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逊:谶语实验室”展览现场,图片来源:余德耀美术馆
上海。11月19日,余德耀美术馆举办了艺术家孙逊在国内的第二次个展“谶语实验室”,同时这也是美术馆今年最后一个大型展览。此次展览是由纽约艺术评论家及独立策展人芭芭拉·波拉克(Barbara Pollock)担任策展人,展出孙逊从学生时期以来,21部已完成作品中的12部动画影像,包括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21克》。这些作品共同组成了一条光影隧道,终点是艺术家为观众设置的虚拟实验室,陈列着受到自然博物馆启发的各类动物形象。
▲ 孙逊《天际谶语》,2016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何谓“谶语”?孙逊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谶语’就是预言,又包含了’不小心’的意思。‘实验室’代表不断地试错。”他相信这次展览和其一贯的创作一样,意在迸发可能性,拓展边界。他眼中的艺术是关于拓展世界观的,而一切试图简单化的尝试,背后都暗含了权力逻辑,艺术家要坚决反对和抵抗这一点。
孙逊1980年出生在东北的阜新,这个北方工业城市的环境印记在他早期的作品中时常显露痕迹。如作品《黑色咒语》,讲述了煤炭小城的兴衰和命运,为孙逊的创作铺垫了一层神秘、无常又压抑的底色。这种底色也在本次展览中“蔓延”,不同的作品中充满了各式各样让人难忘又不安的意象:盘旋在城市上空的蚊子、黑衣魔术师、水墨乐谱和奇珍异兽。
▲ 孙逊《黑色咒语》静帧,2008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在《21克》中,黑白的画面,失去时间感的叙述,以及身着礼服的魔术师形象突破了人们固有的欣赏动画的经验。孙逊相信这世界有太多谎言:历史为谎、科学为谎、艺术本身为谎。他在展场中提及,真实与谎言之间存在太多荒谬误读。他期待“魔术师”身份,真切又富有形式感地呈现谎言。魔术师作为公开说谎的形象,弱化了真理与谎言的区别。
▲ 孙逊《21克》静帧,2010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在另一幅名为《谎言机器与火》的作品中,激烈的线条与冲突感十足的色彩,同样在控诉日常生活中的霸权对人性无处不在的改造。作品中的水墨和书法元素,让人好奇艺术家对文化传统的态度。在孙逊的心中,传统并非是一种负担或压力,而是艺术家的假想敌。“你要射箭,得知道靶在哪儿。传统就是那个靶。”孙逊坦然道。艺术家站在人群的最外缘,甚至常常跳出这个圈子,然后再回来告诉大家他的发现,刺激人们的思考,所以“美术馆是一个思考的地方”。
▲ “孙逊:谶语实验室”展览现场,图片来源:余德耀美术馆
孙逊说:“我的作品就是影像。”影像不仅表达形象,更能表现时间。我们并不缺乏信息收入和知识的更新,可贵的是对既有体系的怀疑与反思。法国哲学家让·波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曾说,今天过量的信息是一种电刑,产生持续的短路,烧毁了线路,并失去了个体自身的保护。孙逊的作品传达着他对现代神话的挑战,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这是一场离开熟悉的场所、有创造性、有益的感官探索。“艺术有一个特点是‘不立言’。比如我说这张纸是白的。这句话本身可能就很不准确,而‘这是一张白纸吗?’,可能性一下就放宽了。所以你必须要把口子打开,而不是去限定。”孙逊说道。
《艺术新闻》专访
孙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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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本次展览“谶语实验室”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什么?
A:“谶语”就是预言,又包含了“不小心”的意思。实际上,预言通常有些似是而非,充满了巧合。当我们预测某事,总喜欢用“上下”“左右”“高低”之类的概念,但是我认为“谶语”一定处在中心。“实验室”代表不断地试错,也和我一贯的艺术创造的想法有关联。艺术最忌讳有明确指向,艺术必须是开放的。作品就像一个杯子,观众是要往里添东西的,而不是艺术家指定你必须喝水。
Q:在你的作品中水墨是一种重要的媒介,这是一种被视作传统的表现形式,那你对传统的理解是怎样的?
A:首先我不相信逻辑,我遇到任何一种逻辑时,本能地就会抵触。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规定”,有规定那就打破它。规定是什么?是必须接受的,背后有很霸道的逻辑,不准问。所以我会愤怒,连问“为什么”的权力也没有吗?英国发明那一套社会法则,肯定是有问题的。日常生活,比如小时候过年,我们走亲戚送礼,我是不去的。我会质疑一种礼节,大家安静一点,坦然面对不好吗?我必须要破坏,要保留问“为什么”的权力。如果有一个制度,一个文化不允许你问“为什么”,那它一定是反动的。
▲ 孙逊《21克》截图,2010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Q: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会成为你创作中的一个包袱吗?
