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裸体主题作品展”现场
在至少3万年的时间里，人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展现了裸体的形态。从理想到现实，从浪漫到超现实，关于裸体的作品几乎没有尽头。“裸体描绘的是人类对自己、对世界、对文化的理解，以及与上帝的关系，因此是艺术中最持久的形象。”2010年，英国艺术史学家蒂姆·马洛（Tim Marlow，现任英国皇家艺术研究院艺术总监）主持《裸体艺术》这一纪录片时，脑海中或许就已构想出一场相关的艺术展览。而今，“文艺复兴裸体主题作品展”正在英国皇家艺术研究院（the Royal Academy of Arts，以下简称RA）展出，从全尺幅画作到珠宝大小的微缩画像、从青铜雕像到解剖学研究，跨越1400年至1530年的裸体主题艺术的发展过程。
“文艺复兴裸体主题作品展”现场
相较于2018年在盖蒂博物馆的同名展览（109件展品），本次RA的展示呈现了完全不同的角度，蒂姆·马洛曾在接受《每日电讯报》（the Telegraph）采访时表示将在绘画、雕塑和素描中实现性别平等，即让相同数量的裸体男性和裸体女性出现在展览中。盖蒂博物馆的荣誉策展人托马斯·克伦（Thomas Kren）则更着眼于“合理准确地反映出这一时期的裸体形象是如何出现的”。在他看来1400到1530年这个时间段见证了男性裸体的古典理论复兴以及不同欧洲国家的女性裸体兴起。
“文艺复兴裸体主题作品展”现场
尽管一些重要作品的缺席让展览招来了批评的声音，南安普敦大学温彻斯特艺术学院的研究教授詹姆斯·霍尔（James Hall）也在《艺术新闻》国际版上发表的书评中称：“托马斯·克伦编辑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裸体》（Renaissance Nude）一书以八篇文章和112个目录条目强调了基督教肖像学（亚当和夏娃、拔示巴（Bathsheba）、基督受难记、圣塞巴斯蒂安）和北欧赞助人，尤其是法国统治者所扮演的关键角色，而不是专注于人文主义的意大利。”本次展览仍以基督教艺术、艺术理论和实践、人文主义与世俗主题的兴起、超越理想的裸体、裸体画的个性化等角度探索了裸体是如何彻底改变绘画和雕塑的。提香、拉斐尔、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和丢勒等大师的杰作也足以让观众一饱眼福。
01
第一个反复裸体的人物是基督
在整个13和14世纪，裸体艺术经常出现在基督教艺术中。“第一个反复裸体的人物是基督。”展览目录的联合编辑、艺术史学家吉尔·伯克（Jill Burke）表示，但从14世纪开始，人们对基督教艺术的态度发生了重大转变。伯克说：“他们对同理心的概念很感兴趣，并将图像作为一种真正感受基督和圣人痛苦的方式。“在德国艺术家汉斯·巴尔顿（HansBaldung）创作的一幅基督画像中，他扭曲着身体，难以理解地抬起头来，一只手在寻找自己的腹股沟，与通常复活的基督不同，他看起来甚至有些欣喜若狂。而约翰·戈塞特（Jan Gossaert）的《冰冷的石头上的基督》（Christ on the Cold Stone）中，基督昂着头，脸上流露出的是恐惧。
02
文艺复兴时期对解剖学的痴迷
亚当与夏娃, 1504, Albrecht Dürer,图片来源: www.lacma.org
《农牧神法翁与他的家庭》（A Faun and His Family with a Slain Lion），Lucas Cranach the Elder），1526年
回看中世纪艺术，即使亚当和夏娃亦需要无花果叶来装饰，裸露的往往是罪人，他们通常是在去往地狱的路上，或在现实中饱受折磨，或身处地狱之中永恒的火焰中烘烤。在1468年至1469年的迪里克·鲍茨（Dieric Bouts）的《diptych》中，他们将被恶魔蹂躏。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把裸体描绘成古典的、英雄的、理想的。在这场展览中，来自法国、意大利、德国和荷兰的作品，展示出对裸体的各种处理方式几乎和描绘裸体的艺术家一样多样化。
The Fall of the Damned, 1468-69, Dieric Bouts, 图片来源：mage RMN-Grand Palais / Art Resource, NY.
