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阿波利斯。2月3日，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Mia）与美国著名先锋剧场导演、前卫艺术家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合作呈献的展览“中国末代王朝的威势与华美”开幕，该展览历时半年多的筹备，以沉浸式的方式，重新演绎了清帝国鼎盛时期的宫廷生活、政治与文化。展览由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主任柳扬策划，与罗伯特·威尔逊团队合作设计完成，其间所呈现的两百余件中国古代艺术品精选自该馆馆藏三千多件清代文物，涵盖宫廷服饰、玉器、漆器、瓷器、家具、绘画、青铜器、金器和佛造像等各门类。
▲ 展览入口墙面书法“中国末代王朝的威势与华美”，由艺术家王冬龄题写
▲ 表现皇权的展厅以红色为主色调，台阶上放置一座清乾隆时期龙椅，四面展墙上所绘巨龙由一家纽约的公司设计，基柱由金箔贴饰，采用传统编钟音乐作为主要音效，伴以间歇性的尖叫声，由威尔逊本人录制，意在反映皇权残忍的一面。
▲ “中国末代王朝的威势与华美”佛教艺术展厅，墙面由不锈钢镶嵌，共展呈五件佛像，中间一座立佛，两边展有观音像，最前为力士雕像，配以冥想式音效。
展览摒弃传统的由展签等说明文字引导的单一解读方式，对时空及氛围的营造可谓独树一帜，各个主题展厅利用色彩、灯光、材料、音效、气味等情境的转变，通过视听嗅觉等多重感官的开启，为观者带来了“帝王、佛陀、天尊、后宫、山林”等十个单元的沉浸式体验。
第一间幽暗的展厅，展有清代黒釉长颈瓶一件，音乐则选自约翰·凯奇。这位美国二十世纪音乐先锋派的代表人物与东方思想因缘颇深，曾受道学、禅宗及周易思想的影响，这也成为本次展览第一个冥想式的起点，与紧接而来的一间明亮的展厅形成鲜明对比。该展厅呈现两百余件清代艺术品，背景配以作曲家 Michael Galasso 为威尔逊戏剧《海上夫人》所创作的音乐，烘托出热闹诙谐的氛围，借以展现清帝国鼎盛时期的物质文明与手工技艺。
▲ “中国末代王朝的威势与华美”第二间展厅现场
罗伯特·威尔逊将其惯用的后现代剧场元素加入到这场关于中国末代王朝的叙事脉络中。反映清宫等级秩序的展厅，五件龙袍规则陈列，伴随两块木板有规律的拍击声，将灯光的明暗效果代入展室，墙面则由稻草铺衬装饰；“后宫”主题展厅由锡纸装饰的墙面则为现场带来超现实的氛围。
▲ 五件龙袍展出现场
▲ “山林”主题展厅
表现隐逸思想的“山林”主题厅展有乾隆御制兰亭雅集题材的玉山子，占据整个墙面的是当代艺术家杨泳梁的作品《人造仙境：太古遗民》，将传统山林与零落的都市景观并置，伴随古琴曲《高山流水》与间歇的雷声轰鸣，灯光随之闪烁。
从收藏到创想
Mia 中国古代艺术馆藏
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Mia）是北美最早涉猎收藏中国艺术品的重镇之一，多年来对中国古代艺术藏品的拓展不遗余力，现今拥有15个陈列中国文物的常设展室，涵盖中国古建、青铜器、金银器、玉器、书画、佛道教艺术、和瓷器等各个门类，明清家具、漆器与古代服饰馆藏尤为丰富，其中不乏整体拆买搬迁的明代厅堂、清代书房、清雍正年间的砖雕门楼及咸丰年间出自山西的木门楼，纵观其中国古代艺术馆藏，亦可窥见中国文物百年海外流变的一个复杂历史切面。
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期间，当时的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董事会主席、美国最大的粮食制造商之一阿尔弗雷德·F·皮尔斯伯里（Alfred F. Pillsbury）从卢芹斋（1880-1957，二十世纪初国际著名的文物贩、古董商）手中购得近150多件青铜器、数百件商周玉器以及300多件唐至明代的金器，皮尔斯伯里身后将这批珍贵文物悉数捐赠给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成为该馆前期重要的中国古代馆藏来源；
