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亭是苏州现存历史最为久远的一座古典园林,曾数度兴废。北宋庆历年间,文人苏舜钦(1008—1048)罢官后流寓苏州,以四万钱购得孙氏池馆,临水而构,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沦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将其命名为“沧浪”。
▲ 沧浪亭
自庙堂退隐的苏舜钦在《沧浪亭》诗中记录了建园之初的情境: “一径抱幽山,居然城市间。高轩面曲水,修竹慰悉颜。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暗合了其个人遭际和“沧浪”的隐逸思想。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5月19日于苏州金鸡湖美术馆开幕的展览“自·沧浪亭”,邀请国内外40多位艺术家以沧浪亭所体现的园林思想作为入口,通过“径、澄、见、宜”四条不同的路径,从不同的维度展现对园林内涵的丰富解读,该展也是2018年第四届苏州·金鸡湖双年展的三大主题展之一。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展览通过与心理学专家与空间艺术家的合作来营造光影、明暗变化等空间效果,并借助生物反馈设备将观展者游“园”的心理数据具象化,进行跨界实验。正如策展人吴洪亮在策展手记中提到的:“园林的妙处在那份诗意空间的背后是‘出世’与‘入世’矛盾中的物化。它不仅是安放‘身’的,它更重要的是安放‘心’的地方。‘自·沧浪亭’以园林的思想为入口,为观众找寻那个安放心的所在。”
▲ “自·沧浪亭”王冬龄作品《竹径》展出现场,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展览由第一部分“径”作为导入。苏舜钦曾于《沧浪亭记》中描述到,“构亭北埼,号‘沧浪’焉。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将“澄川翠干”集于一处,可见竹林是沧浪亭极具意境的重要部分。展览最先由漏窗引入书法家王冬龄的作品《竹径》,暗合了沧浪亭历史上的空间结构,作品以竹子作为书写媒材,通过笔墨淋漓的乱书符号以及幽蓝灯光的氛围营造,为展览开启了一个现代抽象审美的书法装置场域。
▲ 董小明,《墨荷》BH12001(三联),水墨丝网版,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水清而静方为澄”,展览的第二部分“澄”通过水的意象进行导入,展现出明心见性、澄怀味象的文人园林趣味。董小明的一系列水墨铜版蚀刻以及书法声像作品,借由文人扇面及抽象书法的影像形式,带有流水一般恍惚的质感,一旁的铁荷则展现出另一种坚定姿态;刘建华的作品《盈》将一组大小各异的青瓷雕塑错落呈现,每件作品由艺术家手工拉胚而成,显得温润、克制,具有江南文人气息。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艺术家刘建华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陶瓷这种材质比较脆弱,同时跟人的距离也很近,有一种温度在,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些微妙变化,这跟创作当时的手感有一定关系,每一次的情绪体验和力量都会不一样,它是比较微妙的,需要控制住情绪,感觉到了一个度,创作就要收住了,这也是中国哲学的一种精神内涵,并不是特别张扬”;另一件丘挺的巨幅山水《水泉院》为展厅营造出一个澄心静气的场域,通过一旁窄小的葫芦门,观者可以步入艺术家许达哉的“梅园”,提供了另一处可供冥想的处所,也开启了展览第三部分关于“见”的板块。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澄’之后为‘见’,‘看’用眼睛,‘见’用心识”。卢甫圣的巨幅山水《知一知二之间》将当代视觉审美与东方哲学向交融;宋冬的装置作品《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被至于一个相对私密的环形空间,通过荧黄色霓虹灯管将颇具生活化的三句日常口语以一种循环往复的文字游戏方式进行呈现。在接受采访时宋冬表示,“其实我觉得中国园林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看似具有限定性,但其实有着特别大的自由度,给了我们一个全方位感知的可能性”,契合了作品的内涵。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为‘宜’,“‘宜’,所安也”。展览中,谷文达的简词碑与一组园林影像装置并置,使错位的简书文字与传统的人文意趣产生对话;王天德的新媒体交互装置《越过山丘》与一旁两件拼接历史拓片与度牒的香烫书法水墨作品一并展陈,为展厅带来时空交错之感,“能够在这样一个当代的环境中,与观众进行交流,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巧合。我想历史永远是巧合”,王天德说。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 王天德,《后山图——度牒》,37.6×189cm,宣纸、墨、火焰、度牒,2017年,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策展手记描述道:“(作品《后山图——度牒》中)所用度牒来自1035年的宋仁宗景祐二年,这一年范仲淹奏请在南园之隅建立府学,十年后,客居苏州的苏舜钦因‘一日过郡学(即前文府学),东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而买下这块地建起沧浪亭,做了郡学的东邻”,通过作品将观者的视线带回沧浪亭营建之初的历史。
