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告诉自己,纯粹就绘画这个物质而言,它扮演的是艺术家和观赏者的思维之间的桥梁,只是一个表象。精确而又冰冷的绘画不是艺术。只有集技艺和想象一体,让人感官愉悦或富有表现力的创作才是真正的艺术。”
——摘译自德拉克罗瓦日记
1850年7月18日
德拉克罗瓦,《自由引导人民》(Liberty Leaing the People),1830
欧仁·德拉克罗瓦(Eugène Delacroix)这个名字在艺术史上被赋予了许多响亮的标签,从浪漫主义画派代表人物到早期印象派先驱。即使对艺术史最不了解的人,也在Coldplay的Viva La Vida专辑封面或历史课本上法国七月革命这一章节见过他的代表作之一,《自由引导人民》(Liberty Leaing the People, 1830)。自2013年底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与卢浮宫就开始联合策划德拉克罗瓦的大型回顾展。今年9月17日至2019年1月6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终于带来这位天才艺术家在北美地区的首次大型回顾展,观众将有幸欣赏到逾150件涵盖其整个艺术生涯的作品。
“德拉克罗瓦回顾展”展览现场,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展览分十二个展厅,按时间顺序呈现了艺术家四十多年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三个阶段。“德拉克罗的职业生涯需要被理解为经历了三个阶段。”策展人亚瑟·米勒(Asher Miller)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介绍道,“1822年至1832年的第一个十年至关重要,因为它被对新奇、名誉和自由的渴望所主导。但此后德拉克鲁瓦又画了30年,他总是把自己最新的作品在一年一度的官方展览“沙龙”(the Salon)上公开展出。1835年到1855年,以其壁画的辉煌为标志,他的作品展现了与传统的对话,并以1855年那场充满荣光的回顾展作为结束。最后,在他1863年去世之前的这些年里,人们对他作品中的风景,以及记忆和自我反省扮演的创造性作用越来越感兴趣。”
“德拉克罗瓦回顾展”展览现场
本次展览除了重要作品,如从巴黎圣保罗圣路易斯教堂(Saint-Paul-Saint-Louis)借来的《橄榄园内的基督》(Le Christ au Jardin des Oliviers, 1827),借自卢浮宫的《幼狮与母亲玩耍》(Jeune tigre jouant avec sa mère,1830)和《阿尔及尔妇女》(Femmes d’Alger dans leur appartement, 1834),法国里尔美术馆(Palais des Beaux-Arts)的《即将杀死自己幼孩的梅迪》(Médée , 1838),和法国波尔多美术馆(Musée des Beaux-Arts, Bordeaux)的《猎狮》(Chasseaux lions, 1854),还呈现了德拉克罗瓦的手稿和日记,让观众更全面了解他大胆的构图和浓重的用色背后的意图。
“德拉克罗瓦回顾展”展览现场
虽有几件超大型绘画未能随其他作品来到大西洋彼岸展出,比如《自由引导人民》(Liberty Leaing the People, 1831) 和《萨达纳帕尔之死》(The Death of Sardanapalus, 1827),但米勒表示:“此次回顾展追求的是‘完整的叙述’而非‘单一的陈杂’。一个展览的意义若要大于每个作品单拎出来的重要性的总和,那么它就不能只是陈列那些代表作。一个艺术家,尤其是德拉克罗瓦这样艺术思维和人生轨迹都如此丰富的大师,往往有多种叙述方式。此时策展人便要选择一条故事线。”
展露锋芒的少年时代
德拉克罗瓦, 《但丁的渡舟》(La Barque de Dante),1822
“荣誉这个词对我而言,不是虚的。”年少的德拉克罗瓦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他也很快就通过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争取到了他渴望的认可。
