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很多武侠迷都对梁羽生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中那位医术精湛、武功绝伦的傅青主印象深刻。然而，他们不清楚的是，这位傅青主还是一名书画“高手”。傅青主本名傅山（1607-1684），山西太原人，明诸生。明亡为道士，隐居土室养母。康熙中举鸿博，屡辞不得免，至京，称老病，不试而归。于学无所不通，经史之外，兼通先秦诸子，又长于书画医学。他被认为是明末清初保持民族气节的典范人物，并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李颙、颜元一起被梁启超称为“清初六大师”。
▲ 《傅山像》，山西博物院藏，图片来源：北京画院
近日在北京画院举行的“我来添尔一峰青——傅山书画精品展”，不仅汇聚了傅山书画精品近60件套，还将傅山的早期作品、信札等一并展出，从“学问之妙莫过深”“心懒手闲治迂事”“一丘一壑画家禅”“从来老笔不降钱”四个板块入手“全景式”地展现了傅山各个时期的书画风格。
学问之妙莫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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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博览经史诸子，参研佛道。受到晚明实学的影响，傅山厌恶空谈心性的宋明理学，推崇发展经世致用的实学，时人称他“学究天人，道兼仙释”“博极群书，时称学海”。余英时先生曾言：“以隐语传心曲，其风莫盛于明末清初。盖易代之际极多可歌可泣之事，胜国遗民既不忍隐没其实，又不敢直道其事，方中履所谓‘讳忌而不敢语，语焉而不敢详’者，是也。物不得其平而又不能鸣，其声迴荡曲折，于是隐语之系统出焉。”傅山生活在明清之际，生与死、故国与新朝、节与忠等命题不断地叩问他的内心。
▲ 傅山当年隐居处，展厅外的木门和对联便是对隐居处再现，图片来源：北京画院
傅山手抄的《文昌帝君阴骘文》就出现在此次展览中，这是一本道教重要典籍，以通俗的形式劝人行善积阴德。“吾八九岁即临，无常不似；少长，如黄庭、曹娥、乐毅论、东方赞、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论，无所不临，而无一近似者。最后写鲁公家庙，略得其支離；又溯而临争座，颇欲似之；又进而临兰亭，虽不得其神情，渐欲知此技之大概矣。”由此可知，傅山书法造诣之深，始从传统中来，并对颜真卿用力甚深。这件《文昌帝君阴骘文》就是典型的颜真卿楷书风格，运笔重拙，涩笔而行，线条雄浑厚重，结体平稳严密，外拓的笔划丰腴而具有弹性。整体气息刚劲峻拔，朴茂端庄。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节选1），楷书，纸本册页， 23.5 × 13.7 cm，1648年，山西博物院藏，图片来源：北京画院
白谦慎在《傅山的世界》中论述：“在入清后，他的明遗民处境才使他更为颜书所吸引，并开始热忱地临摹。傅山对亡明的忠诚驱使他去追寻新的书法典范，并通过艺术典范而宣扬艺术家的忠臣品格，激励自己恪守遗民的政治立场。”展览中所呈现的“勿倚权势，而辱善良”，不单是“心正笔正”的信仰，更是傅山在国破家亡的政治形势下不共流俗的心声流露。
心懒手闲治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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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对于历代书法的研究有独特的见解。他发展了老子学说，在书法理论上提出了“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这一著名的书法艺术创作原则。他主张以立品和务本为书学正宗，重视艺术家的品德修养，特别强调“字如其人，书为心画”“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的主张。
▲ 傅山《哭子诗》节选
此次展览陈列有傅山最富盛名的连绵大草数十幅，如《破书余古香诗》，婉转遒劲，连绵不断。缭绕错落所形成反复重叠的圈状线条，犹如古树盘藤，龙蛇飞动，不但未感到繁缛，反觉得舒适轻快，自然流畅。正如著名书法理论家陈振濂所评价的：“傅山的狂草重真性，强调气势，与明代大草书家如徐渭、王铎等相接近，但在磅礴大气上更胜之。盘龙舞虺的线条缠绕给我们的印象是强有力的壮美格调；精心计算的空间被一泻千里的洪流所冲决。”
▲ 《书画合册》，纸本册页， 23.7 × 9.7 cm， 山西博物院藏
