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Bob Dylan)的个展“岔路”(The Beaten Path)正在伦敦翡翠画廊(Halcyon Gallery)举办。展览画册前言中,鲍勃·迪伦讲述了他绘画背后的故事。迪伦认为,如果要为他的“岔路”系列绘画配上音乐的话,希望可以是威廉·布克(William Bunch)(即 Peetie Wheatstraw)、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克利福德·布朗(Clifford Brown)或者盲人莱蒙·杰弗森(Blind Lemon)和吉他手史林(Guitar Slim)——“这些都是能够让我们感到澎湃的艺术家。一定要这样。”
▲ 鲍勃·迪伦个展“岔路”(The Beaten Path)在英国伦敦翡翠画廊(Halcyon Gallery),图片来源:Halcyon Gallery, London
1974年,我重新开始和“乐队”(The Band)一起演出——这距离我们上次一起表演大概已经有8年的时间了。我们当时在芝加哥的一个曲棍球场里进行表演,出席的观众数量大约是1.8万人。由于我们的演出曾经引发过很多骚乱和风波——当然还有很多来自观众的怒气,我和“乐队”自1966年起就没有再一起进行公开演出了。但是如今,我们决定在芝加哥从头再来。
▲ 鲍勃·迪伦和“乐队”在芝加哥,1974年,摄影/图片来源:Jim Summaria
我们当时并没能预测到将会发生什么。当演唱会结束时,我们表演了大约25至30首歌。我们站在舞台上向外眺望,观众们隐藏在半漆黑的四周。突然,有人点燃了一根火柴。随即,另一个人也点燃了一根火柴。瞬时间,球场的一部分被火光包围住了。就在短短几秒钟内,整个球场看上去就像被淹没在了火焰中,整个球场的人们好像都点燃了火柴。看上去,他们就好像要烧掉球场一样。
“乐队”和我开始寻找离舞台最近的出口,因为我们谁都不想葬身火海。这样说来,好像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改变。如果我们认为早期巡演时观众的反应是极端的,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肯定就是世界末日了。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我们这次真的完了——粉丝们肯定要烧掉球场了。然而,我们误会并且误解了观众们的反应。我们以为来自观众的否定其实是他们对我们由衷的称赞。所以说,表面上看到的事物是会骗人的。
▲ 鲍勃·迪伦《曼哈顿桥,纽约下城》(Manhattan Bridge, Downtown New York),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这一系列的绘画旨在创作不会被我或是任何人误会或误解的绘画作品。当英国的翡翠画廊(Halcyon Gallery)提议为我创作的美国风景画系列举办一次展览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在相互澄清一些细节之后,我便全身心地投入了准备。这些作品共同的主题是与美国风景画的关联——当你穿越美国,看到这些景致真实的价值时。远离主干道,另辟蹊径,无忧无虑地前行。我始终相信,未来的关键留存在过去的残垣中。你只有对于过去的自己了如指掌,才能够掌握当下的自我。你的过去起始于你出生的那一刻。如果你忽视了你的过去,那就是对于真实自我的欺骗。
我打算保持一切事物最简单的样子,我只画在外观上显而易见的事物。这些绘画都极其具象——你可以说它们很老气,非常老气,但当观众们看到它们时,这些画作却会给人浑身一颤的感觉。这些绘画与现代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这是我的选择。旧金山中国城的街道和企业的摩天大楼仅有两个街区之遥。但是这些冰冷的庞然大物对于我所看到、我选择看到,或者我选择与之发生关联的世界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从科尼岛(Coney Island)的热狗摊向半个街区外的方向看过去,天际线其实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所覆盖。对于我而言,我也选择对它们视而不见。
▲ 鲍勃·迪伦《旧金山中国城》(Chinatown, San Francisco),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一路南下,《林间小屋》(Cabin in the Woods)的旁边是一座人工修建的高尔夫球场。但是对于我而言,和那些看似没有价值的栅栏相比,高尔夫球场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阿拉巴马狂欢节》(The Alabama Side Show)的四面被树林环绕。狂欢节恰好位于一片空地上,因此你需要借道泥泞的小路才能到达。我并没有去画无尽的树林,而是选择了狂欢节。这条规律适用于我的很多其它画作。