安东尼奥·波莱奥罗（Antonio Pollaiuolo）最著名的作品是版画《裸体之战》，在15世纪意大利艺术中有着纪念碑的地位。这幅巨大的十名战士的版画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最有影响力的版画，主题灵感来自希腊和罗马雕塑。十个人的轮廓几乎没有重叠，他们站在由密集的植物（玉米、结满果实的葡萄树）背景构成的舞台上，这十个人中的大多数可以大致配对，作为彼此的镜像，这在波莱奥罗的作品中相对常见。艺术家在人物周围刻下了深深的轮廓，然后在这些轮廓内部划上精细的干点线来塑造肌肉。这一作品是文艺复兴时期对公然裸体的成年男性进行描绘的开端，主题灵感来自古典艺术。
《裸体之战》，安东尼奥·波莱奥罗（Antonio Pollaiuolo）
16世纪的艺术家兼传记作家乔治·瓦萨里（Giorgio Vasari）曾在《名人传》中称波莱奥罗“他描绘的裸体比之前人更具当代风格，为了研究解剖学，他解剖过许多尸体。他是演示描绘肌肉方法的第一人，在他的人物中，肌肉有其应有的形式和位置，他在铜版上镌刻一群戴着脚镣手铐的裸体人物之战，后又作其他铜版画，技艺远远胜过前人。”
肩膀和脖子的解剖学，达芬奇，1510-11.
三美惠女神，拉斐尔，1517-18
文艺复兴时期对解剖学的痴迷在本次展览的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阿尔布雷希特·丢勒（AlbrechtDürer）对比例进行了极其详细的研究，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的探索更为粗犷。解剖学方面则有达芬奇的肌肉研究、拉斐尔描绘的三种优雅，有力而圆润。比乔托晚100年的皮萨内罗（Pisanello），为了守护画面中“形”的准确，甚至不惜牺牲衣饰褶皱的真实感。他在1420年代就画出“沙漏形的人体”比其他人早画了50年。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通过将裸体艺术置于艺术实践的中心，改变了西方艺术史的进程。对古典古代的兴趣的复兴和对基督教崇拜中形象作用的新关注鼓励艺术家从生活中绘画，从而发展了对人体新的充满活力的表现。
03
完美的男性——阿波罗、大卫、圣塞巴斯蒂安
彼得·佩鲁吉诺（Pietro Perugino）1483年的作品《阿波罗和马萨亚》(Apollo and Marsyas)
如果说维纳斯代表了理想中的经典女性美，那么阿波罗则代表男性。彼得·佩鲁吉诺（Pietro Perugino）1483年的作品《阿波罗和马萨亚》(Apollo and Marsyas)中，优雅而冷漠的太阳神高傲地凝视着略显矮胖的玛赛亚，后者彼时尚未意识到被活生生剥皮的悲惨命运即将到来。
圣塞巴斯蒂安, 阿尼奥洛·布伦齐诺 ，c.1533.
大多数15世纪的意大利艺术家选择关注男性裸体，波提切利（Botticelli）等人是例外。艺术家们利用现成的古典雕塑为原型创作理想化的形象。同样在佛罗伦萨，多纳泰罗运用古希腊人创立的对应构图方式创作了大卫（1430- 1440）的性感青铜雕像，他轻盈的身体和慵懒的姿势向人们展现一位形体比例和结构都十分准确的少年形象。这位圣经人物不再是概念性的象征，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男人会发现年轻漂亮男人的身体是性感的”，看到这件复兴了古代裸体雕像传统的作品，人们仿佛回到了崇尚人体美的希腊和罗马时代。
裸体的能力在成为衡量艺术天才的标准的同时，在宗教艺术中的争议也未停止。尽管许多艺术家认为，运动健硕、比例匀称的身体传达着美德，但也有一些人担心，这些身体有可能激起性欲。米开朗基罗，连同他圈子里的基督教人文主义者和神职人员，都认为美丽的身体是人类美德和完美的象征。但是，他在西斯廷教堂描绘圣经人物时，尤其是在《最后的审判》(1536-41)中的表现对教堂来说还是太过了。在他死后，作品的关键部位被布帘覆盖。
圣塞巴斯蒂安，西玛·达·科内利亚诺, 1500-02.
