等女性主义的主要诉求仍然深深影响着她看待世界的方式。“我觉得男性的阴茎和女性的乳房是两者之间最大的差别，而这一点差别就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卢卡斯说：“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这有点荒谬，这可能是为什么我总是触及这个问题的原因。我可能没有别的选择。”
展示卢卡斯早期作品的展厅中，《年度猛男》跨页（后）
在展示卢卡斯早期作品的展厅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卢卡斯对这个问题的关切。无论是最早的“小报”系列中充满性挑逗的《年度猛男》跨页，还是她标志性的作品中以煎蛋和烤肉或甜瓜和刷子来指代乳房和阴部，用橙子和黄瓜来喻示阴茎的做法，都充满了卢卡斯式的幽默感。在第一次看到卢卡斯的作品——出现在同一展厅中的《Get Off Your Horse And Drink Your Milk》时，基德就被作品中所呈现的幽默感所打动——男人在放着两块圆形饼干的下体处向四方挥动着奶瓶。不过，他同时意识到，与幽默并存的是更多令人不安的严肃内容。“她的作品让你想笑但同时也想哭，”基德说。
巨幅的《吃香蕉》墙纸与“兔子”系列雕塑
在展厅中，巨幅的《吃香蕉》墙纸与卢卡斯其它的“自我肖像”系列摄影作品分散悬挂在不同的墙面上。照片中卢卡斯来自英国街头的中性装扮、敞开的双腿和冷峻的面孔所代表的强势形象，和展厅中所放置的“兔子”系列雕塑中由填充丝袜在椅子上扭曲而成的柔软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说最早被摆放在“斯诺克”球台边的“兔子”代表着男权世界中物化的女性形象，那么“自我肖像”中，艺术家对这一形象是在有意识地拒绝和隔离。“我不想和别人一样，天天涂着大红唇什么的，”卢卡斯说：“男人就从来不化妆，我也想让自己中性一些。”
展览现场的《纯赤》
在中心展厅周围的两个通道中，青铜材质和充满绒毛的尼龙袜缠结的《Nuds》系列雕塑令人想起马蒂斯、亨利·摩尔或者路易斯·布尔乔亚的雕塑。与他们相比，卢卡斯给自己的雕塑赋予了更多女性人体的特质——女性的性器官（乳房），就像在《纯赤》《两枚煎蛋和一份烤肉》等早期作品中一样，可以在作品中被清晰地分辨出来。在最近创作的《Dis-Ease》等作品中，它们甚至直接”生长”在床垫上，与《Penetralia》作品中的石膏阴茎铸件一起，直接描绘着男女性器官的形状。在被问及是否希望这些作品“挑衅”观众，卢卡斯的回答是肯定的。“它必须带有挑衅性，”她说，“否则人们为什么要看它呢？”
莎拉·卢卡斯：It makes the person looking at it feel a bit self-conscious.
所谓的”挑衅性”，是指卢卡斯希望它的作品令观众在观看时对自身有更深的思考。她解释道：“我们一天要上厕所无数次，所以我们会无数次地看到马桶。但是因为美术馆不是一个私人空间，你就会意识到你自己在认真地观察（一个马桶）, 这就是一个不同的事情了。我想这就是艺术中一个很重要的维度：它让你能清醒地意识到你在观看什么，你在观看的是你平时所习以为常的……”
《软马桶》
确实，在卢卡斯的作品中，来自日常生活的拾得物（found objects）比比皆是。这样的选择当然不可避免的受到杜尚的影响，小便色的树脂《软马桶》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它和现藏于英国泰特美术馆的《Is Suicide Genetic?》以及”自我肖像“中的”人类马桶“系列一起，将艺术家内心深处的脆弱和纠结展示出来。展览中，衣服、床垫、椅子、长筒袜等衣物和家具，都带着艺术家手工的痕迹。但它们不仅展示着一个艺术家的私人生活，还象征着女性的普遍处境。
莎拉·卢卡斯个展现场