A:我在创作的时候很直接,直接就没有包袱。我们都说传统对人的束缚,刚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我想,古代对人的要求太高,是精英主义的,一般人达不到。下面人跟不上就觉得这是束缚。所有人写书法,都从颜真卿开始,当你学出来,你就有假想敌了。你要射箭,得知道靶在哪儿。传统就是那个靶。你想打破传统,但连传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打破?宋朝的米芾、苏轼,包括瘦金体,也都是从传统过来的,人家的靶做得好,所以他是有突破的。比如绘画,我们看到明清已经不行了,宋画多自由啊,我们有刘松年、梁楷、范宽。陈容的《九龙图》,那全是一笔笔描下来的。这在今天的美院是最忌讳的。我们想一气呵成,像小孩一样没耐心。所以不是传统不行,是人不行了。
▲ 孙逊《安魂曲》静帧,2007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当代艺术走到今天,很多东西也不在乎了。你可以在画上划一刀,你可以把画摆得斜一点,脑子里不会有素描、油画、版画这些词了。这不都是文明的教化吗?如果你有意识画油画,之前那些都不会发生。油画要这么摆笔,这么调色,这时你的系统发生作用了。我的状态比较随天意,子弹没落靶之前我要等着。有人说这个想法太宿命论。但如果不这样,我们反而容易很功利。
▲ “孙逊:谶语实验室”展览现场,图片来源:余德耀美术馆
Q:在信息时代,你认为观众该如何面对当代艺术作品的不确定性?
A:不确定是什么导致的呢?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为自己活,我们都活在意志的世界里。我们坐的沙发,谁能告诉我,谁决定沙发长这个样子?或者路灯,我们都能想象路灯的样子。周围的一切,我们不就是生活在别人的意志里吗?我让你做个路灯,你不会想去做一个巨大的蜡烛,而一定是一个细杆,一个灯泡。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巨大的蜡烛?你不会去这么想。因为我们没有严肃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都在人云亦云。那你当然看不懂,当然很迷乱。你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但从不去思考。
▲ 孙逊《安魂曲》截图,2007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你接受的不止是意志,而是一种逻辑,你不去怀疑,这是根本原因。你活在当下,时代也有局限性。比如古人不明白下雨打雷,他会害怕,觉得老天发怒了,于是他的逻辑形成了,他可以坦然面对,之后逻辑会决定他的行为,这时候他就不盲目。但这是很荒唐的。今天我们用新的逻辑取代了之前神话的逻辑。你会去怀疑今天的逻辑吗?就像古人不会怀疑他的逻辑一样。大部分人没有追问的习惯,总是接受表面的东西。所以讨论到最后还是每个人的世界观使然。
▲ 孙逊《21克》截图,2010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Q: 你怎么看科技与艺术结合在未来的发展呢?
A:科技、音乐,包括宗教都和艺术相关,因为最终的终点还是世界观。面对新的事物,人的第一反应是嘲笑,充满敌意,因为你试图颠覆我的世界观。但是他一旦起飞,你得到了洗礼,世界就改变了。飞机代表科技,科技的表象物是飞机。艺术也一样,它的表现物就是一幅画。
接受新的事物对于人类这个整体而言是很难的。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的《乌合之众》曾写道:每个人都很聪明,但凑在一起就变得愚蠢,因为群体思维,谁也不能把自己摘出来。但艺术家是在最边缘的,他们随时可以出去,看一看,然后回来告诉你。展览是什么,就是出去看到的东西,怎么来告诉你,这就是展览。这个群体里,有些人想走向边缘,有些人愿意挤在中心。这就是一个社会的形成。
▲ “孙逊:谶语实验室”展览现场,图片来源:余德耀美术馆
Q: 今天艺术市场和商业逻辑,会对你的情绪和创作有影响吗?
A:关键是你是不是主动在质疑这些逻辑:因为市场火,所以我很浮躁;因为不火,所以艺术家很穷。未必的。市场很火,你也可以安静地创作。我知道你是替大众来问这个,因为大家会形成这些逻辑。其实这是现代的神话。大众总是相信简单的东西,相信之后就像有了一把尺子,拿来衡量艺术家。但是简单就意味着霸权。和我们之前说的“规定”一样。简单,肤浅,粗暴,这些是必须反对的,艺术家必须 say no。不要用简单的逻辑去判断世界。世界很大,要去怀疑,要追问。(撰文、采访/石炜)
余德耀美术馆 | 展至2017年1月15日