▲ 鲍勃·迪伦《林间小屋》(Cabin in the Woods),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画作中所有的主体都处于意识清醒和模糊的边界。我选择那些对我来说有意义,或者能够在重复的图案里看出规律的图像作为绘画的主体——公路、栅栏、码头、汽车、街道、河口、铁路线、桥梁、汽车旅馆、卡车维修站、加油站、农场、戏院招牌、教堂、符号以及标志等等——这些事物都呈现出某种特定的综合价值。我想说,我创作的目的来自一颗平常心,而非为了实验或者探索。
▲ 鲍勃·迪伦《无处可寻与遍布四处》(Nowhere and Anywhere),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在这些绘画中,一些作品的细节比较精妙,一些则比较粗糙……有时候,我手中的画笔并不能准确地传递出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于是我借助了摄影上的暗箱技法。暗箱是一种在17世纪被发明出来的原始照相机。通过投射出上下颠倒的图像,画家们可以以此作为作画的参照。暗箱的操作原理其实和真正的照相机相同,但是技术上的欠缺也限制了将照片真正打印出来的可能。因此,暗箱产生的图样只供观看或者填色。卡拉瓦乔(Caravaggio)在他所有的绘画中都运用了这一技法,同样还有凡·艾克(Van Eyck)和维米尔(Vermeer)。如今,你并不需要这样大动干戈。你可以借助一台真正的照相机进行创作。
我将 58 毫米 0.43 倍的广角转换镜头放在一架二手的尼康 D3300 AF-P 相机上,通过这种方式创作了几幅作品,例如《市中心的银行》(Downtown Bank)《卡茨的小餐馆》(Katz’s)《内森一家》(Nathans)《鲁斯和女儿们》(Russ & Daughters)《罗伊小馆》(Roy’s)以及《蓝线》(Blue Line)等,并且因此获得了我想要的效果。如果这个方法不奏效的话,我就会用一台在二手店里找到的一面 24 x 20 的凸面有机玻璃电视屏来代替。在《亚利桑那的卡里路》(Curry Roadin Arizona)中,我借用了老电影中的一帧图像,我在其他作品里也使用了相同的技法。
▲ 鲍勃·迪伦《鲁斯和女儿们》(Russ & Daughters),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在其他作品中,我会直接上手去画,比如《托邦加农场》(Topanga Ranch)《冰激凌工厂》(Ice Cream Factory)《卡车修理铺》(Truck Stops)《平顶山餐厅》(Flat Top Mt. Diner )以及《德尔里奥小酒吧》(Del Rio Cantina)。我使用透镜来达到最好的效果。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只需要一把直尺、指南针和一把丁字尺,根据不同的情形进行调整。这样一来,我既不用抛弃传统,却也不用墨守绘画和审美的教条和陈规。
我使用水彩和丙烯颜料刻意不去显露任何情感,但是我想说,它们也并不是冰冷的。这样做的目的源于我试图将现实还原到尚未被理想化的状态。我的想法是,通过利用普遍的、大众的、以及容易被辨识的物件来创造出一种稳定性。我希望还原它们的生命力,或者如实地展现这些非生命体,例如《冰激凌铺》(Ice Cream Shack)《拱廊》(Arcade)《慑人的天空》(Threatening Skies)。
▲ 鲍勃·迪伦《慑人的天空》(Threatening Skies),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达·芬奇(Da Vinci)曾经创作过一幅模糊的绘画——你在画中看不到清晰的线条,你只能看到消失在彼此间不同颜色的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蒙德里安(Mondrian)或者梵·高(Van Gogh)的作品——他们的画中都具有清晰的线条以分割不同区域的空间。在这两个极端之间的是康定斯基(Kandinsky)和鲁奥(Rouault)。我觉得我的这些作品可能也会落在这个范围内。
▲ 鲍勃·迪伦《无尽的公路 1》(Endless Highway 1),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我试图将作品去拟人化——也就是说,去除一切想象。因此,我所有的作品不仅被放置在严格限制的空间内,并且也没有什么异国情调夹杂在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作品中的视觉焦点不仅十分重要,而且有时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作品中的背景与前景间的界限并不是非常清晰。
