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时值石墙事件50周年,数百万人在6月涌向纽约街头,参加纽约骄傲(NYC Pride)在2019年举办世界骄傲(WorldPride 2019),以庆祝这一同权运动的开端事件。这是在美国本土举办的第一次世界骄傲活动,也是该活动近20年历史上的第二次北美世界骄傲活动。2019年世界骄傲日的主题是“数百万自豪时刻”(Millions of Moments of Pride),代表了每个人在世界各地的年度庆祝活动和纪念活动中所遇到的无数宝贵经历。
自1969年6月28日,曼哈顿格林尼治村的警察凌晨突袭石墙酒吧(Stonewall Inn)检查违反酒精禁令的状况,爆发“石墙骚乱”以来,距今已有50年。骚扰引发了长达6日的示威,并永久地影响了LGBTQ+群体的文化。“这次反抗来势汹汹,同志社群的平权斗争从此迎来了上升的拐点。”石墙酒吧的官网如此写道。在2016年,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总统将这家酒吧指定为美国的国家纪念建筑。
1969年6月28日“石墙骚乱”
2019年的石墙酒吧
New York
同志解放运动也深刻地改变了当代艺术史。今年,石墙骚乱迎来了重要的纪念节点,人们开始集中关注艺术家和活动家在这场运动之后,如何集体参与到了LGBTQ+相关的议题探讨和文化实践中。作为一次大型的采样,展览“石墙事件之后的艺术,1969至1989”(Art after Stonewall: 1969–1989)于纽约大学格雷艺术画廊(Grey Art Gallery,展至7月20日)及雷斯利—罗曼同志艺术博物馆(Leslie-Lohman Museum of Gay and Lesbian Art,展至7月21日)揭开了帷幕。超过200件艺术作品分为7个章节进行展示,覆盖的议题从性别、身体一直延伸到性的流动性、身份认同、艾滋与行动主义等议题。
“石墙事件之后的艺术,1969至1989”展览现场
“展览聚焦于石墙事件的后续影响,以及LGBTQ的解放运动对于艺术圈造成的冲击”,本次展览的策展人及艺术史家乔纳森·瓦因贝尔格(Jonathan Weinberg)表示,“我所谓的‘冲击’是一个相对宽泛、流动的概念。一些艺术家对于石墙运动的感知是显而易见的。例如,托马斯·拉尼根-施密特(Thomas Lanigan-Schmidt)在骚乱时就身处于酒吧内部,当夜发生的事件成为了他职业生涯故事的关键的叙事点。”
Gran Fury, Riot, 1989
展览的中心思想之一,即对于石墙骚乱的铭记、再现是使它成为关键转折点的重要行动。瓦因贝尔格继续说道:“再现的行动、拍摄照片、制作海报、创作绘画和雕塑,这些行动都参与到对于石墙的凝视之中,也同时帮助创造了一个可持续的抗争、示威和自我肯定的酷儿社团。”史学家马丁·杜伯马斯(Martin Dubermas)同样也写道:“石墙运动现在通常被认为标志了现代同志政治运动的诞生……如此,‘石墙’也成了全球范围内的一个赋予自信的文化符号。”
“石墙事件之后的艺术,1969至1989”展览现场约翰·巴顿(John Button)和马里奥·杜布斯基(Mario Dubsky)作品《Agit-Prop》,1971年
1971年,美国画家约翰·巴顿(John Button)和英国艺术家马里奥·杜布斯基(Mario Dubsky)为同志行动联盟的总部创作了一幅长32英尺的壁画,名为《Agit-Prop》,就坐落在石墙酒吧以南。这幅壁画上铭刻着各种标语,例如“同志力量”、“抗争”等等,为同志平权的行动者呐喊呼吁。(壁画毁于1974年的一场火灾。)而相应地在此次展览中,观众也可以看到这种新的团结力量逐渐浮现的过程。诗人暨画家的弗兰·维南特(Fran Winant)为首次骄傲游行谱写了著名的诗句。根据瓦因贝尔格的阐释,诗句的创作不仅受到游行中盛大激情的启发,也同样要归功于对游行的全面摄影记录。
让更多关键艺术家得到曝光
