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潟。从东京搭乘JR上越新干线,大概两个小时后到达新澙站,随即乘巴士或租车到达越后妻有……每隔三年,在日本新潟县760平方米的土地上举办的艺术三年展“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都会从这条线路上迎来数十万的客人,村民、志愿者、艺术家、参观者让宁静的山野在这50天展期中格外热闹。7月29日,这一盛会迎来了第六届的开幕。本届以“地球环境时代的美术”为主题,将艺术作品按“跳跃的斑羚:里山·土木篇”和“鲑鱼跳龙门:信浓川·河流阶地篇“两条主题线路作为切入点,并开启以“1丈四方”展开空间设计的全新企划项目“方丈记私记”,这也是大地艺术节创办以来中国艺术家参展及作品最多的一年。
第六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开幕现场
“方丈记私记”现场
由建筑师原广司所设计的越后妻有里山当代美术馆(Echigo-Tsumari Satoyama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Kinare)位于越后妻有十日町市的中心,前身为越后妻有交流馆Kinare,如今成为了一所结合当代艺术展览厅、温泉、咖啡厅、特产专卖店等的综合文化设施,是开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巡游之旅的第一站。
越后妻有里山现代美术馆(Echigo-Tsumari Satoyama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KINARE,图片来源:echigo-tsumari.jp
里山(satoyama)最早出现于日本江户时代,“里”字在日文中有故乡的意思,泛指介于住家、村落、耕地与池塘、溪流、山丘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地景,在迅猛的城市化进程中,“里山”倡议备受重视。延续自“FARET立川”项目,北川富朗自新千年开启的“大地艺术节”计划将“社区再建”“地域再生”的都市改造工程扩展到的最新一站就是遥远的“里山”。
Ritsuko Taho作品《绿色别墅》
1994年10月完成的“FARET立川”由北川富朗策划,是针对旧美军基地进行的一个重建开发项目。新的城市名“FARET立川”由意大利语“FARE(意为创造、新生)”和立川(Tachikawa)的首字母“T”组成,邀请来自36个国家的92位艺术家制作了109件艺术品,并赋予艺术品城市或建筑边缘的各种功能,如系柱、通风口、长凳、通道等,被摆置在5.9公顷的区域各处,艺术成为了连接人与地点的桥梁,为昔日冰冷的军事基地带来了新的活力。“FARET立川”是今日为日本各地普及“由艺术推进地区发展”活动的前驱之一,也是通过公共艺术进行城市改造的典范案例。
Sue Pedley作品《Tracing Water》
越后妻有地区位于日本新潟县南部,西临日本海,接连日本最长河流信浓川,群山环绕,地理位置偏僻,气候条件特殊,自古便是豪雪地带。多山的平原上分布着200多个村落,延续并保留着传统的农耕生活生产方式。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随着日本的产业转型以及都市文化的兴起,越后妻有人口老龄化、外迁等问题日益凸显,导致大量民宅、校舍被空置,耕地日益荒芜。在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的崩盘之后,日本国民经济持续低迷,地方价值的重建和乡村的振兴成了日本社会不得不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出生于新潟县的日本策展人北川富朗(北川フラム)决定用艺术来拯救乡村。
田岛征三作品《绘本与果实美术馆》
2000年,三年一度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Echigo-Tsumari Art Field)应运而生。作为世界最大型的国际户外艺术节,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试图通过艺术的介入来修复人与土地的依存关系,鼓励艺术家进入社区,融合当地环境,创作与在地生态及社区共生的艺术作品。农田、山峦、森林、沙川、梯田、空屋、旧校,这些日益被人遗忘的私人与公共空间在这里孕生出了新的艺术展示舞台,也逐渐成为推动整个越后妻有地区经济、文化发展振兴的关键性力量,激活了曾经的日本“死角”——越后妻有。
被激活的“越后妻有”
在“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的理念下,北川富朗指导的第一届“大地艺术节·越后妻有三年展”(Echigo-Tsumari Art Triennial)顺利举办,以新潟越后妻有地区的原风景“里山”为舞台,成为世界规模最大的国际户外艺术节。到目前为止,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已吸引了如草间弥生、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伊利亚与艾米利亚·卡巴科夫(Ilya and Emilia Kabakov)等一系列国际知名艺术家的参与,作品无不切入在地乡村形态与未来社会发展的重要命题,点缀于日益荒芜的田间地头与民宅校舍。
