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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贝聿铭造的博物馆,彭薇做了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书为题的展览

Jan 18, 2017   TANC

苏州。“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我们被押解到谢苗诺夫校场。当场向我们全体宣读了死刑的判决,让我们与十字架吻别,在我们头上折断了佩刀并给我们穿上了死囚服……须臾之间我将离开人世。我想起了你……”这封1849年的信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逃离生死劫难后给兄长米哈伊尔的一封家书,1月14日于苏州博物馆开幕的彭薇个展便以“我想起了你”为题。与2015年在台北历史博物馆举办的个展“圆满的旅程”不同,此次涵盖艺术家过去五年间50余件创作的展览指出了一种距离感与连接,存在于历史、空间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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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个展:我想起了你”展览现场图,图片:T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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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我想起了你》(点击查看大图)

生于四川成都的彭薇自小习画,受家学影响精熟于水墨。在从事艺术创作前曾于《美术》杂志担任编辑,重拾画笔后则认为“一切皆可入画”:除了在纸上以水墨的笔法画鞋子、画衣服,她也在三维的模特身上画工笔,在绢制的精致鞋履中画春宫,画一切她认为美的东西。彭薇的创作中既有古代文人传统的意趣,同时具有社会性的当代意识,放置于苏州这一“文人系统与工匠系统相互激荡的现场”显得尤为贴切。

“我想起了你”由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吴洪亮策划,展览空间则由二度与彭薇合作的日本“別音设计”的建筑师丰田启介(Keisuke Toyoda)设计,依据艺术家不同系列作品的形式和主题,在苏博现代馆一侧的三个相邻展厅内以“花园”“旅程”和“神殿”三部分展出。设计师选取了艺术家“好事成双”绢鞋系列的形式感,以半透明材质包裹墙面,制造出如绢的材质一般、“没有重力,具有极强空气感”的空间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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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个展:我想起了你”展览现场图,图片:TANC

“花园”在不大的展厅内规划了同游园一般的展览动线。大幅的“遗石”系列作品错落放置于展厅的中心位置,三角形的墙面设置既起到了分割空间的作用,也使平面的“石头”在三维空间中获得了重量感。观者的视觉则可以在放置于展厅四角的《此处取决于偶然》和小山水册页《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总是免费的》处得到喘息,作品陈列颇具苏式园林一步一景的精巧之感,也与苏博花园中贝聿铭以平面呈现的假山石形成了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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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个展:我想起了你”展览现场,“花园”展区,图片:T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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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聿铭以苏博庭院中一面开阔的白墙为背景,在前面以石片作为假山,“以壁为纸,以石为绘”

“遗石”系列开始于艺术家创作的最初期,也是不断回到的主题。”彭薇一再提及与苏博咫尺之隔的狮子林,在艺术家看来,石头具有某种纪念碑性,承载了“物是人非”的历史记忆。而《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总是免费的》则来自美剧《广告狂人》(Mad Men)中的一段情节:剧中的男主角在生意场上费尽心机,已故的前老板/合伙人却在他的梦中高唱“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总是免费的”。“好的风景和人最美好的感情都是免费的,才能也是免费的”,而彭薇选取抄录在题跋的信件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莫扎特等艺术家在生活最困窘时与别人讨钱的信件,和并置的山水画中人物的闲情逸致形成了一种讽刺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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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此处取决于偶然之九》 ,宣纸水墨,96 x 180 cm,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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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人生中最美的事物总是免費的》 ,宣纸水墨,72 x 38 cm,2015年

“旅程”一区则以纱制帷幔建构了圆弧形的墙面,展示首次亮相的艺术家新系列作品“雅謌”。在“雅謌”系列中,彭薇首次以大尺幅作品描绘人物,而所有人物都是在没有底稿、半湿润状态的画纸上完成的。“我以往的作品里有个一以贯之的共性,就是物与人的关系,我想突出绘画的物质性,不管是睹物思人也好,物是人非也好,在物上面投射出的都是人的情感,人的命运。”彭薇认为。大幅“雅謌”系列是将人物从山水中拖出来,而这些人物原本所跻身的空间则在《遥远的信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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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雅謌攥 3》《雅謌攥 2》《雅謌攥 4》,宣纸水墨,单幅 77 x 145 cm,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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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雅謌攥 10》《雅謌攥 6》,宣纸水墨,单幅 77 x 145 cm,2016年

装置作品《遥远的信件》在一张巨大的长桌上以卷起来的册页和卷轴展示——《理想的清晨 甲午春末彭薇画》《相望与相忘 甲午彭薇造》《下回在花园里重逢吧 彭薇画》凡此种种,内页的画作皆是山水,而题跋则来自艺术家平日阅读的书信和诗歌。除画作之外,盛放作品的卷轴、袋子和盒子也均出自艺术家之手。这种闭合的展示状态既折射出艺术家对物件本身的关注,同时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彭薇也提到,她在展览时“有一点被动”,并不期待人们真的打开卷轴来仔细阅读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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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遥远的信件》,装置,2012-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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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遥远的信件》在展览现场,图片:TANC