▲ 鲍勃·迪伦《游乐场公园的走道》(Amusement Park Alleyway),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在《游乐场公园的走道》(Amusement Park Alleyway)这幅作品中,视觉焦点是背景中的摩天轮。虽然前景中有一辆橘黄色的雪佛兰卡车,但它其实并不是整幅作品的焦点。在《匹兹堡清晨》(Morning in Pittsburgh)这幅作品中,视觉焦点是背景里的桥,而不是前景中比例尺寸较大的仓库。同样的,就像在《平顶山餐厅》(Flat Top Diner)中,视觉焦点恐怕其实是绿色的树木。
▲ 鲍勃·迪伦《平顶山餐厅》(Flat Top Diner),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我试图通过数学计算来创作平面绘画。在我创作过程中,好几次,画面的背景和前景融合在了一起。自然景观总是主要的特点之一。它们在构图上并不拥挤,却利用了最基本的组合和形式表达了情绪和思想。它们摒弃了情感,却拥有完美的比例和逻辑。真正的美,例如线条、形式、形状、质感,这些万物合一的元素正是自然景观的主要特点。
在此次绘画系列中,我将自己牢牢限制在传统的主题中,我拒绝认为任何一件事物是肤浅或是庸俗的。一个普通的热狗摊位也可以具有经典的元素,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例如《甜甜圈商店》(Donut Shop)《高空电线》(High Wire)。窗户上的雕花、建筑的飞扶壁、教堂的尖顶、拱门以及弧线——它们始终存在在于日常的平淡中,并试图避免与任何戏剧性的场面发生交锋。它们将一种真实的自然主义带到我们面前。
▲ 鲍勃·迪伦《甜甜圈商店》(Donut Shop),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在一些绘画中,我通过使用粗犷的笔触强调了反射光的明亮程度。有时,当阳光照射到某些区域时,就会在与阴影处形成强烈的反差[《大草原上的日落》(Sunset on the Prairie)《慑人的天空》(Threatening Skies)]。我试图避免扭曲的透视或者人造光,但是有时这又是不可避免的。精通绘画的大师对于色彩理论运用自如,他们能够利用复杂的颜色和色调将白色调成黑色,就像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的作品一样。此次的展览“岔路”(The Beaten Path)却让我能够探索对于色彩的运用。有时,使用色彩变得不那么重要,事物轮廓的线条也并再需要那么清晰。有时,我也会尝试单色调绘画,例如《奥尔·里格的小屋》(Oil Rigger’s Shack)《黄昏后的暮光》(Twilight After Dusk)。
▲ 鲍勃·迪伦《黄昏后的暮光》(Twilight After Dusk),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流线和曲线是另一种视觉工具,在绘制风景画时,可以表示距离的远近。建筑本身可以作为灵感和想法的主要来源,但是,“岔路”(The Beaten Path)试图回归最传统的知觉——日常生活中看得到的事物——通过利用对比、位置、分隔以及集合将三维空间转化为平面空间。
如果要为这一系列的绘画配上音乐的话,我希望可以在某些地方用上威廉·布克(William Bunch,即 Peetie Wheatstraw)的音乐。其他的地方可以来一点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克利福德·布朗(Clifford Brown)或者盲人莱蒙·杰弗森(Blind Lemon),或者吉他手史林(Guitar Slim)也行——这些都是能够让我们感到澎湃的艺术家。一定要这样。一定要。
▲ 鲍勃·迪伦《尤里卡废弃的汽车旅馆》(Abandoned Motel,Eureka),2015–2016年,图片来源:©2016 Bob Dylan,Halcyon Gallery, London
这一系列的绘画有意识地摒弃了消费主义和流行文化,甚至包括大众媒体、商业艺术、明星、消费者或者产品包装、巨型广告牌、漫画、杂志广告等。此次展览中的作品代表了与每日消费文化截然不同却同时存在的事物。这些作品也并没有受到弗洛伊德著作的影响,或者说受到梦境、幻想世界、宗教神秘主义或是模糊事物的影响。观众并不需要去猜测每幅作品中的事物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想中的。如果观众曾经亲身前往过画中的某些地点,那么他们就会看到与我画中一模一样的景色。这就是我们紧密相连的原因。(撰文/Bob Dylan 译/Laura Xue)
鲍勃·迪伦:岔路
Bob Dylan, The Beaten Path
英国翡翠画廊 | 展至12月11日
*本文刊登于鲍勃·迪伦在翡翠画廊的个展《岔路》(The Beaten Path)的画册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