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作品《老处女》修订稿
木心把一群人合创之就称作“文学艺术上的时代星座”,每位艺术家都是一颗星,都活得光辉灿烂。繁星密布,至为耀目的是月亮和流星。
巴尔扎克是月亮,这样清凛的月光才能将社会结构、时尚风格和那时常隐秘的人间百态都浸入其中。木心说:“哈代,你要纯性地读,狄更斯,充满友情去读,托尔斯泰,可以苛求地读。可是我读巴尔扎克,完全放弃自己。由他支配,我没意见。”木心对巴尔扎克的敬意一语道尽。
2019年7月13日,木心美术馆2019年度特展“文学的舅舅:巴尔扎克”在乌镇大剧院开幕。展览由木心美术馆与巴黎巴尔扎克故居合作,由巴尔扎克故居馆长伊万·加缪(Yves Gagneux)担任策展人,带来逾百件展品,多为中国首展。
文献 × 视觉:
巴尔扎克这样被阅读、被看见
“文学的舅舅:巴尔扎克”展厅现场
展览以木心对巴尔扎克的评述开场。
“一进入他的书,就感到他每个人物的精力。巴尔扎克伟大,福楼拜完美。法国小说家中要论到伟大,首推巴尔扎克。他的整个人为文学占有,被作品吸干。人类再也不会有巴尔扎克了。所幸我们已经有他。巴尔扎克万寿无疆!”
相对的两面主题板上分别印着巴尔扎克的石膏头像和本杰明·鲁博所绘的《充满荣誉感的巴尔扎克》形象。石膏像的眼神冷峻深邃,恰似他对人情冷暖的犀利洞察;鲁博绘制的巴尔扎克却是带着玩味的笑意,一下揭出他那不羁到粗犷的本性。
“文学的舅舅:巴尔扎克”展厅现场
两位巴尔扎克对望,视线聚焦在中央展厅3件珍贵的作品上:《人间喜剧》与《幻灭》的手稿,以及范德利·戈达尔所作巴尔扎克之手的青铜模型。30岁的巴尔扎克构思出120多部小说组成的《人间喜剧》,51岁去世时却只完成了其中90多部。他的作品为我们描绘19世纪法国的生活,上千位角色的形象跃然纸上,浓缩着那个时代法兰西人民的生活面貌、心性脾气。
巴尔扎克作品《幻夜》修订稿
巴尔扎克手稿
手稿上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密密麻麻,得以窥见巴尔扎克笔力雄健,才思喷薄。木心写道:“巴尔扎克写作时穿着浴衣,蓬头垢面,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声说话,是和小说中的人物对话、吵架。十九世纪的墨水干得慢,要用吸墨纸,吸墨纸也是二十世纪初才流行,所以巴尔扎克用粉吸墨,像爽身粉、胡椒面。写个通宵,他就把粉撒在稿纸上,叫道:‘好一场大战!’他常常忽然失踪,半年一年没消息,戈蒂埃、布耶,好朋友们以为他死了。忽然,下午,高大的巴尔扎克冲进来,扔一捆手稿在沙发上,随之倒下,大叫:‘给我吃的!’”正是凭借这般狂野而忠诚的创作热情,这位文学史上的巨人开拓出一连片浩浩荡荡空前绝后的土地。
巴尔扎克作品《老处女》修订稿
巴尔扎克时常连续写作12个小时以上,据说《欧也妮·葛朗台》是他连续40个小时一气呵成的。只有平日睥睨世事,却以最敏锐的感受力与最强悍的意志遍览生活中的欢欣、失落、奋斗、抗争、报恩、感动,在偏郊陋巷、市井喧嚣、宫殿楼宇中起伏沉落之人,才能在鹅毛笔尖的柔韧中装下全部的震天撼地与细碎琐微。
范德利·戈达尔,巴尔扎克之手,青铜模型,1970
木心美术馆馆长陈丹青先生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在我们布展的形式相对比较传统,首先是想让人们看见‘真东西’。巴尔扎克的手模,包括之前展出尼采的面部模型都是第一次进入中国。现在大家已经不熟悉19世纪欧洲了,我们要做的是第一步,是激发观众的兴趣。”
与着重呈现文献的文学展览不同,策展人加缪对《艺术新闻》说:“这场展览可以说是一场纯美术展,它的艺术性很强,而展览的确是从视觉入手的。”
展厅墙上酒红色的墙纸抵着10多幅巴尔扎克各个时期出版物中的石版画插图,与另一端60余枚《人间喜剧》插画模板遥相呼应。木刻版画传统在东西方生发出不同的技法,中世纪欧洲木版画以黑白线条雕版为多,而东方版画则多用套色。雕版上刻画了九十余部作品中的场景或人物,生动诙谐的形象、庄严肃穆的氛围,尽在其中。此次展览的雕版版画多为19世纪以来的作品,彩色套印及黑白线条雕版作品并置,也是东西方艺术创作借鉴交融的呈现。
《人间喜剧》石版画与套色版画
《人间喜剧》插图模板,1950
巴尔扎克也是许多艺术家争相创作、再创作的对象之一。展览中呈现了毕加索、安德烈·马松、阿尔贝特·马尔凯等艺术家为其所作的漫画与肖像图。毕加索的石版画略显抽象,双眉紧锁、蓬头垢面的巴尔扎克若非郁郁不得志,便是为人间疾苦暗自痛心。马尔凯用水墨勾勒出的巴尔扎克肥硕敦圆,依然紧皱眉头,但流畅圆滑的墨迹竟使巴尔扎克略显憨态,亦不无可爱之处。
