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培明新作展“这样死,这样活”于今日在北京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开幕
如果撰写这三十年以来中国当代艺术史,严培明是一个容易被写入“另册”的艺术家。
80年代新潮美术运动以及1989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大展,他不在场;90年代初,中国当代艺术首次在海外亮相的威尼斯双年展以及圣保罗双年展,他也不在其中。甚至2004年以后,中国当代艺术在艺术市场里的骤然升温,他的作品表现也并不活跃。
对他的长居地法国,中国还有更外一重眺望的视角,尤其“最后一位旅法现代主义大师”朱德群在3月去世之后,赵无极、常玉、朱德群等华裔旅法艺术家被一再追忆,而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属于这个序列之后的一代。
这个1980年就到了法国谋生留学的艺术家,少年时曾在上海学习绘画,但并未考入中国的艺术学院。这之后在法国第戎国立美术学院的求学,则让他的视野直接投向了西方现当代艺术。在这个领地里,他历数的前辈是毕加索、德·库宁、培根,这些“一闭起眼就会想起”的西方艺术大师,让他决定“用黑白颜色,让我绕过那些大师,不必碰到他们”。他那标志性的巨大笔触、生气勃勃的肖像画,被认为是找回了“一百五十年前摄影所带来的白、灰、黑的丰富色调”,而其中对光线明暗的捕捉尤其慑人。
他的绘画看似是粗放的、运动的,但其中却有着惊人的精细和“计算”,《纽约时报》的记者David Barboza在一篇关于严培明的特写文章中称他为“笔触大师”。他曾经谈起他在二十多岁时,去阿姆斯特丹看梵高的画,梵高那“生动的笔触”和“野蛮的方法”深深打动了他,他用“奔腾”一词来形容这位印象派大师的绘画,他观察凡·高的画的尺寸,量他的笔触,后来他决定绘制更大尺寸的画,但用更大的画笔,让画幅与笔触来达到同等的比例。
找到了自身绘画法门的严培明,不愿将自己归入某个流派和代际,要定义他是困难的,但他又是无法被忽视的。1988年,他参加了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的一个联展;1991年,他的作品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的联展《运动2》中展出。之后,他的展览一直在欧洲以及世界各地的美术馆与画廊中有条不紊的展开,而他职业生涯的顶峰无疑是2009年的《蒙娜丽莎的葬礼》——他成为继毕加索之后,于有生之年在卢浮宫举办展览的在世艺术家。
对于这位已经置身于“西方”的艺术家来说,“西方”从来不是他者,他也从未试图在艺术的世界里特别强调自己的国籍。
从1997年到现在,他一直希望回到中国的美术馆来举办展览。其间也曾于2005年以“献给我父亲”为题分别在上海美术馆和广东美术馆举行过个展;2009年,又以“童年的风景”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举办个展。这次在北京举办的个展,前期筹备并不顺利,体制内的美术馆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在中国少有现身、并且在国内的艺术市场表现也并不那么积极的“旅法艺术家”。
并不善于用语言和人打交道的艺术家,无心与艺术体制周旋,北京的新展,他选择了在体制外,做“一个个人可以完成的展览”,选择合作的也是“体制外”的天安时间艺术中心。这一次,严培明以《这样死,这样活》的主题,再次回到他念兹在兹的“生死叩问”,但笔下已经不完全是标志性的黑白人像。
在东西方之间来回,自然就具有的双重的“他者”视角,他揽取了周遭之物进入画面,但呈现的是一个重新构造的世界。在这个重构的世界中,严培明的自画像成为这一系列作品的起始,观看这一系列作品时,最大的疑问是,以三联幅自画像开始,最后以母亲和他本人的画像作为结束的这组绘画中,艺术家为什么会选择跪着的姿势?
《妈妈的牌·跪着的我》,布面油画,2014年
严培明画中的人物,无论是毛泽东,李小龙等著名人物,还是父亲这样的亲人,抑或是在上海世博会法国馆门前出现的组画“上海的孩子”,常让人体会到挣扎和痛苦,他更多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呈现“他们”,这一次,他的画中出现的“我”和“母亲”,则带有强烈的代入感。尤其是“母亲”的形象,她手持一把扑克,表情平静安详,放倒的牌中,有一张摊开来不乏深意的“K”,在母亲的一边,是匍匐跪下的“我”本人,疲倦而虔诚,这个在母亲的身边跪下的“归来者”,究竟经历过一个怎样动荡倾覆的世界?
一系列的景观显示了艺术家经历的画布中的历险,被烈火焚烧或暴雨袭击的山林,阴云困掩的荒原,风暴肆虐的雪地——这是画室中严培明造化出的世界——它们的原型是枯萎的盆景,以“死去”的人造景观幻化出一个个惊心动魄的迷途,“死”与“活“在这里有了另一层新意,物化的盆景会凋萎,而想象的世界则会以另一种方式让其”起死回生“。
从盆景开始的自由转换,到有“过时”之感的大卫石膏头像和磅秤,日常景观的重新组合带来了怪诞的仪式感,粗砺的画锋指向的是对价值观的质疑;四个放置在梯架上的骷髅头骨,”死“的物化给人带来的疑惑还没有完⋯⋯看似廉价、粗陋的佛像,既不美好,也不崇高,信仰崇拜物的神圣感完全被消解。这一系列“物像”,除了严培明擅长的黑白,还有红、绿、蓝、褐混杂其中,笼罩在其中的凝重与荒诞,被两组飞鹰和航空母舰带入到了更苍茫开阔的景深中。
《鹰·航母辽宁号》,布面油画,2014年
至此,严培明再次证明他的绘画所“具有的生气勃勃、具原创性的技巧,以及他擅长捕捉运动中的力量”,艺术描绘”生死“,但又具有超越“生死”本身的魅力,而他的“跪”,面对的是自己来处,那里有自己的至亲——母亲;以及艺术本身所具有的纯粹力量。
这个“造物者”以自己的方式认定,不去在现实环境中多作解释与谈判,画好自己的画,“在这个世界自然会找到朋友”,多年以来,他以这种方式在法国通行于艺术界与社会生活中。这个几乎毫不在乎衣着,衣服上经常沾上油画颜料的,叼着古巴雪茄——但还是不善言辞的艺术家,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立场,生存的,艺术的,和政治的,“如果我画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小孩,我会给这幅画取名为‘被害者’。”
与国族身份和时代保持距离的严培明,选择栖居的是艺术的共和国,但他也说过,我的根在中国——这毋宁说是血缘的联系以及了解自己从哪里来的根本认知。这个因为口吃受到歧视的闸北小孩,最终以他从小认定的”画画“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画是严培明获得个人尊严的唯一途径“,他也因而得到了世界的回报与尊重,而严培明则”让绘画重拾自尊、胆量和不多见的坦诚”。
他对人绝不傲慢,但也保持着可感的距离,对于过去,他没有耐心反复叙述,他在他的雪茄背后,眯眼观察这个新的世界,他周遭的上海,不是从前困顿的闸北区,而是新兴的美术馆、热情的收藏家和媒体,他置身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他自己的世界的核心仍是他的画室。新的这组绘画创作完毕,他立即飞回了第戎,在那里,也还是画室在等待他,归来与回去不会有太大的差距,他与世界之间,最本质的连接,不是国境线,也不是语言,只是他手中超乎寻常的巨大笔触,在那儿,他从来没有离开,也毫无犹疑自己的去向。撰文/叶滢
展览信息
严培明:这样死,这样活
5月19日——7月27日
开幕:5月18日14:00 – 17:00
北京天安时间艺术中心(玉河新址)
www.beijingcenterfortheart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