能够体现傅山书法艺术创作原则的巨作——《哭子诗》册也在此次展览之列。这组诗册是傅山对其子傅眉的沉痛祭奠，傅山希冀爱子长寿故给其取名为“眉”，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傅眉却1684年2月年仅50岁时，便先于自己而去。这一年，傅山78岁，回想起27岁时妻子因病而逝，留下儿子与自己相依为命。在长期流离在外和隐居的生涯中，傅眉始终相伴于傅山左右，因此傅青主不觉悲从中来，便痛心疾首写下这《哭子诗》册。全诗共分14首，分别为《哭忠》《哭孝》《哭才》《哭志》《哭力干》《哭文章》《哭赋》《哭诗》《哭书》《哭字》《哭画》及《无题》三首。
▲ 傅山傅眉山水合册 十六开之六，绢本纸本，设色水墨 册页，天津博物馆藏
▲ 傅山傅眉山水合册 十六开之一，绢本纸本，设色水墨 册页 ，天津博物馆藏
由于深受父亲影响，傅眉也并未像绝大多数书香子弟一样走向仕途，父子二人始终保持着特立独行的不合作的气节，可以说傅山与傅眉已不仅仅是父子而已，更是学术上的同道、精神上的挚友。
▲ 傅眉《绿树苍山图》
故在写下《哭子诗》时，傅山已顾不得种种创作原则的“桎梏”，甚至无法讲究书体的统一。在整件作品中，傅山或真，或行，或草，用笔狂放、洒脱、随意，伴有大段的涂改和墨污，并写下了“父哭子常事，奈兹八十身”“吾行八十矣，哭泣早晚休。老骨本恃尔，尔乃不及收”等语句。可见，傅山当时的心境悲痛至极，丧子的剧痛让一代大师难以自制，情绪在笔端爆发开来。这是傅山最后的一组诗篇，4个月后，带着悲伤抑郁的情绪，一代宗师傅山与世长辞了。
一丘一壑画家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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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的画作格调高雅，别具趣味，只是淹没在连绵大草及医圣盛名之下，常常被人忽视。傅山画作存世稀少，多以花鸟、山水等为多。此次展览出品的《雨中画鸭图》，乃是傅山年逾古稀时信手画就的禽鸟动物题材作品，尤为罕见。《雨中画鸭图》曾为民国时期山西教育家常赞春的藏品，轴边上下有其及胞弟常旭春和友人鲍振镛、贾景德、郭象升、张晓琴等人题跋，皆为山西名流。图画以水鸭为主体展开，雨天的郊野，一只花鸭行走在变得湿滑泥泞的溪岸边，身体前倾且下俯，伸头缩颈，两掌前后开立，显得憨态可掬。画幅款题：“雨中见花鸭，因残墨可惜，遂草草写意。七十翁真山。”
▲ 傅山《雨中画鸭图》，纸本墨笔 轴，47.5 × 40 cm，画心题识：雨中见花鸭，因残墨可惜，遂草草写意。七十翁真山。钤印：傅山印（白文） ，山西博物院藏
由风格看，师法陈淳小写意画法，勾勒皴擦间，墨色清润，用笔松灵。依照物象组织笔墨，强调虚实和墨色干湿的变化，笔墨挥洒随意而讲究法度，重点突出而又蕴藉含蓄。画家以生活为蓝本，紧扣“雨中”二字，鸭子的神情被傅山描绘的如此惟妙惟肖，足见他对体察事物的精微细致。而傅山的山水作品，大抵分为两路。一路写意山水以墨笔写就，一路实景山水多丹青敷色。写意山水呈现出危险不安的动荡感，而实景山水则富有装饰性趣味。此外，傅山还精于书画鉴赏，以其精湛的鉴赏力为藏家掌眼。秦祖永在《桐阴论画》中说傅山“辨别真赝百不失一，称当代巨眼”。
从来老笔不降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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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之变后，傅山参与反清复明的活动，又不肯侍奉新朝廷，经济一落千丈，不得不以行医卖书画为生，书写了大量应酬之作。傅山曾论及：“文章小技，于道为尊；况兹书写，于道何有？吾家为此者，一连六七代矣，然皆不为人役，至我始苦应接。”这一部分展出有傅山《临王羲之〈一昨安西疏帖〉》。众所周知，王羲之的作品是典型的小草，许多字并不相连。笔画与结字严谨，带有令人赞叹的精巧与优雅。傅山的这幅临作中，字与字之间的空间被压缩，且有许多萦带。用笔狂放，笔画连绵不断，结字用笔皆出己意。尤其是“吾食至少，殊为劣。之可不”几个字，一气呵成，几乎成为典型的“一笔书”。整幅作品豪迈浑穆，潇洒奇逸，将明末之连绵狂草推向新的高峰。从某种角度来说，傅山的应酬交往，构成了17世纪的文人学术圈，这对傅山的学术研究及书风变化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傅山虽为应酬所累，也常拜其所惠。
▲ 《临王羲之〈一昨安西疏帖〉》，草书， 绫本， 267 × 49 cm，山西博物院藏
在明末清初的大变革时代，在黄道周、王铎、倪元璐等书家辈出的书坛上，傅山之所以能以独特的个性和鲜明的艺术面貌呈现在中国美术史上，成就“我来添尔一峰青”的宏愿，源于其为人治学作书上的坚守。本次展览主张以问题意识带动学术研究，以学术研究带动展示呈现，力争对当下具有借鉴意义。（撰文／林夏瀚）
我来添尔一峰青——傅山书画精品展
北京画院 | 展至2017年12月21日
讲座：语言文字的视觉游戏——从傅山的“奇”说起
主讲人： 白谦慎
北京画院美术馆五层报告厅 | 12月13日（周二）上午 9:30-1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