巴勃罗·毕加索,《巴尔扎克4》,石版画,1952
安德烈·马松,《巴尔扎克》,纸本水墨,1946(左),阿尔贝特·马尔凯,《巴尔扎克》,纸本水墨,1946(右)
而电影则是巴尔扎克与现代媒介的交集。与手稿和版画相比,改编自巴尔扎克著作的电影海报多了一分现代的熟悉,又好像少了一点距离的趣味。摄像镜头下的人物和插画呈现的感觉迥然不同。各种艺术表现方式并置陈列,却都竞相以自己的色泽、线条、光感、质地向我们展开巴尔扎克的思想与心灵,揭开19世纪巴黎街头巷尾平淡喧嚣的前景背后跌宕起伏的故事。
巴尔扎克著作改编的电影海报
“文学的舅舅”
错位的想象、温馨的时差与对真实的追寻
木心美术馆馆长陈丹青先生认为,当木心说“巴尔扎克是我舅舅”时,道出了中国读者与欧洲文学的温馨时差。木心是在“文学圣家族”中找到了一位亲戚,将中国认祖归宗的惯习带到文学上。这种同“文学圣家族”自然的亲近感吸引人们不断地阅读巴尔扎克、福楼拜、司汤达,是他们的文字撑起木心与同代人对法兰西、对西方的想象。
“文学的舅舅:巴尔扎克”展览现场
“这种对西方的想象在木心那里是错位的”, 陈丹青馆长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他一生只出过两次国,有一次是去英国。他是个老英国迷,一直以来读的是莎士比亚,是狄更斯与哈代,是通过文学、插图、电影来想象十六至十九世纪的英国。这使他一来到20世纪90年代的英国就非常失望。一方面是发现自己向往的贵族精神荡然无存,另一方面是西敏寺教堂地上的墓,人们在上面走来走去,叫他受不了。
我们进入工业时代要比西方晚一百年,等木心这代人真正见到英国的时候已经是民主的、平民的社会,木心失落的原因就在于中国与欧洲的这种错位。但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这种情况消失了,他们长大的时候世界已经打开了。”说罢,陈丹青便问:“你们现在读19世纪前的文学吗”,未及作答添了一句,“了解现在的世界和传统的经典都很重要,两种经验都要有。”
“文学的舅舅:巴尔扎克”展览现场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一位中国作家称法国作家为舅舅时,加缪馆长说自己并不讶异。他平常也读《水浒传》之类的中国小说,了解认祖归宗的习惯,巴尔扎克生活的年代是法国旧制度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的时期,对同处于制度变迁和社会变革的中国来说,确实能激发人们产生不同的读解。而能够超越民族、国家、文化的壁垒,对人的心灵感受产生冲击,便是文学作品的伟大之处。
巴尔扎克作品中的能量尤为强大。他不受任何时代思潮、意识观念的限制,就是想写人,想刻画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为此忘我地潜入到生活的犄角旮旯中去。他的超人之处就在于这种超时空性。
巴尔扎克之后,还有雨果
2014年开馆至今,木心美术馆所设特展的主题皆取自《文学回忆录》中木心列举的上百位文学家,尼采、莎士比亚、汤显祖……本次特展亦循此例。策展人加缪馆长称筹备过程中,他先是携陈丹青在巴尔扎克故居览遍藏品,反复沟通商榷,才共同选定最终展品。
巴尔扎克故居 © Pierre Antoine
谈及美术馆未来的计划,陈丹青向《艺术新闻》透露:“我们之后的展览基本上也会循着《文学回忆录》中列出的文学家来策展。至于具体主题,一个现实的因素在于能否借到展品。比如俄罗斯的博物馆,有些不外借真品。办古波斯诗抄本特展时向土耳其的博物馆借藏品也失败了,反而是从英国借到了展品。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先前有多少成功的交涉经验。”
据悉,木心美术馆此后会与法国雨果故居博物馆建立合作。
雨果故居,图片来源:parisinfo.com
而8月13日,雨果故居博物馆即将与有着“美术馆+书店”复合艺术空间的上海明珠美术馆,联合举办“维克多·雨果:天才的内心”展览。明珠美术馆将呈现逾200件雨果的创作及相关作品,并特设雨果与中国专题区。这也将是国内首次集中呈现画家雨果及其绘画原作。(采访、撰文:周陈成)
*若无特殊标注,本文图片均来自巴尔扎克故居和木心美术馆
文学的舅舅:巴尔扎克
木心美术馆
展至2019年10月31日
维克多·雨果:天才的内心
上海明珠美术馆
2019年8月13日至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