意大利曾诞生了许多不同的圣塞巴斯蒂安的形象，这个经典的圣徒因三岛由纪夫的模仿更加名声大噪，其蕴含的男色意味也不言而喻。西玛·达·科内利亚诺（Cima da Conegliano）创作的圣塞巴斯蒂安以一个半身像的清秀青年形象示人，金发碧眼，完美无瑕，双手缩在背后，只穿着一缕白色的腰布展示他完美的身材。大腿上插着一支箭，没有在他那匀称的大腿上留下一滴血。向上的目光也没有被射穿身体的箭所扰乱，他的手玩弄着另一支充满暗示意味的箭。
这件作品是为1500年左右的威尼斯僧侣们绘制的，几乎算不上殉难。它忽略了传统上用绳子绑住圣人的那棵树，掩盖了他痛苦的折磨。对美的坚持让这幅画与周围的作品相比格外突出。
04
对女性身体的关注
命运寓言，多索·多西，图片来源：The J. Paul Getty Museum, Los Angeles
在14世纪70年代之前，女性几乎从未被描绘过。扬·凡·艾克（Jan van Eyck）为其杰作《根特祭坛》（完成于1432年）所画的亚当和夏娃（Adam and Eve）的人物形象，被认为是最早从生活中取材的作品之一。夏娃微微隆起的腹部上的黑线清楚地表明她怀孕了，这也为观众展示了艺术家所观察到的细节是何等令人吃惊。在宗教艺术中他融入了世俗主题，媒介则涵盖了手稿、象牙、浮雕等。
Jan Gossart, Hercules and Deianira, 1517. Image：The Henry Barber Trust, The Barber Institute of Fine Arts, University of Birmingham / Bridgeman Images
1517年宗教改革后，宗教图像被禁止出现在宗教场所。新教国家的艺术家则将目光转向世俗和神话中的裸体主题，皇家艺术学院的助理馆长露西·奇斯韦尔（Lucy Chiswell）觉得艺术家们在宗教领域之外探索主题上的选择，从而获得了巨大的自由。老卢卡斯•克拉纳克（Lucas Cranach）曾创作了大约76幅维纳斯的画像。康拉德•冯•韦赫塔（Konrad von Vechta）的《圣芭芭拉的殉难》（The martyrdom of St Barbara）则呈现了一个明亮、宁静、理想化的身体。
海中走出的维纳斯，提香，c.1520
在人文主义和世俗主题的扩展部分，提香的《海中走出的维纳斯》（Venus Rising from the Sea) Venus Rising fromthe Sea, circa 1520）成为焦点。古希腊诗人赫西奥德（Hesiod）描述了维纳斯是如何从海上出生并完全长大，然后被吹到岸边的。提香的造型灵感来自古典雕塑和古希腊著名画家阿佩利斯（Apelles）的一幅画作。这件作品证明了他可以与古代艺术相媲美，而且他可以让理想看起来真实。由于人们对人文主义文学和诗歌的兴趣日益浓厚，改编古典题材在意大利的艺术品中出现得越来越多，威尼斯艺术家乔尔乔内（Giorgione）也可看做一个代表人物。
Jean Bourdichon French, Bathing Bathsheba (about 1498) leaf from the Hours of Louis XII The J. Paul Getty Museum, Los Angeles
赞助人的订制也是女性裸体题材出现的一大推手。让·富凯（JeanFouquet）把查理七世的情妇阿格尼斯·索雷尔（Agnes Sorel）塑造成圣母玛利亚（1452-55），她完美的左乳向一个明显不感兴趣的基督孩子裸露，法国宗教艺术中精神与感官的融合在这幅作品中凸显，构图和人物的复杂几何结构又让其非常现代。
多索·多西（Dosso Dossi）的《命运寓言》（Allegory of Fortune）很可能是受曼图亚的侯爵夫人伊莎贝拉·迪埃斯特（Isabellad’Este）委托所作，后者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中的女性领袖，著名的艺术赞助人。让·科伦贝（JeanColombe）和让·富凯（Jean Fouquet）工作室合作的《拉瓦尔的路易的时祷书》中，《法兰西的安妮》（Anne of France）洗澡时却穿着衣服。而在另一本时祷书中，大卫王的诱惑女神拔示巴（Bathsheba）赤裸着身子在浴室里徘徊，毫不掩饰地凝视着外面的观众。卖弄风情，仿佛想向这本书的赞助人——法国国王路易十二（Louis XII）求助。她那浓密的金发在书页上闪闪发光，她那又高又小的乳房和宽阔的臀部符合当时女性美的最高标准。
随着时间的推移，裸体可能已变成以女性形象为主导。现代的身体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身体一样不受约束。这场展览所呈现出文艺复兴的变革之处，便是重新发现了古典身体的完美。（编译/孟宪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