“神殿”一区则占据了苏州博物馆现代馆中层高最高、空间设计最为特别的展厅,该展厅是作为建筑师的贝聿铭重要的“现身”,倾斜屋顶的三面天窗在提供采光的同时也为展陈提出了难题——“如何用你的东西来挑战一个建筑师的经典”。艺术家所绘的数件6米窄幅山水长卷在以半透明的材质包裹的移动墙上展开,而绢鞋“好事成双”的6件/组作品则被放置于高墙下搭建的一个半开放、半透明的“纱帐”之内,与绢鞋之内绘制春宫图、“螺蛳壳里做道场”形成了“道场中的道场”一般的对应关系,而来自上方天光的“窥视”,与观众附身窥视鞋履中细笔勾勒的男女也形成了巧妙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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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个展:我想起了你”展览现场,“神殿”展区,图片:T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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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薇《好事成双 10》,绢鞋装置,24 x 18 x 5 cm,2016年

在展览开幕式上,彭薇说道:“在此时此地,我最想念的‘你’是北京工作室中的那张画桌,而当我回到自己的画桌上,想起的一定是今天的展览。”策展人吴洪亮在展览前言中提到,“展览是‘此地’的游戏”,而无论是《遥远的信件》中的“文不对题”,还是空间中迷宫一般的布局,都与观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既近且远的关系。正如彭薇所说,“不是‘我正在想你’,也不是‘我想起过你’,而是‘我想起了你’。”

《艺术新闻》专访
彭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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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

艺术家

Q:为什么会把此次的展览选在苏州博物馆?你之前提到,建筑师贝聿铭留下的这个空间,对艺术家而言是个难题。

A:每个艺术家肯定在那面墙上动足了脑筋。那面墙似乎给你提供了一个可以创作的题目,但其实是一个最大的障碍。好的建筑师是艺术家的天敌。比如纽约的古根海姆美术馆(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那座建筑给人的感觉是没有终点。当代艺术被空间改变太多了,因为大家都很怕被空间“吃掉”。

此次的展场设计师是上次在台北个展时合作过的丰田启介,我们之间的语言几乎不通,而且他只来过苏州博物馆一次。丰田所设计的三角形柱子实际上是借了斜屋顶的角度,恰好破了这个“局”。这个方案当时遭到了苏州博物馆保安和策展人的反对,我最后想了三天,最后还是决定采用这个“烫手山芋”,最后看来是对的。

Q:可以谈一谈《遥远的信件》吗?为什么会从早期的画衣服、画鞋子过渡到了这种的形式?

A:我的所有作品都是跟着形式来的,《遥远的信件》这个系列的来由是因为我想做手工书和卷轴,而书必须可以折叠、需要有长度,山水则是最容易被拿来利用和借鉴的内容。手工书做到第三本的时候,我发现画面的边上有很大的一块空白,再画点什么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就想到要写字。

其实在看古画时我从来不喜欢细读题跋中的字,只是当成构图的一部分,所以我在写的时候故意把字写得非常密,有点拒绝他人的阅读,也有点调侃的意味,因为读就得使劲读才行。一开始我会抄一些浪漫派诗歌上去,这些诗歌往往翻译得不好,诗歌中浓烈的感情和画面中冷峻的山水交错造成了很强的滑稽感。但越是到了后来,我越开始觉得文本是重要的。我的创作就像是一棵树,开始发芽的时候,叶子似乎是重要的;开花的时候,花又成了重要的;等到它结了果子,果子才是最重要的。
▲ 彭薇《遥远的信件》,2012-2016年

Q:《遥远的信件》卷轴中的文本所流露出的精神气质和画面相当“文不对题”,信件作者的人生际遇或所表达的时代痛感,和画中的甜美恣意,形成了一种距离感,你如何理解这种距离感?

A:我刻意地想要保持一种距离,包括和当代。今天是宽腿裤,明天是喇叭裤,难道我要跟着你变吗?“距离产生美”是陈词滥调,但也是对的。

Q:在2015年台北历史博物馆的个展中,你曾和策展人曾文泉说过这样一句话:“在当今的日常生活中,传统早已不被保护。传统不被保护,正是我走向传统的机会与时刻。”如何正确理解这句话?

A:我套用了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一句话,“传统”可以用“文学”、“经典”来替换,这句话在语言上已经使用到极致了,不需要再多解释。博尔赫斯也说过,所有古代经典一旦被开启,它都会转为现代史。所有的经典为什么能够成为经典,就是因为在某一个偶然的时刻影响了谁。我有一个比喻,经典或者传统就像是一个箭垛,所有人都往上面射箭,于是它慢慢就变成了神话。
▲ “彭薇个展:圆满的旅程”在台北历史博物馆展览现场,2015年

文学或艺术不被保护了,说明它真正开放了。被保护的同时也是受限。苏州的气质中恰恰有守旧的一部分。其实一个章打得好与不好,对当代艺术家而言并没有多重要。我的东西其实是毛毛糙糙,泥沙俱下的。我的作品中有很多错误,比如勾错了一根线,染坏了一个颜色,或者索性章打反了,但是最后成为作品的时候,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它们成为了一种统一的气质,都是“之一”而已。(撰文、采访/徐丹羽)

彭薇个展:我想起了你苏州博物馆|展至3月12日

苏州市姑苏区东北街204号

*除特殊注明外,本文图片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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