尽管LGBTQ运动对于美国社会的影响已经有着众多的理论书写,但其间许多关键的艺术家形象对于公众来说还没有达到相应的曝光率。在本次中,策展人将艺术作品和音乐、历史文献,甚至杂志、报刊和电视图像并置,突破了普通意义上人们对于酷儿艺术的界定。其中,雷斯利—罗曼博物馆的部分更加集中展现石墙运动后的10年,而格雷艺术画廊则聚焦于1979至1989年的阶段。
玛莎·P·约翰森和他的男友、约瑟夫·拉坦斯基(Joseph Ratanski)、西尔维娅·里维拉(从左至右)于1973年
非裔的美国跨性别表演艺术家玛莎·P约翰森(Marsha P. Johnson)是一位石墙革命的重要参与者,在当夜参与到了对于警察高压执法的激烈反抗中。“我们收集了好几张她的肖像,还有她的跨性别行动伙伴西尔维娅·里维拉(Sylvia Rivera)。她们一同创办了‘街头变装行动革命’组织,”瓦因贝尔格说。
萨沙·沃策尔(Sasha Wortzel)影像装置《生日快乐,玛莎! 》(Happy Birthday, Marsha!)静帧,2018年
艺术家、影像制作人图尔马林(Tourmaline)及萨沙·沃策尔(Sasha Wortzel)透过包含虚构和文献材料的影像装置《生日快乐,玛莎!》(2018)重新想象了约翰森的生命成就。“玛莎终其一生都在想象它种可能的景象,尽管自己身处在充斥着残酷暴力的社会当中,”沃策尔在“石墙事件之后的艺术,1969至1989”的图录中写道。
安迪·沃霍尔和让·米切尔·巴斯奎特合作现场,1985年
约翰森是一名HIV病毒阳性携带者,有许多著名摄影师都拍摄了她与支援艾滋的群体Act Up的合照,包括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埃尔文·巴尔特洛普(Alvin Baltrop)以及列奥纳多·芬克(Leonard Fink)。
艺术家凯斯·哈林(Keith Haring)
展览中也展出了许多凯斯·哈林(Keith Haring)的作品。哈林的第一场个人展览是在1982年位于苏活区的沙弗拉兹画廊(Shafrazi Gallery),而后才逐渐获得世界性的声誉。从一开始,哈林的作品就常常涉及酷儿主题和酷儿进行声援的内容。不幸的是1989年他确诊为艾滋,次年便以31岁逝世。
来自女性的号召
今年,LGBTQ+的相关展览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也引起了有关酷儿历史书写框架的探讨。艺术家和影像制作人克里斯·瓦尔加斯(Chris Vargas)举了一个著名的例子,即克里斯托弗公园内的乔治·赛加尔(George Segal)的同志解放纪念碑,描绘了两位女性和两位站立的男性,通体漆成白色。这一雕塑建成于1992年,正对着石墙酒吧。然而,瓦尔加斯却认为,相较于壮烈的抗议事件,这是一件非常平庸的作品。“我认为赛加尔的雕塑对于石墙骚乱的纪念是不恰当的。这些作品具有很强的时代印记,当时尊严政治是至高无上的。可是对于酷儿群体来说,这就是一种‘洗白’——也可以说是顺性别文化的清洗。”
克里斯托弗公园内的乔治·赛加尔(George Segal)的同志解放纪念碑
50年前的女同性恋者作为“第二性”的边缘群体,何以能看到我们所面临的身份危机?她们的反抗才刚开始,但她们构建在自决和政治赋权原则上的性观念,远比当代同性婚姻辩论中的言论更有意义。她们深知,性解放有赖于所有性别、种族和阶级的解放。正如安德里亚·德沃金(Andrea Dworkin)在其1976年出版的《我们的鲜血》(Our Blood)一书中所写的, “在没有普世公正或普世自由的地方,平等仅仅意味着变得像压迫者一样。”
芭芭拉·汉默(Barbara Hammer)
“我曾梦想女性能主宰自己的生活,能掌控世界机制。”电影先驱芭芭拉·汉默(Barbara Hammer)1973年影片《姐妹会!》(Sisters!)的开场白如是说,画面中一名女机械师正滑向汽车底盘下方。2019年3月,享年79岁的汉默去世,给后人留下了带着无尽欢乐的影像资料。在她的电影中,女性跳舞、游行、拥抱、做爱。这些作品是最早探索女同性恋身份的前卫电影。温柔,性感和大胆,它们的力量在50年后的今天丝毫没有减少。
