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主义与政治冲突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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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第78届惠特尼双年展（Whitney Biennial）于3月在纽约肉库区的新馆举办，开幕时间距离新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正式就职不足两个月。双年展开幕当日，艺术家达娜·舒兹（Dana Schutz）的作品《开棺》（Open Casket）即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 达娜·舒兹《开棺》，2017年

画面描绘了1955年非裔男孩 Emmett Till 的葬礼——年仅14岁的 Till 在芝加哥访亲期间，因被指控调戏一名白人女性被私刑殴打并枪杀。当男孩的尸体回到芝加哥的家中时，Till 的母亲坚持“让世人看到自己所看到的”，在葬礼上打开棺盖，公开展示这一种族主义之下的暴行。葬礼的照片后被 《芝加哥卫报》（The Chicago Defender）和 Jet 杂志刊登，并在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中发挥了重要的宣传作用，舒兹的绘画便是基于这张照片而创作的。

尽管绘画史上以暴力为题材的作品并不少见，但是《开棺》中涉及的种族话题却使得针对这件作品的争议迭起，且早已超越艺术圈的范畴。反对者认为，作为白人女性艺术家，舒兹描绘一名黑人少年的悲剧是不合适的，尤其考虑到当年缔造惨剧的关键人物也是一位白人女性。支持舒兹的一方则主张她自由言论和表达的权利。

艺术家汉娜·布莱克（Hannah Black）在她致双年展策展人的公开信中写道：“这件作品不应该被任何关心或试图关心种族议题的人所接受，因为从黑人所受迫害中牟利或取乐的行为是不当的，即使这已被常态化。” 在这封被超过25名有色人种的作者和艺术家们联名签署的公开信中，布莱克进一步表示：“这幅绘画应当被销毁，而非以任何形式被机构或艺术市场所消费。”

达娜·舒兹本人则在一次《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的采访中表示，她从未计划出售该件作品，《开馆》中所表达的，更多是对于事件中男孩母亲的同情。

Josephine Livingstone 和 Lovia Gyarkye 在发表于 《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的文章中提出了对这一事件更深层的担忧：舒兹对于 Emmett Till 被谋杀事件的引用，并不是一次中性的再现，而是加入了艺术家本人的观点和情感，这将使得原本属于 Till 本人和黑人群体的的话语表达被削弱。

▲ 十八岁以上的观众在惠特尼双年展现场体验乔丹·沃尔夫森的作品《真实的暴力》，图片来源：The New Yorker

同时，展览中的另一件作品《真实的暴力》（Real Violence）则将矛头直指大选期间频发的以宗教为名的暴力事件，以及弥漫的种族对立情绪。在这段虚拟的VR视频中，艺术家乔丹·沃尔夫森（Jordan Wolfson）用棒球杆将一名白人男性打翻在地，并不断踢打其头部，与此同时，视频中回响着希伯来语的祷词。沃尔夫森将抽象的新闻层面的“暴力”具象化，运用 VR 设备将这一切无比清晰地带到观众面前，邀请（甚至逼迫）人们直视这一社会现象。

老牌双年展的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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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 Renzo Piano 设计的惠特尼美术馆位于肉库区的新馆，自2015年起对外开放

带有强烈国家主义色彩的惠特尼双年展，自创立之初便和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在1932年（惠特尼美术馆成立的第二年），惠特尼双年展的前身——“Whitney Annual”便开始周期性地呈现当代美国艺术家的绘画和雕塑。而本届双年展的策展周期更是近20年来首次与美国总统大选的时间段几乎重叠，参展艺术家的名单也随着特朗普获选的消息公布之后的数日内出炉。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使得展览中关于种族、身体、性别、宗教冲突、阶级分化等议题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本届双年展以“动荡时局下的个体空间与自我形成”为主线，试图探索艺术家如何通过多种媒介和语言发出自己的声音。展览呈现了来自63位（组）艺术家的310余件作品，占据了新馆的5层和6层展厅——既有拉里·贝尔（Larry Bell）、乔·巴尔（Jo Baer）和达娜·舒茨（Dana Schutz）等业已成名的艺术家，也包涵了Anicka Yi 等年轻新秀，来自波斯湾区的国际团体 GCC 也在参展之列。