事实上，从伦敦大学金匠学院毕业之后，用街头和日常生活中的便宜材料来进行创作是囊中羞涩的卢卡斯唯一的选择。但这并不影响她和她的艺术家伙伴们，如达明·赫斯特和翠西·艾敏等，各自创作出反映时代精神的艺术作品。他们被定义为YBA（年轻英国艺术家）一代，成为90年代影响全球艺术界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回望90年代的那段经历，卢卡斯说：“一开始我们是憎恨这个标签的，这不是我们给自己的，是别人加给我们的。因为作为艺术家，你总是想做和其它人不同的东西。不过，在过去这么多年之后，我觉得很幸运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当你看到一个重要的艺术运动，无论是超现实主义，还是毕加索那一代，正是因为有很多人才创造了巨大的影响。”
展览现场的多幅莎拉·卢卡斯肖像
在红砖美术馆二层的文献区，卢卡斯的这段YBA经历在基德的照片和胶片中落下清晰的烙印。基德说，卢卡斯是每一个摄影师“梦想中的主角”。她从不羞于面对镜头——在基德的镜头下，无论是工作中的卢卡斯，还是在友人聚会上的卢卡斯，都显得无忧无虑、愉快享受。但在更正式的照片拍摄中，卢卡斯会像创作作品一般严肃认真，营造出自己想要的形象，像在“自我肖像”中一样。“你甚至会问照片到底是谁拍的，所有权在谁那，”基德回忆道：“我要做的其实就是把光调好，然后按动快门。她比我似乎要对照片的贡献更大。”
1988年，YBA的展览“Freeze”开幕，右二为萨拉·卢卡斯，图片来源：uk.phaidon.com
在拍摄于今年的一张照片里，破碎的鸡蛋淋在卢卡斯的头发上，令她露出看似惊恐的表情，在她身后是她的伴侣Julian Simmons，正掀开上衣露出赤裸的上身。尽管卢卡斯已经远离城市喧嚣，开始宁静的乡村生活，但YBA的精神仍然伴随着她。在Simmons为卢卡斯拍摄的记录影像中，无论是“鸡蛋线舞”，还是“鸡蛋按摩”，都显露出YBA艺术家所特有的对材料和形式的开放、对观众的“挑逗”和对传统的挑战。
莎拉·卢卡斯：The work is question.
贴满香烟的耶稣圣像与损毁汽车《废话墓志铭》
在展览的最后一个展厅中，挂在英格兰国旗圣乔治十字中央的用香烟包裹的耶稣圣像下，是一辆周身贴满香烟的损毁汽车。对面20幅《以火攻火》的艺术家“自我肖像”中，艺术家叼着烟头的形象似乎正消解在其上泼洒的黄色与红色颜料中。旁边的墙面上，以汽车为主角的满墙黑白照片，成为展厅中一辆被人用暴力打碎玻璃的黑色轿车的背景。这辆黑色轿车是卢卡斯在红砖美术馆在地制作的作品。卢卡斯在外形更“漂亮”的捷豹和通体黑色的沃尔沃之间选择了后者。展厅中，棍棒击打汽车外壳和窗户所留下的金属碎屑和玻璃碎片就落在汽车的周围，直观呈现作品中的“暴力”与“死亡”主题。
20幅《以火攻火》和破碎的沃尔沃汽车
在与《艺术新闻》的采访中，卢卡斯坦率地说: “我现在已经老了，有很多身边的人已经去世，但我真的很难接受，真的很难接受。” 或许正因如此，如最后一个展厅所示，“死亡”逐渐成为卢卡斯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不过，卢卡斯用她标志性的直率和幽默对抗着“死亡’的冰冷严肃。她亦未减缓创作的脚步：展览中，除了汽车以外，“浴缸”、“兔子”系列和“Nuds”系列中许多作品均为她此次为中国个展所创作的新作；展览中展出的画册、手稿和影片显示，她的新展仍然不断在世界各地开幕。
莎拉·卢卡斯个展现场
她仍然好奇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观众对她作品的反应。在采访结束时，她补充道：“我想如果我在创作作品的时候想着我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那我就不会创作出很有趣的作品了。作品就是问题本身。作为一件艺术作品它在某种程度上是个问题，但同时它又需要一定的完成度，重要的是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另一个重要的点是来看作品的观众，当他们在观看作品的时候它们又变成了不同的东西，对于不同的人一件作品可能代表着一些不同的意义。” （采访、撰文/马静曦)
“莎拉·卢卡斯”
红砖美术馆
2019年11月2日至2020年2月16日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红砖美术馆、伦敦赛迪HQ画廊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