芭芭拉·汉默(Barbara Hammer)1973年影片《姐妹会!》(Sisters!)剧照
石墙骚乱发生后,汉默公开出柜并创作了她最早的一批作品。而早在1950年,劳工组织者和共产党成员哈里·海伊(Harry Hay)在洛杉矶成立“玛特欣协会”(Mattachine Society),由此一路向东传播。其姐妹组织“碧丽提丝女儿”(Daughters of Bilitis)则成立于1955年,致力于帮助女同性恋成员在保守的20世纪50年代实现经济自决——对她们而言,这是摆脱男权压迫的最佳方式。而在美国,女性的这一权力至今仍未得到保障,在同等的工作内容下,女性得到的报酬远比男性更低。
Stonewall at 50- A Roundtable with Vaginal Davis, Michela Griffo, and Jonathan Weinberg
关于这场暴动的流行说法,很少承认有色人种女同性恋者在其中的关键作用。当被释放的顾客在石墙旅馆外来回踱步,眼看警察将他们的朋友推进囚车时,哈勒姆俱乐部的表演者史多玫·德拉维利(Stormé DeLarverie)仍在奋力抵抗逮捕。在与警察的反复周旋中,她转身向人群呼喊:“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这是一句行动号召,并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愈加成为一记警告。
史多玫·德拉维利(Stormé DeLarverie)
“我们也不应忘记其他有着深远影响的艺术家,例如(跨性别的行动主义者)Miss Major以及史多玫·德拉维利,”瓦尔加斯(Chris Vargas)说。去年,他邀请了12位艺术家,包括克里斯·波吉亚(Chris Bogia)和凯焦恩·托马斯(Keijaun Thomas)在内,对于石墙骚乱进行再思考和创作,塑造新的纪念碑。展览在纽约新博物馆展出,名为“MOTHA与克里斯·E·瓦尔加斯:拆毁理性——石墙再纪念计划”,其中包含了艺术家的陈述和提议纪念碑的模型。
石墙事件留下的遗产
石墙骚乱所留下最宝贵的遗产,现在也许能在布鲁克林博物馆(Brooklyn Museum)得以一见。在展览“无人许你明天:石墙事件50年后的艺术”(Nobody Promised You Tomorrow: Art 50 Years After Stonewall)中,美国艺术家L·J·罗伯茨(L.J.Roberts)用大型雕塑《史多玫在石墙》(Stormé at Stonewall)向女同志行动者德拉维利作出了致敬。托马斯·拉尼根-施密特自1960年代开始就一直使用亮片、金箔、塑料薄膜等材质制作雕塑,造成不加掩饰的媚俗效果,正是为当时极简主义和观念主义主导的艺术界所不齿的审美。艺术家向石墙骚乱进行致敬的方式,是用烟斗通条创作了变装的自由女神塑像,她好像在为自己的小小的住在家里的丈夫战斗。
“无人许你明天:石墙事件50年后的艺术”展览现场
一些展览也同样向我们提出了警告。在“石墙事件之后的艺术:1969至1989”的图录中,沃策尔写道:“石墙骚乱是我们的历史中非常重要的一章,但石墙在主流文化中的曝光度有时遮蔽了真正的事实,即任何时刻都是长期的抵抗、创伤的一部分,无论在石墙之前和之后都是如此。”而布鲁克林博物馆的柯恩·里斯托鲁奇则说:“白人至上主义、异性恋爱国主义、对跨性别的憎恶,以及资本主义所造成的各类创伤仍然在威胁着酷儿群体,而许多艺术家都试着用作品将人们的注意力引至针对有色酷儿、跨性别人群的暴力和士绅化过程。”事实上,政府赞助的骚扰行动在石墙事件后亦并未立即停止。(撰文/黄格勉,翻译/何佩莲,编辑/孟宪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