▲ 惠特尼双年展现场，摄影：Matthew Carasella，图片来源：Galerie Barbara Thumm, Berlin

双年展的两位亚裔策展人——克里斯托弗·罗（Christopher Lew）和米娅·洛克斯（Mia Locks）联合策展。两位年轻的策展人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这个老牌双年展对于更鲜活的艺术视角的追求。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首席策展人、项目执行总裁斯科特·罗斯科普夫（Scott Rothkopf）表示：“我们希望用全新的理念来带动策展，虽然我们是一家成熟的机构，但是我们希望在这次的双年展中带入一些冒险的感觉。”

▲ 2017年惠特尼双年展策展人：克里斯托弗 · 罗（左）和米娅 · 洛克斯（右），摄影：Scott Rudd

罗和洛克斯此前都曾在 MoMA PS1任职，现年34岁的华裔策展人克里斯托弗·罗在2014之前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当代艺术部担任副策展人，现任惠特尼美术馆助理策展人；32岁的米娅·洛克斯此前为MoMA PS1的助理策展人。

动荡局势下的个体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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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托弗·罗在展览发布会上表示，艺术的敏锐性在于，它能够表达一些尚且无法归类或者言说的情绪。在民族主义和右翼思潮日盛的当下，向来被视作自由主义大本营的美术馆和艺术从业者们该如何对这一时代做出应答？本届双年展虽然在极为特殊的历史时刻中展开，却显得有些不那么野心勃勃：没有一个官方定义的主题，也没有大牌策展人或明星艺术家的渲染，就连整体的作品选择上，都透露出一种“个体化”的倾向——与其关注过于宏大的议题，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生活体验更能引起共鸣，也更有力量。

对此，两位策展人也直言道，他们并不企图完成一个对于美国艺术或美国艺术家的综合性调查，更多是呈现了一些吸引并打动他们的作品。观众在参观的过程中，也很容易体会到其中随机和感性的特质。以至于环顾展出的作品时，你甚至不能轻易地为展览贴上任何标签。

或许，更多的线索来自展览中的细节：新展馆开阔的场地给了作品和艺术家更独立的展览空间，同时策展方也有意识地为彼此建立关联和对话。

▲ John Divola《Abandoned Painting B》，2007年， 图片来源：Maccarone Gallery, New York and Los Angeles, Gallery Luisotti, Santa Monica, CA

John Divola 的摄影作品《被遗弃的绘画》（Abandoned Paintings）呈现了被修复了的学生绘画被置于荒弃的居家空间之中，相片上的肖像画的主角往往是一个有色人种，而 Henry Taylor 表现非裔社区的的大型绘画则紧邻 Deana lawson 描绘黑色物件的静物画。

▲ 惠特尼双年展现场，摄影： Matthew Carasella

本届惠特尼双年展除了通过作品的选择和呈现表达了策划者对于混乱时局下的个体生活的关注以外，还采用了一个年展历史上毫无前例的举动表达了对艺术家群体的关注——每一位参与展览的艺术家都收到了主办方付出的酬金。“这是一个象征性的举措，这点酬金无法改变任何人的生活，”策展人洛克斯表示，“我们希望将艺术家作为一个普通人看待。并不只是一个形而上的创作者。”

▲《占领美术馆，债务市场》，2017年，摄影：Bill Orcutt

自从特朗普就任以来，关于联邦政府计划削减美国国家艺术基金（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的传言便不绝于耳，加上长期以来，面对机构强势的话语权，许多处于成长期的艺术家在酬劳谈判时往往处于弱势，经济状况堪忧。这一点也被双年展中大型装置作品《占领美术馆》（Occupy Museums）形象地表现了出来：展厅中呈现了一个艺术家的“债务市场”（Debt fair），陈列了每位参与作品的艺术家们的负债状况，这些人负债总额达到4300万美元，一旁与其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金融巨头们逐年递增的盈利曲线。

当右派思潮在“民族大熔炉”的美国蔓延，我们该如何重新定义“美国”或者“美国艺术”，大历史叙述下的个体又该如何自处？本届惠特尼双年展或许并不能给我们一个最终的答案，但至少呈现了一个特殊时代背景下的艺术家群像。在激进的环境中，包容和反思也显得愈加重要。（撰文／施烨婷、Helen Stoilas）

＊除特别标注外，文中图片均由惠特尼美术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