草间弥生作品《花开妻有》
伊利亚与艾米莉亚·卡巴科夫的作品《梯田》
艺术家伊利亚与艾米莉亚·卡巴科夫的作品《梯田》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标志性作品,以传统稻米耕作的场景作为灵感,由诗文、梯田风景和二维的人物耕作形象共同构成;内海昭子的作品《为了许多失落的窗》(For Lots of Lost Windows)在农田山峦间竖起窗框装置,白色窗帘随风飘荡,透过“假窗”可以眺望津川、芋川的乡村景象;波尔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与让·卡尔曼(Jean Kalman)的作品《最后的教室》将多台电风扇放置在废弃的东川小学内凌乱的木质长椅上,稻草铺就的地面、顶棚垂落不断摇曳的昏黄灯泡、机械制造的微风与不在场的学生共同构成了一组怀旧又极具现实隐喻意味的场域。
内海昭子作品《为了那些失落的窗》
人与自然、与传统、与社区和谐共处的模式渗透进越后妻有的日常生活,以艺术的形式被重新探讨。松代展示的当代艺术作品与当地气候、环境和风土人情的“农舞台”成为了一座连接农耕文化和当代艺术的综合文化空间;越后松之山“森之学校”成为了一所学习里山的自然和文化的自然科学馆。这些在艰难中孕育的艺术实验空间激活了这片乡村社区空间原本的萧条和寂落的面貌。大地艺术节振兴了当地经济,驱动了教育、旅游、餐饮、休闲、度假等活动的发展,同样也为传统产业提供了支持。
Christian Boltanski和Jean Kalman作品《最后的教室》
为了解决农地费耕问题、激活传统产业,越后妻有松代町的梯田对外招募赞助认养,认养人可以出资加入“梯田银行”,使民间力量投入乡村,绿地耕种方式得以延续。北川富朗提出“艺术项链”计划策略,包括6项道路与架桥相关的土木工程。艺术节还发起“Roooots名产品”项目,通过网上公开招募,为地方特色传统土产引入新鲜的设计师创意、时兴的设计理念以及品牌规划,并通过网上商店“越后妻有Online Shop”,为商品提供世界范围的销售渠道,孵化了一条全新的地域文化、策展人、艺术家、艺术作品、手工作物农产品相融合的文化产业链。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文化产业链
在中国急剧资本化城市化的浪潮中,如何保存正在解体的乡土传统?如何进行乡土空间再造?如何激活乡村活力?在现实的语境下,显得尤为重要。在位于安徽南部的黟县碧山,欧宁与左靖曾受1960年代的返土归田运动(back-to-the-land movement)启发,开启过艺术进驻乡村的公社式实验“碧山计划”;在湖南省岳阳县松源镇的村落,毛晨雨通过在地实践与民俗志与影像人类学等方式进行着乌托邦式的乡村实验“稻电影农场”…… 知识分子与艺术家、建筑师奔赴乡村,意图通过艺术的介入与新的乡村建设实践激活在地的文化与社会潜能。从乌镇戏剧节到隆里国际新媒体艺术节、凤凰艺术年展、安仁双年展,在或民间、或官方的乡土重建热潮中,艺术节模式不断复制,但如何从根脉上激活地域文化与乡土空间发展乏力的问题,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无疑为中国提供了更为多元的启示。就此,《艺术新闻》采访了国际知名策展人、“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与“濑户内海国际艺术节”发起人暨艺术总监北川富朗。
北川富朗,Photo: Junya Ikeda.
Q:今年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有哪些值得期待的项目?大地艺术节是以何种组织形式运作的?
A:本届的艺术节与往届相同,艺术家们来到这里,把本地区的特征特色通过每位艺术家不同的理解,用艺术的形式展示出来。但是本届的作品相对较多,我们组委会特别准备了两条艺术鉴赏路线,大家只要有两整天的时间,基本上就可以欣赏并了解本届的新作品以及往届的人气作品了。在这两条路线当中,其中一个是沿着日本最长的河流“信浓川”设计的。这条线路主要是为了了解当地的乡土文化,观赏优秀的艺术作品。另外一条路线,主要表现的是当地自然环境的严峻,曾导致了雪崩,山体滑坡,但那里的人们为了生存,把这些灾害转变为了梯田,或者说为了走出大山,他们经过不懈的努力建造了公路,挖出了隧道,我们也希望把这些展示给大家。当然在这条路线里也有很多艺术作品。这两条路线全部欣赏下来,基本上本届艺术节的特征就了解了。另外一个特点是,现在不仅在这个地区,日本还有全世界都面临着一个挑战,资本主导的经济体系濒临崩溃,城市建筑千篇一律,地球环境逐渐恶化,针对这些事情你该如何面对,这也是本届艺术节我们策划的一点,也是其中的一个特征。
“跳跃的斑羚:里山·土木篇”和“鲑鱼跳龙门:信浓川·河流阶地篇”两条线路
在组织形式及运营上,首先是地方政府作为核心,另一方面实际上是来自于参加艺术节的游客提供的门票收入,还有一些资金、赞助、补贴等等;在经济方面,周围的人们给与了我们相当大的支援,解决了困难;另一个就是运营方面,艺术节中不可缺少的志愿者团队“小蛇队”,当然还有当地的村民,来共同帮助我们完成,他们是艺术节功不可没的一股力量。所以说有地方政府作为核心的部分,但还有这么多周围的力量,共同组建了一个庞大的运营机构。
矶部行久(Yukihisa Isobe)作品《河流哪儿去了?》
Q: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在日本本土和国际上对它的认知有什么不同?推广策略有什么不同?