▲ 林海钟,《四季沧浪图卷》局部,纸本水墨 ,24.1cm*674cm ,2018年,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最末一间展厅展有林海钟水墨长卷《沧浪四季图卷》,灵感源自艺术家80年代第一次于沧浪亭写生的经历,林海钟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过程: “在画春天的时候,笔墨是比较润的,到了夏天就好像火气有点上来了,有点像证悟时那种感觉,之后是枯笔所表现的秋天的萧瑟景象,再进入到冬季,你可以感觉到枯笔画到一定程度的那种润的东西出来了,它不是完全按照预想画的,其中有很多变化,随着心情、心境发生一些变化,妙手偶得之,渐入佳境。”全卷笔墨淋漓,气韵连贯,卷末邀友人跋尾,呼应了园林雅集的主题。
▲ 沧浪亭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作为文人游居的场所,沧浪亭择苏州城中幽静偏避的里巷构筑宅院,隐于出世与入世之间,种竹艺梅,怡然自适,借以地形、山石、水体与林木等元素的营造,通过时空上的回旋、转化与衍生,从漏窗、墨迹、假山,到亭台楼阁、空间编排,为展览提供了丰富的情感建构灵感,其景观叙事系统也表达出中国文人园林的典型审美趣味。
吴洪亮
策展人、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
Q:上一次的金鸡湖双年展策划的展览叫“自·牡丹亭”,这次是“自·沧浪亭”,当初为什么会想到用沧浪亭作为展览的主题,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A:“自·牡丹亭”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对昆曲突然有了些领悟。当时正好金鸡湖美术馆希望做一个与本土有关的展览,邀请我做策展人,就做了一个源自牡丹亭的展览,但不是简单地谈一个戏剧的问题,其实是想通过牡丹亭、汤显祖的这个概念去探讨关于爱的主题,关于爱你可以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那种状态,而且当时正好是汤显祖和莎士比亚逝世400年。我没想到“自·牡丹亭”那场展览会有那么好的反响,主办方就邀我接着做,我说我想做园林,因为我从小就对园林有感,做哪个园子呢?后来选择了沧浪亭,因为它是现在保留下来最早的宋代园林,而且“沧浪”、“沧浪之水”的概念里面又体现了园林生成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所谓入世出世的关系,园林本身它不仅是安放“身”的,它更重要的是安放“心”的地方。前面“自·牡丹亭”是关于爱的,“自·沧浪亭”是关于心灵的。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Q:展览的路径设置 “径、澄、见、宜”就像是一个游园的过程,现场也有一些比如借景之类的园林构景方式,包括一些展台的设计,在策展方式上你当初是怎样考虑的?
A:其实就是要在一个当代美术馆里建构一个园林感,并不是造园子,而是要重现一个园林感的思维方式,这些空间的关系是为了让观者可以移步换景,所谓的暮然回首的惊喜、所谓的借景等等其实是技术,所以必须展现一个把控心理的关系,说得具体一点,这里面每一个空间逻辑都跟沧浪亭有历史关联,如果你懂一点沧浪亭的历史就会有非常多的惊喜。
▲ 王冬龄,《竹径》,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最早苏舜钦(1008—1048,北宋词人)写《沧浪亭记》的时候就谈到竹子和光影的关系,所以一进入展厅恰恰就是由书法家王冬龄的作品《竹径》导入(巫鸿曾在 OCAT 深圳馆策过一个展就是“王冬龄:竹径”),通过这件作品重新建构了空间。展览一进去是竹林,这与众不同,它是从房子里往外看,你得先进房子再进园子,再往前走就是沧浪亭的竹香、荷香、梅香,展览专门有个梅园,可以看到许达哉画的作品,还有井上有一的作品《花》。
▲ [日]井上有一,《花》,图片来源:金鸡湖美术馆
▲ 宋冬《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之后的“见”就用了卢甫圣的作品《知一知二之间》,其实这是一个哲学性的含义,一下就开阔了;再来就是希望在“见”的过程中慢慢引发思考,所以才会有宋冬的作品《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这里面是跟生活有关,其实更跟艺术有关,因为艺术作品本就是无用之物。它的展现方式是在一个圆型空间,这是我们推演出来的,因为中国人是讲循环的,恰恰这几句话是一个循环。
Q:展览还邀请了心理专家来做展呈设计,具体是怎样体现的?
A:就像“自·牡丹亭”邀请了冯羽做空间室内设计,通过戏曲和半透明的纱幔来进行背景的营造,这次的“自·沧浪亭”其实利用的是园林本身的空间结构和光影,我们邀请了国际著名空间艺术家、曾任捷克国家美术学院副院长的吉瑞·许豁达来帮我一起做空间,他对于处理具体的空间问题非常在行,比如一进入展厅丘挺的大画的那条动线是他定的,这对于展览来说太重要了。
▲ “自·沧浪亭”展览现场,图片来源:TANC
还有就是园林关乎心灵的问题,观者在参观的整个过程中,他们的心理是有波动变化的,这场展览把心理学的概念引入到空间设计中,观者还可以佩戴由展览的心理顾问刘正奎教授和华为合作的一个手环,带着它把园子走完,手环会根据你的心理波动,最后会生成一张真正“沧浪之水”的作品。游园并不是为了让你从A点到B点,“慢行、不言、静观、遐思”,这是我希望这场展览的观者能有的观展方式。(采访、撰文/翁家若)
苏州金鸡湖美术馆
展至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