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美杜莎,最熟悉的莫过于“蛇蝎美人”的艳丽形象。1996年的一个采访中,范思哲的创始人詹尼•范思哲解释了他选用美杜莎作为品牌标志的原因:“美杜莎意味着诱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当代消费语境下,原本古希腊神话中那个令人恐惧、给人带来死亡灾难的蛇发女妖形象已荡然无存。2月5日,在大都会博物馆开幕的新展“危险之美:古典艺术中的美杜莎”,用60件作品向观众一步步展现了这个蛇发怪物是如何被逐渐美化,体现出希腊古典时期艺术中理想化的人文主义,并追溯美杜莎这一形象在后世的西方艺术中经久不衰的魅力。
▲ 面具,18世纪晚期-19世纪早期,法国 ▲
诱惑与致命的吸引力
1994年,英国演员伊丽莎白·赫莉(Elizabeth Hurley)身着一袭范思哲小黑裙和当时的男友休·格兰特一起参加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首映式,艳惊全场。不对称的裙身一侧完全敞开,两块倾斜的布料间仅用一排金色曲别针勾连,而相连处仍留有狭长的空隙。这条小黑裙让当时仍名不见经传的赫莉一夜成名,也成为了范思哲最具传奇性和标志性的设计之一。
▲ 英国演员伊丽莎白·赫莉(Elizabeth Hurley)身着一袭范思哲小黑裙
这条黑色裙身上一连串耀眼的金色别针让赫莉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散发出无尽的诱惑,也引发观者无限的想象。镌刻在这曲别针之上凝望着拜倒在这条裙下众生的正是范思哲的标志——希腊神话中女妖美杜莎的头像。传说中美杜莎一头蛇发,有着迷惑人心的美貌,使见到她的人立刻就会化为石头。在1996年的一个采访中,范思哲的创始人詹尼•范思哲解释了他选用美杜莎作为品牌标志的原因:“美杜莎意味着诱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 美杜莎头,1840–1850
▲ 玛瑙雕刻,公元前3-1世纪,希腊
1997年在詹尼•范思哲在家门口遇刺身亡后,美国艺术家弗兰克·摩尔(Frank Moore)创作了一幅名为《为…而死》(To Die For)的作品,美杜莎被割下的头颅平躺在沾满鲜血的桌上,而美杜莎则有着当时最炙手可热的超模凯特·摩斯(Kate Moss)的脸庞。
▲ 《为…而死》(To Die For),弗兰克·摩尔(Frank Moore)
然而美杜莎并非从最初起就是性感和危险的代名词。大都会博物馆2月5日开幕的新展“危险之美:古典艺术中的美杜莎”就用60件作品向观众一步步展现了这个蛇发怪物是如何被逐渐美化,体现出希腊古典时期艺术中理想化的人文主义,并追溯美杜莎这一形象在后世的西方艺术中经久不衰的魅力。大都会美术馆的主席丹尼尔·韦思(Daniel H. Weiss)表示美杜莎的形象在西方文化语境下“影响了包括诗人、艺术家、精神分析学者、女权主义批评家、政治理论家和时尚设计师”等诸多领域的重要人物。
神话中的怪物与辟邪的护身符
美杜莎(名字原本寓意着“守护者”)的形象诞生于《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九章《珀尔修斯》,美杜莎的另外两位姐姐浑身长着龙甲,头上盘着一条条毒蛇,并长着野猪一样的獠牙及一双铁手,背上长着金翅膀可以在空中飞行,任何人看见她们就会立即变成石头。只有她是凡人之身,还拥有美貌和一头秀发。海神波塞冬对她的倾心招来了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的嫉妒,美女被变成与姐姐一样的怪兽。任何人看见她就会立即变成石头。奥维德在《变形记》中这样描述美杜莎的美貌: “在珀尔修斯残杀美杜莎后,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向他问起美杜莎的亭亭玉立时,珀尔修斯说曾经见过美杜莎美貌的人告诉他说:‘她的美丽是远近闻名的,身后尾随着许多满怀嫉妒和希望的求婚者’。”
▲ 赤陶土陶杯:眼杯(水杯),公元前530年,希腊,塞浦路斯
美杜莎和她的其他两位女妖姐妹一起居住在西洋的辽远之处,世界的尽头。英雄珀尔修斯利用青铜盾牌的反光,通过他盾牌中的倒影走近美杜莎,并趁机割下她的头颅,从她的身体中,诞生了双翼飞马帕伽索斯和巨人克律萨尔。珀尔修斯再用美杜莎的头颅打败了海怪,解救了美丽的公主,最终将她的头颅献给了智慧女神雅典娜。雅典娜把它固定在了自己的盾牌和胸甲中央。