第二批重要馆藏则源自其所在明尼苏达州著名的代顿家族，该家族是美国著名代顿百货公司（Dayton’s，如今美国第二大折扣零售集团Target的前身）的创办者，上个世纪40年代初，家族成员布鲁斯·代顿（Bruce Dayton）开始担任博物馆理事，80年代起受其热爱东方艺术的妻子影响开始涉猎中国艺术品，夫妇二人收藏的明式家具、书画、高古瓷器以及石刻雕像等中国古代艺术品此后成为博物馆中国展室的珍品。
▲ 展览所呈现战国时期错金小铜人，源自代顿家族收藏
发展至今，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的中国古代文物收藏已颇具规模，以清代文物数量最多，其中不乏清宫散逸之作，这也是本次展览以“中国末代王朝”作为主题的重要原因。1912年前后，随着清皇朝分崩离析民国初建，大量清宫文物流散海外，出现于唐人街的古董商店。商贩、探子、对异域古老文明怀抱好奇的收藏家、商业巨富、传教士、研究人员……组成了这条收藏交易长链中的重要环节。本次展览中所涉及的一批重要清代服饰与纺织品，其主要来源便是博物馆1942年从旧金山律师及中国文物藏家威廉·爱德华·科尔比（William Edward Colby，1875-1964）手中所购得的342件藏品，如今在此基础上扩展的中国古代服饰馆藏达700多件，其中包括100多件龙袍。
作为东方艺术爱好者的先锋剧场导演
罗伯特·威尔逊
1976年，罗伯特·威尔逊凭借与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合作的歌剧《海滩上的爱因斯坦》一举成名，享有国际声誉。其惯用后现代语言诠释古典题材，与 Lady Gaga 合作的演绎的《蒙娜丽莎》、《马拉之死》等古典名画的影像作品曾于卢浮宫展出；用极简、怪诞的方式呈现过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奥德赛等西方古典名著；与美国“垮掉一代”代表人物艾伦·金斯伯格和威廉·巴勒斯、摇滚明星 Lou Reed、Tom Waits 以及舞蹈家米凯亚·巴瑞辛尼科夫均有过合作。在此之前，其参与设计的展览包括森美术馆与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乔治·阿玛尼”、维特拉设计博物馆的“野口勇：雕塑设计”等。
▲ 2012年罗伯特·威尔逊《海滩上的爱因斯坦》蒙特利尔 Opéra Berlioz 演出现场，图片来源：Robert Wilson
▲ 2017年8月，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团队前往纽约长岛，与罗伯特·威尔逊讨论敲定了展览最初的框架及构想。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美国著名先锋剧场导演还是一位热衷东方艺术的收藏爱好者，他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购得其第一件中国古代艺术品——一件来自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陶器，此后便陆续开始收入各类中国瓷器、陶俑、佛造像等藏品。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主任、本次展览的策展人柳扬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透露，他通过自己的一位古董商好友认识了这位先锋剧场导演，而罗伯特·威尔逊本人对东方艺术的喜爱及长期收藏也是促成这场展览的重要因素之一。
柳扬
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主任
Q：我看到北美的一些报道图片，展览将稻草、锡纸等一些后现代元素加入到传统的展呈语境中来，这样的呈现形式是您之前预想到的吗？