1798年,德拉克罗瓦出生于一个富足的家庭,他的父亲是法国外交官,母亲是一名极受尊重的匠人之女,一位兄长是就职于拿破仑军队的将领。然而父母在他7岁和16岁时的相继离世,使得德拉克罗瓦成了一名孤儿,也为他深深种下了发扬家族荣耀的念头。17岁那年,他开始跟随新古典主义大师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David)的学生学画,并一直为进入巴黎艺术沙龙,这个由法国政府出资在卢浮宫举办的权威年展(后成为双年展)而努力。24岁时,他成功地以《但丁的渡舟》(La Barque de Dante, 1822)进入沙龙展,在这场轰动的处女秀之后,他的作品一直被展出在沙龙的重要位置上。直到1863德拉克罗瓦去世的那一年,沙龙还展出了他的《奥维德身处斯基提人中》(Ovidechez les Scythes, 1859)。
一名观众正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现场观看德拉克罗瓦创作于1827年的《橄榄园内的基督》(Le Christ au Jardin des Oliviers),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德拉克罗瓦,《在希腊迈索隆吉翁的废墟上》(La Grèce sur les ruines de Missolonghi),1826
正如19世纪20年代的巴黎人第一次见到年轻德拉克罗瓦的作品时的震撼,刚走进大都会展厅的观众也将被两件技艺精妙的巨幅作品吸引住脚步。分别创作于1824和1826年的《橄榄园内的基督》(Le Christ au Jardin des Oliviers)和《在希腊迈索隆吉翁的废墟上》(La Grèce sur les ruines de Missolonghi)都体现了德拉克罗瓦能够驾驭的尺幅。这些作品中对色彩浪漫的想象和对光影戏剧化的呈现,都能看出他深受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和弗兰德画派的影响——尤其是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和丁托列托(Tintoretto)。
德拉克罗瓦,《穿着绿色背心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Green Vest),1837
随后的展厅展出了一系列肖像画,以他在1837年的自画像为中心。这样的布置首先通过展厅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画像,很好地体现了两位艺术批评家对他的评价。对他的个性,泰奥费尔·西尔维斯特(Théophile Silvestre)说道:“德拉克罗瓦是个暴脾气,但他的自我欣赏才是无人能敌。”而在艺术层面,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评价说:“德拉克罗瓦对激情有无比激情的追求,但是他在创作时会用最冷静和清晰的笔触去展现激情。”此外,他为历史上著名的艺术家和诗人创作肖像画,是一种身份的认同,是将自己和这些大师放在了艺术和文学史上一样的高度。同时,这也呈现了在父母过世后,德拉克罗瓦与亲戚好友形成的亲近关系,这使他许多为后人称道的肖像画都是以他们为模特。
德拉克罗瓦,《麦克白和女巫们》(Macbeth and the Witches),1825
德拉克罗瓦,《老虎和穿着16世纪服装的人的草图》(Sketches of Tigers and Men in 16th-Century Costume),1828-29
大都会此次还全面地呈现了德拉克罗瓦在19世纪20年代时对不同艺术媒介的尝试,包括铅笔画,钢笔画,水彩画和版画。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早接受着新古典主义画家皮埃尔·纳西斯·盖兰(Pierre Narcisse Guérin)的正规教育时,对人物的肤质从笔法处理,色彩到光影上都有了突破。而他杰出的版画技艺也让当时重要文学出版商向他邀约创作插画。
与历史对话的大师
德拉克罗瓦,《摩洛哥酋长接受贡品》(Moroccan Chieftain Receiving Tribute),1837
与德拉克罗瓦同时期的艺术家都以罗马遗迹为学习古典艺术的经典,争相前往意大利游历。然而德拉克罗瓦一生从未去过意大利,却因一次机缘巧合,在1832年到访了摩洛哥。不同于当时的奥斯曼帝国,摩洛哥这个北非国家对于欧洲人民而言是非常陌生的。这一次摩洛哥之行对德拉克罗瓦之后的艺术创作带来了极大的灵感,因为他认为这里无论是人们的衣着装束,还是建筑和城市风貌,都才算真正完整地保存了罗马文明。1832年6月4月,他还在摩洛哥的一个港口城市丹吉尔时,便在日记里写道:“曾经的罗马人和希腊人现在就正在我门前经过……在这里我真正认识了他们当时的模样……罗马不再存在于罗马了。”他称摩洛哥为“活着的罗马遗迹”。