A:大地艺术节现在在日本国内,是(艺术介入)地方振兴(的典范),同时也吸引了很多海外游客,它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标志性”(事件)。并且在亚洲,特别是在中国大陆以及台湾的影响力也逐渐增多。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地方如何(通过艺术)得以振兴的议题,获得了很好的影响力。艺术节体现的是当地的文化,或者说当地的各种风俗风貌,如何通过各国艺术家来到这里共同参与完成的,而欧美的艺术节是艺术家借用这个平台,创作自己的作品,这就和我们的艺术节截然不同。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是艺术家首先要来到这里,在了解了在地的情况之后再进行艺术创作。这个差距是相当大的,欧美现在也在逐渐转变,但是还没有像在亚洲这样被认可。
借鉴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台湾东海岸大地艺术节
Q:大地艺术节的形式在日本获得成功的条件是什么?这一模式是否可以应用到其他国家和文化现场?这一模式的核心和它可以适应其他环境因素是什么?
A:我认为不论是哪一个艺术节,一定会有它自身的魅力所在。艺术家会用他们敏感的触角在这些地方发现他们所需要的事物,发掘那个地方沉睡的且具有魅力的东西,或者说发现当地的居民都没有意识到的有价值的东西。这是很重要的成功条件之一;另一方面就是艺术作品会穿插在各个地方,为纯粹来旅游的客人们提供欣赏艺术的美妙体验。这也许就是它成功的原因。这样的模式是因地制宜的,所以可以为日本以外的地方提供借鉴。
巴尔德莱米作品《图果,欢迎》
卡斯滕·霍勒作品《Rolling Cylinder》
Q:大地艺术节为日本艺术家和艺术领域带来了什么?它是否有助于本地艺术家的发展?它的社会影响力是什么,或者说它最大的“效益”体现在哪里?
A:在日本,不论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还是濑户内国际艺术节都具有其代表性,在国内和海外都有很广泛的影响力。在这两个艺术节当中,都吸引了大量来自不同国家的海外艺术家参与。对于日本本土艺术家来说,这两个艺术节也为他们发展艺术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平台。以前,他们只能在画廊参展,或是举办个展,或是参加美术馆的项目,但参与到这么大规模的艺术节中,也给了日本艺术家施展才华的平台。特别是年轻艺术家,他们可以参与报名任何一个艺术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作品的艺术市场现在不太景气,但艺术家们通过参与艺术节,可以从城市走向地方(乡村),和很多当地居民进行交流——特别是艺术领域以外的人们——共同帮助他们进行地域振兴。这些带给日本社会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后妻有的土产商店
Q:你认为目前中国对于大地艺术节或公共艺术的需求主要来自哪些方面?大地艺术节或公共艺术在中国实施需要解决的问题和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A:中国的城市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土地再开发等等问题。与之相比,中国广阔的农村地区也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特别是农业方面。在这之中,除了基础设施建设,艺术需要介入乡村,但仅仅是介入还远远不足。为了使每个地区都能够充分体现它的价值,艺术家们需要深入到当地去体验、去了解,并能够与更多的行业携手共同举办类似的艺术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在中国)可能比日本具有更大的可能性。所以,中国也正在对这种艺术节模式进行关注和研究,我希望和中国的伙伴一起共同为中国的乡村作出贡献。(撰文/翁家若,采访/李棋,译/陈涛,采访协助/瀚和文化)
2018年出现在越后妻有的中国艺术家作品
马岩松+MADArchitects,《光之隧道》(Periscope/LightCave)
徐冰,《背后的故事》,图片来源:echigo-tsumari.jp
张永和+非常建筑,《米之家》(Rice House)
管怀宾,《穿越时空的旅行》(The Voyage Beyond Time)
高瑀,《天上大风》(The Wind from Sky)
张哲溢,《灯光寄存所》(Conservatory of Lights)
蔡国强,《龙现代美术馆》(Dragon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图片来源:caiguoqiang.com
王思顺《幸福花》(Flower of Happiness)
邬建安《五百笔之屋》
牛波,《克雪人》
郑宏昌,《手风琴》
林舜龙(中国台湾),《超越国界》(Beyond the Borders)
幾米(中国台湾),《Kiss & Goodbye》
伍绍劲(中国香港)《25分钟之后》(Twenty-Five Minutes Older)
向阳、王耀庆(中国台湾)、C+Architects、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殷漪、SenseArt Studio+Hong Kong Farmers+St. James‘ Creation(中国香港)、St.James’ Creation(中国香港)、殷漪、柳亦春、程艳春,《方丈记私记》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
新潟县十日町市津南町
展至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