A：这次跟罗伯特·威尔逊的合作经验对我来说也是开眼界的，因为我们以往的布展都很少有大的变化，我在西方博物馆工作了差不多有20年，先是在澳大利亚然后再到美国，大大小小的展览做了20多场，古代艺术的话，重点都是在文物本身，都没有想过就在一间屋子里面，龙袍旁边的墙上由稻草装饰，我要是这样做，人家会觉得我是个疯子，但是罗伯特·威尔逊这么做，从整体来看一点都不觉得荒谬，非常和谐，所以对我本人也是一个冲击。今年五月份将有一个全美博物馆馆长协会的会议要在我们馆召开，还有一个全美博物馆亚洲艺术策展人的年会，会有很多人看到，也许有一些启发。
Q：展览最终的展出脉络，跟您去年8月最初呈现给罗伯特·威尔逊团队的有很大变化吗？
A：我去见他之前，设计了展览主旨和各个单元，他的过人之处在于非常和谐地将我所要讲的故事，安放在他富有戏剧化、出人意外的结构中了，当然，我原来设计的有一些单元他没有用上，比如一个表现戏剧服饰的。简单来讲，就是他把我要讲的故事精炼了，奇异化了，但是又有新的内容是增加进来的，就是表现人的，那个错金小铜人正好对着皇帝的宝座，一边代表皇权，这边是一个小人，一个战国的，差不多是孔子那个时代的小铜人。中国儒家讲以民为本，荀子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中国从西周以来是信天命的，但是天命不是永远的，中国历史上好多皇帝都是出身草莽，所以这个人非常重要，我觉得（这个铜人）给这个展览增添了一个层次。他（罗伯特·威尔逊）要一繁一简，前面有一间放了上百件文物，现在要在一间同样大的展室里只放一件文物，这件文物到底是什么，我们最后用了这个。
▲ 战国时期错金小铜人展厅现场
Q：2015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镜花水月”曾引起过很大争议，有评论批评它将中国过度异国情调化，那场展览是美国策展人跟华人导演合作的结果，这次是您作为华人策展人跟美国剧场导演合作，在展览筹备过程中，您是否考虑过争议的可能性？
A：“镜花水月”我没看到展览，只是看到报道和评论，其中有一个评判就是它把现代的中国风的服饰陈列在整个大都会的中国馆，比如在佛教艺术展厅里，所以我看到有一些批评说它是把佛教艺术作为陪衬，这些批评也不见得有说服力。但就我们这个展览而言，它本身就是呈现中国文物，中国文化本身就是主角。现代西方博物馆喜欢把古代和当代打通，把不同文化的东西并陈，比如说有一个词叫 juxtaposition，意思就是说把出自不同的文化和时空的艺术品放在一起展示，反而能够凸显出独特的意义来，我们在其中一个展厅用杨泳梁的作品也是同样的企图。罗伯特·威尔逊把西方的和中国的元素相揉合，比如后宫那个展厅他的配乐就用了《图兰朵》，我觉得挺好的，不是每一个场景非得要用中国的音乐，反而显得很呆板。
Q：在对中国文化的转译跟呈现的形式上，遇到过中西方交流上面的误解和困难吗？
A：首先我们找到罗伯特·威尔逊，虽然是西方人，但是他喜欢中国文化，喜欢中国艺术，收藏中国文物，也懂得欣赏中国文物，非常尊重中国文化，跟中国也有交流，最近他还在上海戏剧节演出，他对中国文化、中国哲学是有一定理解的，能把我的全面构想的这些能够这么完美的体现出来，我觉得真的很不容易，当然有一些做法，按照我们的习惯一般不会去做，比如他说不能有一个文字说明，要是平常，我们都会觉得怎么行，我们就是要教育观众，不可能走进一个博物馆展厅，一个文字都没有，但是后来我们想这也是一个新的尝试，一定要试试。
Q：接下来会有一些受这场启发的展览计划吗？
A：对我来说当然每年都愿意做一个这样的展览，但是这个展览的费用非常高，首先罗伯特·威尔逊团队要请，然后是材料费，除了设计是罗伯特·威尔逊和他的团队，另外的灯光师是他推荐的，音效师是从巴西来请来的，前段时间整一个月的临时展厅就像工地一样，20多台升降机在那里，都是雇来的，那条龙是请了一个纽约的公司来画的，所以费用非常高。今后不一定每年都要这样做，但这是一个新的尝试，至少给了我们思路。（采访、撰文/翁家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