德拉克罗瓦,《阿尔及尔妇女》(Femmes d’Alger dans leur appartement),1834
德拉克罗瓦从摩洛哥带回一整本速写和日记,也在此次展览中以展出。观众可以从他的文字记录和手稿,还有摩洛哥主题的绘画,如《阿尔及尔妇女》(Femmes d’Alger dans leur appartement, 1834)中看到他尝试在传统的题材和技法上进行突破。策展人米勒对此评价道:“这一次摩洛哥之行后,德拉克罗瓦在原有精湛的技艺之上形成了自己独特风格。一是以现代的手法再现古典历史题材,二是赋予当时平民的日常生活以古典的色彩和笔法。他在后来的艺术创作中,一直回顾着在摩洛哥的所见所触。”
德拉克罗瓦,《即将杀死自己幼孩的梅迪》(Médée),1838
从摩洛哥回来后,德拉克罗瓦便收到政府的邀请去为教堂等重要的建筑创作室内装饰画。在这些大型项目的创作中,他不断在历史及文学题材和传统技法的基础上进行新的探索。比如在《即将杀死自己幼孩的梅迪》(Médée , 1838) 这件作品中,他颇有意味的光影处理方式让观众不禁陷入对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思考中,开始揣测梅迪这一举动的原因。
德拉克罗瓦,《被圣女照料的圣塞巴斯提安》(Saint Sebastian Tended by the Holy Women),1836
而在主题上与这幅画相反的《被圣女照料的圣塞巴斯提安》(Saint Sebastian Tended by the Holy Women, 1836),则呈现的是一名罗马殉道者所接受到无微不至和充满同情的照料。两件作品主题相异,却都让观众被画布中蕴含的情绪所打动,从而触动自己的心弦。这些作品也见证了德拉克罗瓦艺术事业的高潮,1855年他迎来了在巴黎的世界博览会上的个人回顾展。
不受拘束的探索者
德拉克罗瓦,《幼狮与母亲玩耍》(Jeune tigre jouant avec sa mère),1830
德拉克罗瓦除了常从莎士比亚,歌德和拜伦等文学家的作品中汲取题材,赋予其浪漫的艺术效果,还喜欢描绘自然,如动物,还有山川河海。当他的巨幅《幼狮与母亲玩耍》(Jeune tigre jouant avec sa mère, 1830)出现在沙龙展时,曾引起一阵轰动。原因是当时不同题材的绘画是分等级的。尺寸最大的画多为宗教题材,其次是权贵的肖像画,再次是风景,市井风貌画,最后才是动物。然而德拉克罗瓦为这一对狮子给予的尺幅和刻画的惟妙惟肖,冲击了人们的固有习惯,却还是因为他的技艺实在让人惊叹到为狮子赋予了人的灵性,被收入了沙龙展。
德拉克罗瓦,《唐璜遇海难》(Le Naufrage de Don Juan),1841
他在后期对山间风貌和大海的场景极为钟情,创作了如《唐璜遇海难》(Le Naufrage de Don Juan, 1841)这样重要的绘画。这幅画尽管没能在此次展览展出,但策展人米勒提到他特意展出了德拉克罗瓦在1822年间就开始创作一些与大海主题相关的速写和草稿。比如在《但丁之船》的拟稿中,德拉克罗瓦便着重想要呈现溺水之人极力挣扎时的恐惧,而这份强烈的情绪正是让航海主题在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时期开始流行的原因。
德拉克罗瓦,《猎狮》(Chasse aux lions),185
这次展览以《猎狮》(Chasse aux lions, 1854)结尾。这幅画包含了德拉克罗瓦一生对追随鲁本斯,对描绘东方题材,战争和动物的激情,但同时也体现了他再现经典技法和题材时所加入的个人风格。正是他变化多样而又强烈浓重的用色,和丰富的想象力和夸张的戏剧性表现,让他成为浪漫主义画家的代表,现代艺术的开创人,甚至启发了后来的印象画派。梵高作为德拉克罗瓦的追崇者说道:“(在德拉克罗瓦的画中)色彩和色调的情绪都有了意义。”在他的绘画中,颜料作为一个物质被赋予了生命,强烈地调动着观者感官。然而也正如这最后一件展品《猎狮》被大火损坏只剩下这三分之一卷,此次展览也只能呈现德拉克罗瓦丰富艺术生涯中的一部分的故事线罢了。(采访、撰文/林朋远)
德拉克罗瓦回顾展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展至2019年1月6日
* 如无特别说明,
本文图片由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