▲ 马与骑士,公元前3世纪早期,塞浦路斯
美杜莎的特殊“法力”如其他神话传说中的诸神一样,最初时期(公元前600年至文艺复兴前期)被人们当作“图腾崇拜”。最早对美杜莎的描绘出现在希腊古风时期(公元前800年– 前480年),也着重凸显了美杜莎作为被英雄斩首的深海女妖的怪物性,甚至只保留了最基本的女性生殖器官,以及其自身的特征──蛇发。这一时期的艺术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近东和埃及文化的影响,诞生了许多丑陋怪诞的半人半动物的妖怪形象。美杜莎的形象常常被用在墓葬建筑和器物上,或许是为了保佑死者,但也同时体现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美杜莎有着浑圆的脸庞,肥大的鼻子,龇牙咧嘴,吐着舌头,直勾勾盯着观众。固定在盾牌、胸甲中央的神话故事进一步引申出辟邪守护的意味。
▲ 大理石石碑(墓碑),公元前550–525,古希腊
▲ 骨灰盒,公元前2世纪,伊特鲁里亚
另外一例对美杜莎的表现是同一时期一件屋檐上的装饰,出于辟邪之用。美杜莎吐露的舌头上还能看见残存的红色颜料。这深红色舌头与浅黄色陶土的鲜明对比在当时的观者看来,是会有多么让人惊恐不安。
▲ 装饰屋瓦,美杜莎的头,公元前4世纪,希腊、意大利南部
▲ 陶土浮雕碎片,公元前600年
古典美人
然而自公元前5世纪起,伴随着希腊“古典时期”(公元前480年-323年)的到来,美杜莎逐渐从让人敬而远之的怪物变成让人欲罢不能的美人。这一时期的希腊艺术对美有了全新的定义和解读。美被认为是和谐与理想化的比例,源自于人类本身,强烈地体现在当时希腊雕塑对人体匀称优美的呈现中。而美杜莎的形象也和希腊艺术的风格一起出现了重大的转变。
▲ 装饰屋瓦,公元前4世纪,希腊、意大利南部
在一个创作于约公元前450至440年的陶瓶上,美杜莎被描绘成一个正在熟睡中的妙龄少女,一手扶面,且衣着华美。抓着他肩膀的珀尔修斯似乎是想去唤醒这位睡美人,而非终结她的性命。这一场景也在18世纪英国艺术家亚历山大·朗西曼的(Alexander Runciman)的一幅蚀刻版画中被重新演绎。美杜莎的形象在朗西曼的笔下也显得更为性感。她身着轻纱,勾勒出窈窕的身材,嘴唇微张,侧躺的身躯却也同时向珀尔修斯敞开。
▲ 古希腊陶瓶。约公元前450-440年。美杜莎被描绘成熟睡中的妙龄少女
人们对于美杜莎的崇拜也因此有了一定的正面形象的肯定。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导致当时“人权”战胜“神权”的思想成为主导。美杜莎的形象逐渐变成了艺术家用来颂扬英雄战胜魔鬼、表达邪恶与黑暗的牺牲品。美杜莎的形象不再是抵御邪恶力量的门神,反而成为邪恶的来源。直到如今,美杜莎的形象逃脱不开雅典娜诅咒下的悲哀,沦为彻底的反面人物。从让人不敢直视的怪物逐渐转变为“蛇蝎美人”(femme fatale)的原型,混合着情色的欲望、暴力与死亡。
▲ 美杜莎的头,1806–1807,安东尼奥·卡诺瓦习作
1902年,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与情人图拉·拉尔森在经历了一段爱恨交织的情感纠葛之后决裂,而蒙克也在与拉尔森的一场争执中左手中枪。同年,蒙克画下了这一位有着水蛇般红色长发,以及摄人心魄的绿色眼睛的女人,并把这张画取名为《罪恶》。画中女子卷曲的长发仿佛萦绕在西方文化的美杜莎的形象,挥之不去;而那幽幽的双眼,不仅石化了希腊神话里众生,更俘获了艺术家们几千年来的想象。
▲ 罪恶(红发绿眼的女人),1902,爱德华·蒙克
悲剧的女主角
美杜莎往日如古埃及死神阿努比斯这样的守护神作用而今几乎完全被人们忽略。回到古希腊神话中,原本的贵族少女美杜莎因美丽遭到横祸,容貌的转变源于他人的嫉妒,远离人烟过起隐居生活,不失为一种自降底线的自我物化。作为被惩罚的对象与社会永远隔离,终身监禁。
▲ 棺盖嵌板,公元2世纪晚期-3世纪中期,罗马
她的特异功能给她带来了更大的灾难,无数的英雄为了能砍下她的头颅而获得至高的荣誉,不远万里,前赴后继,美杜莎成了众矢之的。在今日时尚的帝国中,死亡气息已荡然无存,所有的只不过是致命的魅惑。人们在物欲下更成为致命诱惑图像的俘虏。美杜莎那曾经洞穿一切的可怕眼神,在这个欲望纷呈的社会里被彻底消解。(撰文/赵文睿,编辑/孟宪晖)
大都会博物馆
2月5日展至2019年1月6日
*除特别标注外,本文图片均来自大都会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